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他讓我幹的！」站在紐約曼哈頓的聯邦法庭上，28歲的卡洛琳艾莉森（Caroline Ellison）用手指著自己的前男友山姆班克曼福瑞德（ Sam Bankman-Fried， 以下簡稱SBF），指證後者是FTX百億美元詐騙案的主謀。

身為SBF的前女友和公司核心主管，艾莉森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SBF的人。她的證詞，徹底扒下了SBF為自己營造的「無辜」形象，讓外界看到了一個肆意竊取百億美元客戶資金的騙子真面目。SBF精心設計了自己呆萌科技宅男的亂發形象，甚至破產前還想著黑手打壓競爭對手。

七項指控最高115年監禁

週二上午，艾莉森在一群媒體記者和攝影機的包圍下，在保全的護衛下，走進曼哈頓的聯邦法庭。她手緊緊抓著單肩挎包，茫然注視著前方，厚厚鏡片之後的眼神空洞又恐懼。相較於之前的青春形象，再次出現在公眾視野中的艾莉森明顯憔悴了很多。

身為詐騙案主要嫌犯，她當然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去年11月，全球第三大加密貨幣交易所爆案侵吞投資人資金，短短兩週時間就申請破產保護。SBF被指控透過後門手段，私自轉移了客戶存在交易所平台上的100多億美元到自己的對沖基金Alameda Research。

聯邦檢察官要求她當眾指認SBF，艾莉森有點茫然地花了10秒鐘，伸出右手的食指，指向SBF所站的被告席。SBF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快一年沒見的兩人，在法庭上看不出有任何目光接觸。31歲的SBF則面無表情地坐在被告席上，看著這位曾經最親密的人，似乎接受了所有結局。

由於美國時間週一是假日（哥倫布日，現在又稱為原住民日），政府法院關閉一天。因此紐約曼哈頓的聯邦法院週二重新開庭審理FTX詐騙案在周二重新開庭，而本案最重要的證人艾莉森也因此出庭作證，她的證詞將直接決定前男友SBF的命運。

兩人一起走過了五年時光。他們曾經在紐約當同事，還一起投入公益，接著在舊金山和香港共同創業，最後在FTX成為戀人。在SBF的巴哈馬加勒比海景豪宅，兩人渡過了一段甜蜜的日子，最後情感淡去。

曾經相愛過的人，現在卻對簿公堂。週二在紐約法庭，艾莉森整整站了近四個小時，一一回答檢察官的提問，悉數指證自己前男友的詐騙罪行。如果所有七項罪名成立，SBF將面臨最高115年的刑期，要在監獄度過餘生。

兩人已經快一年沒有見面了，再見就是在法庭。去年年底FTX崩盤之後，在美國司法機關的要求下，巴哈馬警方去年12月逮捕了SBF和艾莉森等FTX案件主要嫌疑人。他們隨後被引渡回美國受審。

威脅公佈前女友日記

身為SBF的女友兼合夥人，史丹佛畢業的艾莉森是這起詐騙案件最關鍵的嫌犯和證人。她是Alameda Research的CEO，替SBF打理著這個加密貨幣對沖基金。換句話說，SBF偷偷轉移的所有客戶資金，艾莉森都是直接參與者和知情者。

去年12月被捕後，艾莉森和FTX CTO 加里·王（Gary Wang）很快就選擇了主動認罪，並承諾積極配合監管部門調查，願意出庭指證，以換取從輕發落。FTX詐騙案的絕大部分嫌犯，都已經認罪並願意配合調查，只有主犯SBF本人迄今依然拒絕認罪，堅稱自己是無辜的，只是在經營公司時犯了商業決策錯誤。

在本週艾莉森出庭指證之前，本案另一位核心證人加里·王已經在上週四出庭，指控SBF是這起詐騙案的主謀。這位神秘的華裔程式設計師畢業於麻省理工學院，曾經短暫任職於谷歌，後來與SBF一道在2019年創辦FTX，他擔任了CTO的職位。他的個人資產最高期間曾經達到60億美元。

加里·王是一位出色的程式設計師，而SBF本人並不擅長程式設計。他也曾承認，FTX的程式碼他一行都沒有寫過，他的所有想法都要透過加里·王變成程式碼來實現。身為CTO，加里·王是FTX程式碼庫的直接掌管者，也是後門的具體落實者。

加里·王明確無誤地告訴陪審團，在2019年7月創辦FTX後不久，是SBF本人親自指示他編寫特殊代碼，在FTX授予Alameda基金秘密的後門特權，可以隨意調撥交易所的客戶資金。Alameda在FTX平台上擁有其他帳號都不敢想像的特權。“SBF告訴我，要讓Alameda的帳戶在FTX上永不關停。”

站出來指控SBF的還有他的大學同學、多年死黨耶迪達（Adam Yedida）。他曾經在FTX短暫工作過兩個月，為平台開發軟體程式碼。由於工作時間非常短暫，又積極配合調查指證，耶迪達並沒有被起訴。在指證SBF之後，耶迪達表情複雜地稱後者依然是自己的好朋友，而SBF依然是面無表情。

從上週二開始的審判之初，SBF的父母就一直坐在旁聽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的兒子受審。他們都是史丹佛法學院的知名教授，SBF曾經是他們的驕傲，Bankman和Fried分別是他父母的姓氏。今年年初，他們還提供了高達2.5億美元的擔保，將自己的兒子接回家取保候審。

在保釋之後，SBF坐著飛機頭等艙，舒舒服服回到矽谷帕羅阿爾託的家中，還可以繼續上網，只是需要定期來到紐約參加聽證會。然而，這種似乎不屬於詐騙犯的舒適待遇在今年8月被法官取消了，因為SBF私下聯繫艾莉森，威脅要把她的私人日記發給媒體。

這種威脅證人的行為違反了SBF的保釋條款。SBF不得不離開自己的矽谷豪宅，回到紐約蹲看守所。有趣的是，他所在的看守所正是聲名狼藉的性侵大亨愛潑斯坦（Jeffrey Epstein）最後離奇自殺的地方，而SBF的主辯護律師也曾在愛潑斯坦案件為老鴇馬克斯維爾（Ghislaine Maxwell）辯護。

竊取140億美元想選美國總統

顯然，前女友艾莉森的證詞是SBF最擔心的。她的證詞也將徹底打破SBF聲稱自己無辜的辯護。艾莉森為SBF打理對沖基金Alameda Research，她知道SBF的所有後門操作，知道每一筆資金的來龍去脈。

果然，艾莉森的證詞幾乎把SBF兜了個底朝天，無論是他的詐騙手段，還是他的個人形象。身為曾經的枕邊人，艾莉森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SBF的人。

在她出庭作證的前15分鐘，艾莉森多次強調SBF是FTX崩潰的罪魁禍首。她明白無誤地表示，是SBF讓她從FTX調動客戶資金到Alameda基金，甚至用FTX客戶的錢來支付Alameda償還的貸款。

Alameda到底從FTX非法轉走了多少客戶資金？根據艾莉森的證詞，前後總計是140億美元，Alameda只償還了其中很小一部分。在FTX崩潰的時候，Alameda只有40億美元資產，卻從FTX「借」了120億美元。

面對艾莉森的指證，SBF辯護律師團則繼續反咬一口，稱是艾莉森自己行為不當，無視SBF的警告，才導致了FTX的崩潰。律師團表示，艾莉森之所以把所有責任推給SBF，只是為了洗清自己的犯罪行為。

2017年，艾莉森加入SBF創辦的加密貨幣對沖基金Alameda，先是擔任交易員，隨後出任了CEO職位。也是在這段時間，兩人的關係急劇升溫，日久生情最終在2021年變成了同居戀人。

在幾年時間裡，艾莉森跟著SBF從舊金山來到香港，最後搬到了加勒比海島國巴哈馬，住進了SBF的3000萬美元海景豪宅。巨大的豪宅除了他們，還有FTX的幾位主管。

在談到兩人的感情時，艾莉森的聲音變得柔和了許多。據她表示，SBF是個極具野心的男人，對自己的企業和營運極具自信，甚至認為自己有5%的可能性當選美國總統。自己是曾經是SBF的崇拜者。

在這段戀愛關係中，SBF佔據著絕對主動，一度要求艾莉森對這段戀情絕對保密。她接受了這種不平等的關係。“他是我的老闆，是公司的持有者，他給我開工資，也隨時可以解僱我。”

而最後兩人關係破裂，也是因為艾莉森無法接受自己總是被忽視。「他經常對自己漠不關心，缺乏關注。」根據她的描述，兩人在2022年夏天決定結束戀情。

捏造多份資產負債表

艾莉森完全了解並且深度參與了SBF的詐騙行為。據她作證，自己很清楚SBF的違規操作。她加入Alameda不久就發現基金的狀況比SBF所說的「糟糕得多」。Alameda不僅承受了巨額損失，而且還急需資金注入。這就是FTX的創辦初衷。

事實上，SBF是先在2017年創辦加密貨幣避險基金Alameda，兩年後才創辦加密貨幣交易平台FTX。某種程度來說，FTX是SBF為Alameda創立的「提款機」。

只不過，FTX迅速獲得成功，讓SBF成為了最受矚目的億萬富翁。在短短兩年時間，FTX從紅杉等老牌創投機構拿到了20億美元融資，2022年初估值甚至達到了320億美元，擁有了全球百萬用戶，成為第三大加密貨幣交易平台。

在FTX迅速崛起的背後，是他們不惜血本的廣告行銷。FTX不僅斥資購買了邁阿密熱火主場的冠名權，成為了NBA以及MLB的官方贊助商，還簽下了美式足球巨星湯姆·布雷迪、NBA巨星庫里和奧尼爾、網球明星大坂直美等家喻戶曉的體育巨星為自己的平台代言，吸引他們的粉絲在FTX存入資金進行投資。

然而，這百萬用戶沒有想到的是，FTX其實是SBF對沖基金Alameda的提款機。據艾莉森作證，SBF肆無忌憚地從FTX提取資金用於自己用途。2021年，FTX回購了幣安所持的20億美元股份，用就是FTX平台的顧客存款。

艾莉森並不是沒有懷疑，她對FTX違反使用客戶存款，對Alameda的財務狀況，以及代幣FTT的實際價值，都有著許多質疑。不過SBF卻向她保證，FTT會維持合理價值，因此Alameda的業務不會出現動盪，從FTX轉移資金的問題也不會帶來問題。不過，為了確保FTT的價值，Alameda需要定期進行大規模回購，而這些資金都來自FTX的用戶存款。

當艾莉森偶爾在辦公室提及FTT的回購操作時，她遭到了SBF的嚴厲斥責，因此這是SBF希望絕對保密的操作。如果對外洩露，也意味著外界可能發現FTT其實一文不值。

為了掩蓋他們的違規操作，SBF要求FTX和Alameda高層都使用「閱後即焚」的Signal應用程式來內部溝通，以防留下未來的罪證。SBF甚至還在公司內表示，「除非你覺得這些內容可以出現在《紐約時報》上，你才能寫在Slack的內部協同平台上。」換句話說，外界不能知道的，一律不得寫出來。

根據艾莉森的回憶，2022年6月當加密貨幣貸款機構Genesis要求收回大筆貸款時，他們提出要審查Alameda的資產負債表，然而SBF卻要求艾莉森作出一份假的資產負債表，因為當時Alameda當時的資產幾乎都是FTX的客戶資金。

Alameda和FTX的高階主管團隊編造了幾份虛假的資產負債表，最後SBF在其中挑選了一份交給Genesis；虛假的資產負債表掩蓋了Alameda從FTX違法竊取的100億美元，讓Alameda看起來擁有足夠的資產償還所有貸款。

在FTX去年年底破產崩盤後，Genesis也因為流動性不足，在今年1月申請破產，成為又一家受到FTX波及的加密貨幣公司。2022年，Genesis總計發放了1,300億美元的加密貨幣貸款，交易規模高達1,165億美元，但申請破產保護時，Genesis已經無力償還30億美元的負債。

留亂發開豐田黑幣安

2022年10月，在Alameda和FTX暴雷之前，Alameda內部資產負債表顯示，該基金負債156億美元，但他們卻對債權人表示只有80億美元。為了彌補越來越大的資金缺口，SBF想過各種方案來籌錢：或者收購加密貨幣貸款機構BlockFi，或者出售更多股票，甚至還計劃找中東土豪籌錢，尤其是沙烏地阿拉伯王儲本薩勒曼（Mohammed bin Salman）。

在幾乎走投無路的時候，SBF還在想著各種歪招。他計劃對競爭對手幣安發起黑公關爆料，借監管部門之手打壓幣安，這樣或許可以幫助FTX得到更多的客戶和資金。

SBF一直很重視媒體關係和管道，他願意花很多時間和媒體打交道，建立與他們的良好關係。他投資了幣圈垂直媒體Semafor和The Block，也考慮投資Vox和福布斯等主流媒體。在馬斯克斥資440億美元收購推特的時候，SBF還計劃投資40億美元參與收購，但最終馬斯克並沒有收他的錢。

即便是那頭標誌性的亂發，也是SBF的刻意包裝。因為SBF感覺這種科技宅男的形象可以讓他顯得令人安心，值得信任。為了做給外界看，SBF甚至選擇了一輛便宜的豐田卡羅拉車，展現自己「不愛享受」的形象。SBF甚至對紐約時報表示，自己計劃捐出所有財產。

即便在東窗事發之後的去年年底，SBF還透過影片參加了《紐約時報》的DealBook商業高峰會，試圖為自己徹底洗白。「我也對發生的一切感到震驚，我從來沒有試圖欺詐任何人。」隨後他又表示，自己後悔申請破產，是監管部門把問題搞得更糟。這也是他最後一次接受公開訪問。在被捕之後，SBF就將一切交給了律師團。

去年11月FTX破產的時候，艾莉森正在日本度假。她在與SBF的Signal溝通時表示，「這是她過去一年最好的心情。她感覺到了一種釋然，因為自己再也不用說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