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歲的山姆-班克曼-福瑞德（Sam Bankman-Fried， 以下簡稱SBF）在大批媒體的鏡頭關注下，走進紐約曼哈頓的聯邦法庭，開始了FTX欺詐案件的庭審。接下來的一個半月時間，或將決定他此生的命運。

欺騙全世界的世界之王

久未露面的SBF穿著清爽的西服襯衫，身型似乎瘦削了不少，鬍子刮得乾乾淨淨，還修剪了那頭標誌性的亂發。看起來，過去兩個月的看守所生活，讓他精神了不少。

這位FTX聯合創始人兼CEO現在是臭名昭著的詐騙集團主犯，面臨著從證券欺詐到洗錢到非法政治捐款在內的七項刑事指控。如果這些罪名全部成立，他將面臨至多115年的監禁。他曾經的數十億美元個人資產，更是已經完全清零。

在過去幾天的審判中，紐約南區的聯邦檢察官Thane Rehn猛烈抨擊SBF是個欺騙了全世界的「大騙子」。「他擁有財富、權力和影響力。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謊言之上。…一年之前，SBF似乎還是凌駕這個世界之上的王。”

「但這些資金都來自於FTX平台上的客戶帳戶。SBF幾乎毫無節制地從FTX轉走資金，用於個人揮霍。他在巴哈馬購買了3000萬美元的豪宅，他乘坐私人飛機全球旅行，結交知名演員、運動員和政治人物。他不僅給自己購買豪宅，甚至還給家人朋友買房子物業。”

而SBF的律師團則試圖為他洗清責任，將他打造成一個數學天才和書呆子。「他並沒有欺詐任何人，他也沒有從任何人那裡偷竊，他並沒有這樣的想法。他甚至連酒都不喝。」按照律師團的描述，SBF只是一個不善於財務導致公司破產的創業失敗者。有趣的是，SBF的主辯律師也是愛潑斯坦性販賣案件老鴇馬克斯維爾（Ghislaine Maxwell）的辯護律師。

在陪審團席上，12名陪審員以及6名候補陪審員則拿著筆記本，一邊聽著控辯雙方的激烈交鋒，一邊偶爾記上幾筆。紐約南區的聯邦檢察官密切注意著所有的細節。甚至上週五早間，SBF的律師和一名陪審員偶遇搭乘同一班電梯，插曲也被檢察官單獨列了出來。

而SBF的父母則一直坐在旁聽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的兒子受審。他們都是史丹佛法學院的知名教授，SBF曾經是他們的驕傲，Bankman和Fried分別是他父母的姓氏。今年年初，他們還提供了高達2.5億美元的擔保，將自己的兒子接回家取保候審。

看起來，庭審情勢對SBF異常不利。他最重要的兩位合作夥伴以及其他FTX高層早就已經認罪欺詐，積極配合調查並願意出庭指控SBF，以期換取較輕處罰。只有SBF一個人拒絕認罪，這也意味著他會面臨最嚴厲的懲罰。

同時，控辯雙方都在爭取打動陪審團。聯邦檢察官請求陪審團認真聽取證人們的證詞，以便了解這起百億美元詐騙案的真相。而SBF的律師團則指責這些證人試圖將責任完全推卸給SBF，以便自己獲得輕判。

死黨女友紛紛出庭指證

FTX聯合創始人兼CTO加里·王（Gary Wang）已經在上週五出庭指控。他的證詞明確無誤地指出一個事實：在肆意轉移客戶資金的問題上，SBF本人不僅知情，而且他自己就是主謀。

曾和SBF一道創業的加里·王在法庭上作證表示，在2019年7月創辦FTX後不久，是SBF本人親自指示他編寫特殊代碼，在FTX授予Alameda秘密特權，可以隨意調撥交易所的客戶資金。Alameda在FTX平台上擁有其他帳號都不敢想像的特權。“SBF告訴我，要讓Alameda的帳戶在FTX上永不關停。”

他作證表示，SBF本人完全對所發生的事情完全知情。而正是在SBF的要求下，加里·王將Alameda的信貸額度從最初的10億美元不斷提升，最終達到了650億美元的天文數字。這基本上意味著Alameda可以永無止境地從FTX抽血。

根據他的證詞，Alameda一開始只允許抽調FTX營收規模的資金，但隨後SBF的貪婪卻無法自拔。到最後，Alameda累計從FTX轉走了高達110億美元，而FTX的營收總額只有15億美元。「這些都是全球投資者存放在FTX平台上的客戶資金，而且他們根本沒有允許我們調撥。」加里·王作證稱。

SBF的大學同學、曾經的死黨耶迪達（Adam Yedida）也站出來指證自己的老同學。他曾經在FTX短暫工作過兩個月，為平台開發軟體程式碼。由於工作時間非常短暫，又積極配合調查指證，耶迪達並沒有被起訴。

在被詢問為何在2022年主動辭職的時候，耶迪達表示，「當我得知Alameda調用FTX客戶資金的時候，作為FTX的一名開發者，我擔心自己的工作涉及商業犯罪行為，因此我選擇了辭職。」在控方的要求下，耶迪達在法庭上當眾指證了SBF，稱S後者依然是自己的親密朋友，而被告席上的SBF則對此面無表情。

這起詐騙案最關鍵的證人是Alameda Research CEO、也是SBF曾經的女友卡洛琳·艾莉森（Caroline Ellison）。由於週一是美國假日，她將會在周二出庭指證。她的證詞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SBF的審判結果。

和加里王一樣，艾莉森也已經早早認罪，並且同時配合調查指證SBF。根據美國檢方公佈的文件，卡羅琳已經指證SBF從2019年就開始肆無忌憚地將交易平台FTX的客戶資金轉移到他們倆持有和運營的加密貨幣對沖基金Alameda。而為了填補FTX這邊的虧空，SBF又透過Alameda基金購入FTX發行的加密貨幣FTT來提升資產規模。

顯然，SBF對艾莉森的證詞非常擔憂。今年8月，處於保釋狀態的SBF私下聯繫卡洛琳-艾里森，威脅要公開後者的私人日記。在被發現之後，他的保釋待遇也被取消，不得不離開舒適的矽谷家中，再次住進了紐約看守所。

麥道夫之後第二鉅騙

僅僅一年前，SBF還是加密貨幣圈迅猛崛起的科技精英，是媒體爭相邀請的新生商界領袖；是身價百億美元的億萬富翁，在加勒比島國巴哈馬的3000萬美元海景豪宅坐享奢華人生；他在政治捐款方面豪擲千金，成為了美國政府高官議員們的背後金主和座上嘉賓。

去年11月，全球第三大加密貨幣交易所FTX在短短兩週時間內爆雷破產，曾經估值高達320億美元的平台化為泡影，全球百萬投資者損失慘重。去年12月在巴哈馬被捕之後，SBF接受了美國政府的引渡協議回國受審。身為FTX聯合創辦人兼CEO，主謀SBF被指控私自鯨吞高達百億美元的客戶資金，透過「暗門」轉移到另一個自己操控的加密貨幣對沖基金Alameda Reserch。

現在，FTX聯合創始人兼CEO SBF卻是臭名昭著的詐騙集團主犯，面臨著從證券欺詐到洗錢到非法政治捐款在內的七項刑事指控。如果這些罪名全部成立，他將面臨至多115年的監禁。他曾經的百億美元個人資產，更是已經完全清零。

這是自2008年前納斯達克主席麥道夫（Bernard Madoff）的龐氏騙局破滅之後，美國金額規模最大的證券詐欺案件。當年的麥道夫在美國金融監管部門的監控之下，精心設計和運作了一個規模龐大的龐氏騙局。被他詐騙的投資者包括了匯豐銀行、瑞士銀行等諸多赫赫有名的金融機構，整體損失接近了650億美元。

2009年麥道夫被判詐騙等11項罪名成立，被判處150年監禁，同時處罰179億美元。不過他只在監獄待了不到12年。2021年，82歲的麥道夫因病在監獄去世。在服刑期間，兩個兒子先後在巨大的壓力下畏罪自殺和患病身亡。但被他詐騙到血本無歸的近4萬名投資者們，迄今仍在徒勞地試圖追索損失。

雖然詐騙金額和受害規模遠不如麥多夫，但SBF帶來的危害是另外一個等級的。他幾乎摧毀了加密貨幣產業的根基：投資者信心。2022年無疑是加密貨幣行業的夢醒之年，許多知名公司紛紛破產，知名代幣價值蒸發，行業信心本就風雨飄搖，而FTX的崩潰進一步摧毀了投資者本就不多的信心。

FTX暴雷也引發了產業地震。在FTX破產之後，BlockFI也在去年11月申請破產，今年1月Genesis Global同樣申請破產。就算是沒有暴雷的CoinBase和幣安也同樣面臨監管部門的非法交易指控。這一系列的產業地震讓許多投資人認清一個事實：加密貨幣並不是安全的投資資產。

瘋狂砸錢結交名人政客

2017年SBF和加里王共同創辦了加密貨幣交易公司Alameda。在隨後的兩年時間，FTX從80名投資者籌集了20億美元資金，2022年初FTX完成了4億美元的C輪融資，估值飆升到320億美元。FTX的投資者包括了像紅杉這樣的老牌創投機構。他們的行業地位也為FTX提供了背書。

在充沛資金的支撐下，FTX進行了一系列令人眼花撩亂的廣告行銷。包括2021年斥資購買了邁阿密熱火主場的冠名權，成為了NBA以及MLB的官方贊助商，簽下了美式足球巨星湯姆·布雷迪、NBA巨星庫里和奧尼爾、網球明星大坂直美等家喻戶曉的體育巨星為自己的平台代言。

其中布雷迪和當時的妻子吉賽爾邦臣總計從FTX拿到了4800萬美元的代言費（布雷迪3000萬美元，邦臣1800萬美元）。不過，或許是出於對加密貨幣以及FTX平台未來成長前景的信心，兩人同意FTX完全以股票支付代言費，他們相信這4,800萬美元持股未來會價值過億甚至更高。為了兌現這筆股票，兩人還繳了不斐的稅金。

在FTX崩潰之後，布雷迪情緒非常沮喪，甚至有點崩潰。布雷迪個人持有110萬股FTX股票，最高時曾經價值4500萬美元，現在已經一分不值。而且布雷迪和諸多為FTX代言的明星還面臨粉絲們的起訴與索賠。許多FTX受害者表示，他們是因為相信布雷迪等名人才放心將資金放在FTX平台上。

FTX甚至差一點就成為了泰勒絲的Eros全球巡迴演唱會合作夥伴。雙方已經談了大半年時間，初步達成了1億美元的贊助協議。但出身金融從業人員家庭的斯威夫特對FTX的可靠性提出了質疑，這觸怒了SBF本人，因而叫停了合作協議。天后黴黴也因此幸運地躲過了FTX的醜聞。

去年馬斯克宣布440億美元收購推特之後，SBF甚至非常積極主動地想參與其中。他透過馬斯克當時的女友、加拿大女歌手格里姆斯（Grimes）聯繫馬斯克，希望約見後者商談入股，計劃為此投資50億美元。不過，最後馬斯克並沒有接受SBF的建議，他的推特融資財團裡面也沒有FTX。

在2020年的美國總統大選期間，SBF給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拜登的超級行動委員會捐出了數百萬美元。而在2022年的中期選舉中，SBF也已經捐出了4000萬美元，主要給許多民主黨候選人以及幾位敢於站出來反對川普的共和黨候選人。光是過去一年半時間，SBF就至少捐出了7000萬美元。

就在去年5月，SBF還財大氣粗地宣布自己計畫在2024年總統大選期間捐出至少1億美元支持民主黨。如果前總統川普再次參選的話，SBF甚至打算最多捐出10億美元。當時FTX還沒有炸雷，《富比士》雜誌統計SBF當時身家財星超過265億美元。

隨著大筆政治捐金，SBF也成為了美國首都華盛頓特區的常客。2021年底和2022年初，他先後出席了美國眾議院金融服務委員會以及參議院農業委員會的聽證會，與國會議員們相去甚遠。因為這兩個委員會分別是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和大宗商品期貨交易委員會的直接監管部門。

在美國眾議院金融服務委員會中，民主黨眾議員熱蘇斯·加西亞（Jesus Garcia）直接收取了SBF的資金用於慈善用途，相當於用SBF的獻金收買人心，為自己的選情鋪路。在SBF詐騙案發之後，加西亞也遭到了選舉競爭對手的砲轟。

就當所有人都以為SBF是民主黨大金主的時候，SBF卻出人意料地在訪談中透露，自己實際上給共和黨也捐了相等金額的政治捐款，只不過都是透過間接政治獻金（Dark Money）的方式，因此不會被聯邦競選委員會所統計。

寧可坐牢也不能斷網

然而，隨著詐騙被發現，SBF的夢幻人生在短短兩週之內就徹底結束。去年11月，產業調查公司CoinDesk發布了一份Alameda的資產負債表，顯示該公司在2022年6月30日資產146億美元，負債80億美元。

但外界很快就看出了問題所在：Alameda最大的資產是36.6億美元的FTT（FTX的代幣）和21.6億美元的FTT抵押。而這58.2億美元的FTT比起當時FTT的全部市場價值還高出了193%，這意味著這份資產負債表存在著嚴重的造假問題。

FTX財務問題曝光之後，恐慌的投資人開始迅速撤離。全球最大的加密貨幣交易所幣安持有FTX股份，他們隨即就撤出了價值21億美元的BUSD和FTT，直接導致了FTX的破產。

不到兩週後，FTX在11月中旬申請了破產法第11章保護，SBF辭去CEO職位，曾經在安然財務造假事件之後出面救火的約翰雷（John Ray III）出任了FTX的新CEO。在了解FTX的真實情況後，約翰雷在美國國會聽證會時表示，FTX幾乎完全沒有內部控制，也沒有財務分離，他甚至不相信任何一份文件。

即便已經事發破產，SBF當時仍堅稱自己無辜。他甚至高調影片參加了紐約時報的DealBook商業高峰會，「我也對發生的一切感到震驚，我從來沒有試圖欺詐任何人。」隨後他又表示，自己後悔申請破產，是監管部門把問題搞得更糟。這也是他最後一次接受公開訪問。在被捕之後，SBF就將一切交給了律師團。

《大空頭》一書的作者麥可-劉易斯（Michael Lewis）非常了解SBF。他們的關係非常密切，過去兩年兩人通話了超過100多次。劉易斯關於FTX興衰的新書《走向無限》（Going Infinite）也在本週上市。

據劉易斯表示，對SBF來說，斷網比坐牢更煎熬。「雖然這聽起來很瘋狂，但我覺得他只要能上網就可以一直坐牢下去。如果無法持續獲得相關信息，他可能會瘋掉。如果你讓他選擇在巴哈馬價值3900萬美元的豪宅卻無法上網，或在紐約布魯克林看守所上網，他一定會選擇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