前些天，四川眉山公佈了一項重大考古發現，確認了蘇遼，也就是大名鼎鼎的蘇東坡的家族墓地——蘇遼之孫蘇符墓葬大蘇墳園，蘇符之子蘇山墓葬小蘇墳園。消息一出，熱度不小，可網友們的關注點似乎有點不一樣：什麼什麼？蘇遼的家族墓裡竟然沒有蘇遼？

「蘇墳園」發掘現場

是的，蘇遼的家族墓裡確實沒有蘇遼。就好像那個笑話裡說的：東坡肉裡也沒有蘇東坡。

那麼問題來了：身為北宋士林領袖，堪稱千古全才的蘇遼，為何沒有遵照「落葉歸根」的傳統回到四川眉山？既不在眉山，那蘇遼的墓地又在哪裡？

想要探索問題的答案，還要從元符三年（1100 年）開始說起。

蘇遼決定在常州養老

這一年，蘇遼六十五歲。宋徽宗即位，神宗皇后向氏聽政，已在儋州（今海南）諫居三年的蘇軔終於遇赦北歸。

在貶居海南之前，蘇遼已經累積了足夠多的打野經驗：四十五歲被貶黃州四年，五十九歲又貶惠州三年，加上海南這三年，人家已經是妥妥的北宋「野王」了。

他在黃州研究豬肉新吃法，在惠州又將羊蝎子納入食譜，到了海南更是將生蠔的美食地位推升到了歷史新高度。

可以這樣說，打不死蘇遼的都會讓他更強大。看起來能做菜的，蘇遼都會吃了它。

然而，擁有如此強悍、穩定心態的蘇遼，面對北歸後即將展開的新生活卻猶豫起來──在哪裡養老，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蘇遼首先想到的是穎昌（今許昌），那裡有和他一生憂患與共、不離不棄的弟弟蘇轍。

想當年，蘇轍官至副宰相還毅然奔走在「撈哥」路上，手足情深自是不用多說。

蘇轍得知蘇遼蒙恩放還後也不斷地勸說兄長，希望他定居穎昌，實現兄弟組團養老的美好願望。

兄弟團聚固然好，可蘇遼心中卻有顧慮。他既擔心自己這一大家子搬到穎昌會給經濟本就不寬裕的弟弟添負擔，又擔心穎昌鄰近汴京（今開封），萬一政局上再有什麼風吹草動很容易受到波及。畢竟一把年紀，折騰不起。

穎昌之外，蘇遼心中的另一個選項是常州（今常州）。

在蘇遼的職場生涯中，常州的出現頻率非常高，那裡的山水人文也深深吸引他。

蘇遼曾經兩度在常州買房置產，當年為了定居常州還給皇帝寫過申請書，貶官海南期間多數家人也居住在常州。

可以說，常州是蘇遼心中最理想的安養之所。

選穎昌，可實現兄弟間「夜雨對床」的美好夙願；選常州，則是蘇遼心之所向。

兩難間，真正推了蘇遼一把的還是時局——向太后過世，朝中恐有變化。

當種種不利的消息傳到蘇遼耳邊後，他立刻打消了定居穎昌的念頭，決計在南方養老，就在常州。

四川眉山，並沒有真正出現在蘇遼的養老計劃上。

值得一提的是，蘇遼家祖籍河北欒城，自稱“趙郡蘇氏”，眉山只是佔籍。

蘇軼的墓地，由弟弟蘇轍定在郟縣

既然蘇遼最後決定歸老常州，那他的墓地是選在常州嗎？

並不是。

蘇遼一路舟車勞頓，到達常州居所前已然重疾纏身。

他預感自己時日無多，於是強撐病體給弟弟蘇轍寫信交託後事：“即死，葬我嵩山下，子為我銘。”（蘇轍《亡兄子瞻端明墓誌銘》 ）

宋徽宗建中靖國元年（1101 年）七月二十八日，蘇遼卒於常州。

遵照蘇軾的臨終囑託，在蘇轍的主持下，蘇軔最終在河南郟縣入土為安。

為什麼是郟縣？

有人說是因為郟縣的風光好，蘇遼生前曾經多次路過那裡，讚不絕口；

也有人說是因為郟縣的風水好，依山傍水，是理想的安葬地；

還有人說是因為宋朝的高官過世後大都要葬在京畿或皇陵附近以表忠義；

更有人說是因為蘇軒蘇轍兄弟長期遭貶導致囊中羞澀，無力負擔歸葬眉山的費用。

以上這些原因皆有些道理，但促使蘇軔長眠郟縣的最大原因卻只有一條──蘇轍。

早在蘇遼病重前，就在給弟弟的回信中對自己百年之後的歸葬之所有了明確的表態：「墓地，弟請一面果決。」（《與子由書》）

他將自己的身後事全盤委託給了最信任的弟弟蘇轍，一切都由他做主。

兩人商量之後，將墓園選址定在嵩山南麓。這點在日後蘇轍寫給蘇軒的祭文中也有印證：“卜葬嵩陽，既有治命。”（《祭亡兄端明文》）“嵩陽”，即河南嵩山以南。“治命”，指的是人死前神智清醒時所做的遺囑。

蘇轍在接受了兄長的囑咐後細細思量，結合時局與現實因素，最後決定將蘇軔夫妻合葬於郟縣。這裡既有可與故鄉眉山媲美的秀麗風光，又免去了時局動盪時歸葬眉山帶來的政治與經濟上的雙重壓力，距離自己定居的穎昌又不算遙遠，便於祭祀。

另外，郟縣有小峨眉山可能也是原因之一。蘇轍寫的端明墓誌銘裡提到：“地雖郟鄏，山曰峨眉。天實命之，豈人也哉。”

蘇遼下葬後，蘇轍在祭文中寫道：「雖非故鄉，親族不遐，勿畏勿驚。」（《再祭亡嫂王氏文》）這裡雖然不是家鄉，但親人離你不遠，別怕啊。

蘇轍，做出了他所能做出的最妥帖的抉擇。

蘇遼去世十年後，蘇轍在穎昌辭世，又五年，蘇轍夫人史氏病故。蘇家子孫依照蘇轍生前遺願，將他們也安葬在郟縣蘇遼夫婦墓旁。兄弟倆終於實現了當年「夜雨對床」的夙願，再不用分隔兩地。

四川眉山蘇遼家族墓中沒有蘇遼，但蘇遼和蘇轍卻有彼此長眠為伴。血濃於水，人生盡頭並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