罰款加被捕,為何仍擋不住國產手機進軍印度的心?
印度對國產手機廠商的調查仍在進行中。據印度報業托拉斯報道,以涉嫌洗錢活動從而使vivo獲得不當收益為名,印度執法局週二逮捕了四人,其中包括Lava International 移動公司董事總經理Hari Om Rai,特許會計師Nitin Garg和Rajan Malik,以及一位中國籍vivo員工Andrew Kuang。這些人將面臨三天的拘留期。 vivo對此向媒體回應稱,公司“在印度嚴格遵守當地的法律法規。我們正密切關注近期的調查事宜,並將採取所有可行的法律措施進行應對。”有知情人士告訴路透社,vivo此次被查仍是2022年相關案件的延續。2022年7月,印度執法局以涉嫌洗錢為由,突襲搜查了vivo及相關企業在印度的辦公地點,並凍結了vivo 119個帳戶的近4億元資金。一週後,印度德里高等法院作出解凍vivo銀行帳戶的決定。但解凍決定出台一個月後,2022年8月,印度稅務情報局再次盯上vivo,指控後者涉嫌偷逃稅款約20億元。連番調查帶來的直接影響,則是有望打斷vivo在印度的成長動能。2023年第二季度,vivo以17%的市場份額,躋身印度智慧型手機出貨量第二,僅次於三星,且是印度TOP5中唯一實現年成長的手機廠商。小米就是vivo的前車之鑑。2022年1月,小米以涉嫌偷逃稅緣由,被印度當局追繳約5.6億元稅款;同年4月,小米再被印度當局凍結約48億元資金。今年第二季財報電話會上,小米集團總裁盧偉冰對此回應稱,48億元資金僅僅是被印度政府凍結,並非沒收,公司“仍然在通過法律途徑解決。” 近期,網傳印度當局撤銷了對小米的凍結決議,但消息暫時未獲得官方確認。小米、vivo之外,包括OPPO、華為、中興等在內的幾乎所有國產手機廠商,都曾遭遇印度相關部門的稅務審查,蘋果代工廠富士康、偉創力等同樣未能倖免。儘管印度搜索行動不斷加強,但沒有一家手機廠商敢放言徹底放棄印度市場,就連一度宣布撤出印度的榮耀,最近也有了重新回歸的新計劃。在去年7月公開從印度市場撤出後,近期,轉投榮耀陣營的Realme印度前首席執行官馬達夫·謝斯,轉發了“榮耀科技印度”帳號的新品預告信息,並配文稱“榮耀手機很快將在印度推出」。一邊是層層加碼的審查政策,一邊是難以割捨的廣大市場,印度,成了當下國產手機廠商又愛又恨的存在。一中國、美國和歐洲市場仍是引領全球智慧型手機發展的心臟,但隨著這些市場趨近飽和,已成為全球智慧型手機銷售第二大市場的印度,正在擔起一眾手機廠商未來的主要成長動力。2023年第二季度,全球智慧型手機市場銷量較去年同期下降8%,較上季下降5%,已是連續八季出現年減。全球第一大市場的中國,第二季智慧型手機市場銷量同樣跌跌不休,較去年同期下滑5%。反觀印度市場,今年第二季手機市場銷售達3,610萬部,年比僅下降1%,且季增18%。蘋果CEO庫克更是將印度視為iPhone的重要新增市場。沒有任何一家手機廠商比蘋果更能體現印度作為下一個中國的賭注。今年第一季財報電話會上,庫克在被問及當前印度市場是否類同十年前的中國時,預測道:「我在印度確實看到有很多人進入了中產階級,我希望我們能說服他們中的一些人購買iPhone,我真的覺得印度正處於一個轉折點。”為了加大在印度的滲透率,今年4月中旬,蘋果先後在印度孟買和首都新德里開設了兩家蘋果直營店。這是繼2020年在印度正式開通線上銷售通路後,蘋果首次涉足線下通路。庫克對印度的重視,也反映在逐步加碼的iPhone新機同步生產上。自2017年以來,印度一直只被允許組裝低階iPhone機型。改變從去年開始。2022年,iPhone 14系列發售幾週後,印度被準許代工生產最新旗艦系列。到了2023年iPhone 15系列,印度已經與中國一樣,擁有了首發生產資格。這意味著即便是中國用戶,也很可能會收到來自印度製造的iPhone 15。在摩根大通給出的預測報告中,到2025年,25%的蘋果iPhone將在印度生產。摩根士丹利分析師Erik Woodring更是大膽預測,未來5年,印度可望為蘋果貢獻15%的新增收入,和20%的新增用戶。未來10年,蘋果在印度年營收將達400億美元。作為對比,蘋果在中國市場目前的年營收約在750億美元。作為剛超越中國,成為世界人口第一大國的印度,盯上其發展潛力的不只蘋果一家手機廠商。因從華為獨立而無暇顧及海外市場的榮耀,在去年選擇撤出印度後,近期被爆出重回計畫。據印媒報道,榮耀目前正在和印度本土三家製造商進行談判,且已投入約3.5億元在當地建立營運中心和分銷網絡。即便是遭受審查的小米、vivo,仍在加碼印度市場。今年4月,vivo曾對外聲稱將進一步投資印度市場,在2023年底前對印度投資約30億元用於智慧型手機的生產,其大諾伊達新製造廠預計在取得當地許可後,於2024年初開始生產,未來將具備年產近1.2億支智慧型手機的能力。值得一提的是,印度等新興市場為手機廠商帶來的機遇,不僅在於挽救手機銷量,還能帶動一系列IoT設備的發展。穿戴式腕帶設備在全球出貨量較去年同期下降態勢之下,卻在印度市場收穫了大爆發。今年一季度,其印度市場銷量年增122%,抵銷了全球14%的年比下滑幅度。二十年前,國產手機廠商就盯上了印度市場的潛力。2014年被視為國產手機廠商國際化策略開啟元年,小米、vivo、榮耀等開拓海外市場的第一站,大多選在了印度。除了市場空間廣闊之外,一眾國產手機廠商之所以紛紛加註印度,還離不開當時印度配套的扶持政策。2014年,莫迪政府發起「印度製造」計劃,手機成為重點打造產業之一。為吸引國外手機廠商,印度大開方便之門,推出一系列稅收優惠政策。懷抱著Copy to India的野心,雷軍將印度設定為小米正式邁出國際化的第一步。到2017年第三季度,經過三年時間,小米便超越曾經的霸主三星,成為新的印度第一,這種優勢被小米保持了五年,印度也成為小米最大的海外市場。與小米快速攫取市場份額同時發生的,還有印度本土製造手機份額的大幅提升。2014年,印度本土產手機僅佔全球手機市場的3%,在莫迪力推「印度製造」的第二年,印度製造的手機在全球佔已經升至11%,逐步成為僅次於中國的全球第二大手機製造國和全球第二大手機銷售市場。小米、OPPO、vivo、榮耀等國產手機廠商的到來,也重塑了印度手機市場的競爭格局。在2010年左右崛起的一群本土智慧型手機廠商,如Micromax、Karbonn、Lava等,被更具性價比的國產手機廠商搶走了大多數份額,日漸衰落。到2021年左右,印度超八成手機銷售來自國產手機廠商。新的變化也自此出現。2021年10月,印度電子和資訊科技部向小米、vivo、OPPO、一加發出通知,要求獲取這些手機及其組件的相關數據和細節,並稱可能在未來幾週內發布第二份通知,涉及要求對這些手機進行測試。印度電子與資訊科技部打響審查第一槍後,過去兩年間,越來越多印度部門開始盯上國產手機廠商,不時上演罰款、凍結資金等操作。今年6月,印度再發供應鏈管理新規,要求小米、OPPO、realme、vivo等手機製造商的執行長、財務長、技術長、營運長等關鍵高階主管職位,必須由印度籍人士擔任,而這些公司的供應商必須是印度本地公司等。受層層加碼的審查行動影響,2022年第四季度,小米丟失印度第一,寶座被三星重新奪回。三對國產手機廠商「翻臉」的背後,突顯出印度對「印度製造」策略的更大野心,即從只追求手機在當地組裝,到要求手機供應鏈的全面本土化。在2014年提出“印度製造”後,莫迪政府於2020年加碼推出“自力更生”新策略,並配套“生產掛鉤激勵計劃”,進一步強調本土製造地位,希望藉此將印度打造成全球新的手機製造中心。依照規定,印度政府將為參與生產掛鉤獎勵計畫的企業提供高額補貼,對本國製造產品銷售增量提供4%-6%的獎勵,有印度學者直接將此稱為「替代中國產業」計畫。獎勵措施之外,稅收成為印度引導外資企業加強本土化生產的另一個關鍵工具。莫迪政府以印度廣大的消費市場為吸引點,試圖透過提高進口關稅的方式,培育本土完整產業鏈。根據第一財經報道,從2017年12月開始,印度政府將智慧型手機的基本關稅從10%提升到了15%,2018年2月又上升至20%,4月份又對包括電路板、相機模組在內的電子元件開始徵收10%的關稅。至2020 年,印度對智慧型手機廠商的進口整機平均關稅為28%,其他零配件平均關稅為15%。紐約大學經濟學家、印度央行前副總裁維拉爾·阿查里亞曾在今年3月的布魯金斯學會上分析指出,印度正在商品製造業等領域實行區域保護主義。為了維持上述稅收新政,保護本土製造業,印度甚至在最後關頭放棄加入RCEP協議。2020年11月,已簽署東協10國及中國、日本、韓國、澳洲、紐西蘭15個國家的《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CEP)》。RCEP旨在建立一個統一的市場自由貿易協定,最終目標是所有成員國將享有零關稅的福利。原本作為第16個國家的印度,在參與談判後的最後階段選擇退出。經濟民族主義理論較好概括了印度上述行為背後的動因,該理論認為,世界不同的國家之間存在經濟競爭,某一國家想要從競爭中獲勝,就必須施行排外政策,讓本國的經濟免受外國產品、技術和資本的競爭。表現在具體貿易往來上,就是建立各種壁壘,阻止外國商品進入,以保護本土民族企業。在印度強勢推行本土製造策略影響下,電子產品成為漲幅最大的出口類別。截至3月份,其出口額相比2018年,成長了兩倍,達到230億美元。其中,印度生產的智慧型手機產量,更是從2014年的全球3%,預計在2023年上升到19%。在不打算對當前稅收制度進行任何改變的基礎上,印度甚至還想將手機產業上的成功經驗,推廣到電腦產業上來。今年8月份,印度對外貿易總局宣布,為了「確保值得信賴的硬體和系統」進入印度、減少對進口的依賴、促進當地製造業,將對筆記型電腦和平板電腦的進口實施許可證要求。根據路透社爆料,在蘋果、戴爾、惠普等企業界和美國政府抱怨之下,印度不得不調整政策,決定將其延後一年執行。待企業在印度陸續開始在地化生產筆記型電腦、平板電腦後,進口配額制度也將逐步生效。每家公司的配額規模,將取決於其本地化生產、IT硬體進口以及從印度出口此類產品的情況。這項進口配額計畫將不適用於智慧型手機。當下莫迪政府正致力於實現百分之百本土生產手機的目標。2014年,國產手機廠商剛進軍印度時,其每年向印度出口的手機數量一度達到1.8億部,來自印度海關統計數據顯示,到2022年,印度從中國進口的手機數量已降至219萬部,縮減超九成。儘管從印度賺錢越來越難,但在少賺錢和不賺錢之間,不到萬不得已,沒有手機廠商會主動選擇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