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生物長得越大人類的處境就越危險
在全世界森林肥沃的土壤深處,有一類營寄生生活的真菌-蜜環菌(Armillaria)。它會寄生在虛弱的樹上,先吸乾受害者的營養,再以它們的屍體為食,許多果樹園和葡萄園已經淪陷。園丁、農夫和護林人要花很多時間來對抗這種不怕農藥的災星。雖然,這種真菌的大部分生物量都在地下,但任何一個看過那種灰色凋萎林地的人,都能見識到它的破壞力:這些枯樹都是它殺死的寄主。
由於人類活動,這種通常認為有益的真菌已經變成了死亡的信使。
蜜環菌也作為一個典型代表,展現了生命能採取的一種極端形式。數千年前,蜜環菌屬的奧氏蜜環菌(Armillaria ostoyae)把它的一個孢子播種到瞭如今的俄勒岡地區,隨後開始不停生長。
「它生長得非常非常成功。」新墨西哥州大學的真菌學家阿德里亞娜·羅梅羅·奧利瓦雷斯( Adriana Romero Olivares)說,“它長到了非常非常之大。”
現在,這個真菌個體已經佔據了約2400英畝土地(約970萬平方米),因此也獲得了“巨型真菌”(Humongous Fungus)的綽號。它是這個星球上已知最大的有機體之一,也是迄今為止記錄到的陸地上最大的有機體。
奧氏蜜環菌(Armillaria ostoyae)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這樣說來,蜜環菌不像製造不安定因子的「微生物」。不過,這巨型真菌也的確好鬥、靈活且不屈不撓,它一直生存著,而且可能還在繼續擴大自己的生存範圍。
“只要有樹,它就能茁壯成長。”美國林務局(US Forest Service)的植物病理學家Mee-Sook Kim說,“理論上講,它擁有無窮的生長潛力。”
在競爭「世界上最大的有機體」這個頭銜時,巨型真菌主要有兩個對手。而最終勝出的可能會是巨型真菌,不僅是因為它對環境的耐受力,還因為它擁有從其他生物的死亡中獲益的強大能力。
界定世界上最大有機體的標準並不完全科學。「我們也不會花太多時間來精確衡量’最大’,並藉此贏得什麼比賽。」美國猶他州大學的生態學家保羅·羅傑斯( Paul Rogers)說。
目前普遍認為有三個大型生物在爭奪第一名的位置,除了俄勒岡州馬盧爾國家森林公園的巨型真菌,還有猶他州中部巨大的顫楊林“潘多”,以及在澳大利亞西海岸附近的鯊魚灣發現的海神草。
「潘多」是由一株雄性顫楊無性繁殖出的一整片樹林,根系相互連接,且擁有相同DNA(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這三個生物都非常龐大,佔據寬廣的土地且重達數千噸。它們的基因都是整體一致的,被認為是由單一生命體發展出來的。
鯊魚灣的澳洲海神草覆蓋了49,000英畝(約198平方公尺)的海床,比巨型真菌佔據的面積還要大。
雖然,巨型真菌比106英畝(約0.4平方千米)的雄性顫楊克隆體「潘多」覆蓋的區域更大,但是「潘多」重約6500噸,它的乾重可能會比多水的蜜環菌更重。(公平地說,想估算出真菌和海草的品質也很困難。)不過即便如此,巨型真菌在這三者當中,仍然有不少值得誇耀的地方。
如果說蜜環菌有什麼主場優勢,那就是它生長在地下。
這種真菌有黑色、黏稠的根狀菌索(一種菌絲組織體),像根一樣可以在土壤中蜿蜒數公尺遠,尋找脆弱的樹木。
加拿大多倫多大學的真菌學家吉姆·安德森(Jim Anderson)說,蜜環菌一旦找到了合適的宿主(任何樹木或木本植物),就會滲透到它們的根系,然後在樹皮下散開形成氈狀的白色細絲。而這些細絲會釋放酶,把組織變成糊狀。
美國猶他大學的工程師黛博拉·林恩·波特(Debora Lyn Porter)說,這種真菌十分強韌,可以毫不費力地“直接穿過”樹木的最外層屏障,包括樹皮,“它超級超級強。”
蜜環菌並不是唯一具有根狀菌索的真菌。但蜜環菌“尤其堅韌”,美國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的真菌學家勞拉·鮑加爾(Laura Bogar)說。它可以靠著從土壤中吸收的礦物質來武裝自己,能抵禦大部分殺真菌劑——「基本上可以把這些東西當早餐吃,」安德森說。
波特甚至試過將蜜環菌的根狀菌索煮沸或浸泡在酸中,但幾乎沒有傷害到它。如果沒找到活的樹木,這些結構可以在土壤中休眠數十年,等著捕捉下一棵樹。
當被問到怎麼做才能清除植物上的蜜環菌時,安德森能給出的最好的答案是:我們能做的不多。
奧氏蜜環菌(Armillaria ostoyae)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CC BY-SA 3.0)
這一切都有助於解釋,為什麼蜜環菌可以達到如此大的尺寸。
俄勒岡州的蜜環菌是有記錄的最大個體,但記錄也顯示還有多個巨大的蜜環菌,其中一個生活在密西根州上半島,安德森研究它已經有幾年了。或許有更多這樣的蜜環菌潛伏在地下沒被發現。
如果說,俄勒岡的蜜環菌在同類之中並不算奇怪的個體,那另外兩位選手,顫楊林「潘多」和澳洲海神草,與它們的同類相比可能顯得更奇怪。
在楊樹中,也存在其他透過無性繁殖連成一片樹林的個體——它們有著怪異的水平根,從中會長出自己的莖——但幾乎都無法達到和「潘多」差不多的品質。
「潘多」成功的一部分原因是基因:
它多帶了一份基因組,這能促使它更快速地生長。另外,運氣也扮演了一定的角色。數千年前,一粒楊樹的種子很有可能剛好落在一片非常穩定的土地上,從未遇到任何阻礙生長的情況。
至於澳洲海神草,它之所以如此獨特,也有非常充分的理由,西澳大利亞大學的一位生物學家伊麗莎白·辛克萊(Elizabeth Sinclair)說。她幫助揭示了這種植物的基因組組成,發現它是兩個物種的雜交後代,包含兩倍的遺傳訊息。它很可能是不孕的,因此透過反覆克隆來擴張自己。
對「潘多」或澳洲海神草來說,一起反常的事件就可能輕易地將它們破壞,並踢出最大生物的比賽。
而蜜環菌屬的生物只需要保持原有的擴張風格,就能繼續留在賽場上。在這快速變化的地球上,蜜環菌很可能有能力承受一些坎坷,例如乾旱、野火、風暴、氣溫升高,以及許多可能導致森林不宜居的人類活動。
新墨西哥州立大學的雷梅羅·奧利瓦雷(Remero Olivare)說,蜜環菌“可能活得比許多東西都長久,包括我們人類,也包括許多牠喜歡的植物。 ”
蜜環菌並不是一個反派,而是一個分解者,可以清除掉那些不適應環境的樹木,並把它們的養分送回土壤,發揮“相當有益的作用”,美國林務局的Kim說。這類「反英雄」式的角色,不斷重塑它所在的生態系統,並維護森林的健康。
但是,蜜環菌也可以作為一面鏡子,讓我們從中看到人類的冷酷。
遇到脆弱的樹木,蜜環菌能輕易吃掉它們。
當氣溫持續上升,當乾旱肆虐森林,當入侵的昆蟲啃咬樹木,當人類選擇性砍伐、摧毀植物的多樣性,當人們抑制了林火而讓可燃的樹木能生得更密集……「這些都會為蜜環菌的生長,提供更多的食物和養分。」美國俄勒岡州立大學的火災生態學家、微生物學家和森林生態學家阿里爾·考瓦(Ariel Cowa)說。
考瓦說,巨型真菌達到如今的規模,其實只是個“症狀”,而這症狀背後有個更大的問題——這個問題就在於人類。
例如,倘若人類能允許更多的自然火災發生,讓森林變得不那麼密集,這類真菌可能仍然存在在那裡,但會更小,更不容易引起麻煩——它會成為一個被動的回收者,而不是死亡的信使。
「它利用了我們破壞生態系統的事實。」奧利瓦雷說。我們對待樹木的方式越糟糕,蜜環菌就會變得越大。
被蜜環菌利用的漏洞,也正在危害其他巨型生物。在猶他州,人類趕走了狼等食肉動物,野生騾鹿和家養的牛在「潘多」顫楊林中瘋狂啃食,「潘多」更新的速度已經趕不上消失的速度了。
羅傑斯說,數千年來幫助“潘多”脫穎而出的特徵如今卻“對它造成不利的影響”,這片樹林正在消亡。生長到如此龐大的規模時,若環境變得不適合,整個個體就完蛋了。
鯊魚灣海底,澳洲海神草(Posidonia australis)的草甸。圖片來源:Rachel Austin via the University of Western Australia
澳洲海神草的處境比「潘多」好一些,但也未必特別光明。
辛克萊說,由於兩倍的基因組,它「可以應對各種各樣的環境」。這種海洋植物甚至在大約十年前席捲鯊魚灣的大規模熱浪中倖存下來,當時的熱浪「煮熟」了一大批的水下生物。她說,“但如果氣候繼續惡化,我不知道它還能持續多久。”
最終,這個世界可能會變得太嚴酷,甚至連蜜環菌都無法生存;沒有人知道它的極限在哪裡。
蜜環菌在地下生長,土地緩衝了許多因素對它的影響。但它確實也需要依賴宿主。鮑加爾說,在某種程度上,「發生在植物身上的事情,也會發生在真菌身上」。這樣一個未來,是發人深省的。安德森說:“對我們而言,一個能夠消滅蜜環菌的世界也會真正傷害到我們。”
羅傑斯在觀察日漸枯萎的「潘多」時一直在思考,失去這麼大的個體意味著什麼。「潘多」、巨型真菌和澳洲海神草都在數千年的時間裡,不受阻礙地茁壯成長。他說,這些個體近期出現任何命運的逆轉,都會「反彈到人類身上」。
不管一株植物或真菌有多大,它的死亡給人類帶來的痛苦可能比不上一隻藍鯨的死亡。
畢竟藍鯨是有大腦、心臟的動物,周身被皮膚包裹,有骨架支撐。而巨大的植物或真菌死亡事件,我們經歷許多次也未必會難過。但巨型生物的死亡從來不是孤立的。
「潘多」、巨型真菌和海神草太大了,以至於它們的命運與周圍的環境交織在一起。它們的消失將危及依賴它們生存的動植物。如果它們死了,那將意味著生態系統中的大屠殺——不只是逝去一個,而是逝去很多個。
參考文獻
[1]https://www.theatlantic.com/science/archive/2022/08/humongous-fungus-climate-change-biggest-organism/671109/
企劃製作
來源丨環球科學(ID:huanqiukexue)
作者丨Katherine J. Wu
責編丨白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