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3月，澳大利亞立法，谷歌、Facebook等科技平台必須與新聞機構談判，為其平台上的新聞內容付費。如今已過去一年，澳大利亞新聞界的這套“反谷歌臉書計劃”似乎初見成效，而歐美其他國家也蠢蠢欲動。

劃重點：

1、 去年3月，澳大利亞立法，谷歌、臉書等科技巨頭需為其信息流中的新聞內容向媒體付費。

2、 此舉在國際市場引發爭論，有觀點稱這為部分媒體機構提供了資金支持；但谷歌指責這項法規阻礙媒體多樣化，為媒體巨頭提供了比小型發行商更優惠的條件。

3、 雖然澳大利亞目前的法規還存在缺乏透明度等問題，但美國、新西蘭、加拿大等國也紛紛開始效仿。

澳大利亞通訊部長保羅•弗萊切（Paul Fletcher）盛讚自己的團隊和澳大利亞的競爭監管機構，在別國屢屢失敗的領域“打了一場胜仗”——迫使科技巨頭向新聞機構付費。“許多人說，跟跨國數字巨頭叫板根本沒有勝算。”,弗萊切表示。

2020年，澳大利亞政府要求競爭監管機構立法，迫使科技巨頭為其信息流中的新聞付費。彼時，其他國家的失敗故事像警報一樣反复在他耳邊迴響：德國最大出版機構Axel Springer曾在2014年試圖禁止谷歌引用其文章內容，但僅僅兩週後就因流量驟降而作罷。西班牙也曾在2014年強迫谷歌向新聞機構付費，但這家搜索巨頭乾脆撤出西班牙——整整7年，西班牙都無法訪問谷歌資訊。

面對澳大利亞的態度，谷歌威脅動用更強硬的手段。2021年1月，這家科技巨頭表示，倘若弗萊切和澳大利亞聯邦財長約什•弗萊登伯格（Josh Frydenberg）的“新聞媒體議價法規”落地實施（該法規將迫使互聯網平台向新聞機構付費），他們就將向澳大利亞人徹底屏蔽整個谷歌搜索引擎。

Facebook也展開了積極遊說，聲稱新聞在其用戶的信息流中佔比不足4%。當地時間2021年2月17日，澳大利亞Facebook上所有新聞鏈接全部消失，甚至連該國最大新聞公司的Facebook主頁也變成一片空白。新聞網站的流量驟降13%，完美印證了政府的擔憂。Facebook的所作所為“向所有澳大利亞人證明了這些數字媒體巨頭強大的市場支配力量。”弗萊登伯格當時如是說。

不過，政府並未退縮。根據弗萊切的說法，這項法規正是為了應對最突出的競爭問題而出台的。其理由很簡單——澳大利亞的新聞行業幫助谷歌和Facebook吸引了眼球，理應獲得補償。“我們只是想要重現正常的商業交易。在一個議價能力沒有出現嚴重失衡的市場中，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他說。

但有人卻認為，這項法規的真實目的其實是為媒體行業提供補貼，他們在激烈的網絡廣告競爭中利益受損。根據澳大利亞競爭監管者的報告，該國2019年每100澳元的廣告支出中，有53澳元投給谷歌，28澳元投給Facebook，包括新聞機構在內的其它所有網站只佔19澳元。

彭博社編輯在一篇專欄文章中寫道，如果澳大利亞因此出台上述法規，那顯然是一種誤診。“新聞業的商業模式並沒有被數字媒體破壞。”他們說，“互聯網為消費者提供了海量的免費新聞和觀點，還讓廣告主獲得了傳統出版商無法提供的選擇和受眾。”

澳大利亞人在Facebook信息流中見證了雙方的對峙。整整8天時間，這個網站上沒有一條新聞。一直到2021年2月26日凌晨1點，新聞內容才開始重新出現，信息流也恢復成了往常的樣子。但在這背後，科技與媒體的關係卻徹底改變了。

谷歌和Facebook並未離開，而是乖乖服軟，首次與新聞機構達成內容付費協議。這項法規在2021年3月2日正式獲批成為法律，標誌著科技平台必須與新聞機構通過談判來確定內容使用費用。如協商不成，仲裁機構就會介入，不僅會迫使平台支付費用，還會直接給出一口價。弗萊切稱，該媒體法規出台一年後，谷歌與新聞機構達成了19項內容協議，Facebook也達成了11項協議。

立法一年後，缺乏透明度成關鍵問題

如今，多國都希望效仿澳大利亞的做法，一邊補貼新聞機構，一邊阻止“新聞沙漠”（不再擁有本地報紙的社區）的蔓延。加拿大就有望在3月出台類似法規。美國和新西蘭的媒體協會同樣呼籲政府出台類似的政策。有報告稱，英國文化大臣納丁•多里斯（Nadine Dorries）也計劃要求各平台達成內容購買協議。

澳大利亞的這項法規究竟發揮了多大作用，在國際市場引發激烈爭論。

“確實有效果，能看到證據。”弗萊切說。他指出，這筆交易為農村地區的新聞業提供了資金。The ABC廣播公司稱，他們藉助與Facebook和谷歌的交易聘用了50名地區記者。但谷歌卻持不同意見。該公司指責這項法規阻礙媒體多樣化，為媒體巨頭提供了比小型發行商更優惠的條件。“這種法規的主要受益人是少數老牌媒體。”谷歌在提交給美國版權局的文件中寫道，後者目前也在評估自己的媒體立法。

澳大利亞或許為科技巨頭的媒體付費探索出一個框架，但卻並沒有真正付諸實施。根據該法規，只有被澳大利亞財政部點名的“指定”科技巨頭才會被迫進入與新聞機構的仲裁程序。

實際上，該國財政部並未“指定”任何一個科技網站。相反，谷歌和Facebook一直在努力與新聞機構私下達成交易，避免進入成本更高的仲裁程序。新聞網站Crikey政治編輯伯納德•基恩（Bernard Keane）表示，目前來看，這部法律更像是一把“上膛的手槍”，為的是迫使這些企業達成協議。“我不會把這稱作是威脅。”弗萊切說，“我把這叫做一種強烈鼓勵商業談判的機制。”

允許谷歌和Facebook達成這種閉門協議意味著其條款無法做到公開透明。這種交易就像是因為媒體機構為谷歌News Showcase或Facebook新聞標籤等產品做出了貢獻而向其支付費用。“實際上沒有人真正使用這些產品。”一位代表澳大利亞新聞機構進行談判的匿名知情人士說，“這其實是一種既能促成付費事實，又不會從根本上影響其商業模式或為世界其他地方提供先例的機制。”

該知情人士還補充道，這些協議可以覆蓋約50%的內容編輯成本。但各家機構的具體費用差異很大。學術內容髮布商The Conversation表示，谷歌支付的費用大約是“一兩名”記者的工資。全球最大的媒體集團之一新聞集團（News Corp）在回應交易價值時提供了該公司CEO魯珀特•湯姆森（Robert Thomson）去年11月的表態：與科技平台的交易每年為該公司貢獻逾1億美元收入。

外界對批評澳大利亞這套制度時的重點集中在缺乏透明度上，這意味著媒體公司無法對比各自的交易情況，而且難以明確哪些機構有權進行談判。

The Conversation媒體集團編輯米沙•凱切爾（Misha Ketchell）表示，他很高興與穀歌達成交易。但當他們與Facebook聯繫交易事宜時，對方卻拒絕談判，儘管The Conversation自稱符合澳大利亞規定的標準。“我認為Facebook已經算好了最少交易數量，這樣就能阻止政府根據規定將他們列為指定對象。”他說。他還補充道，The Conversation還沒有嘗試共同議價，這種方式可以讓小型機構聯合起來，在跟平台的談判中掌握更大的話語權。

The Conversation並非遭到科技公司拒絕的唯一媒體。雖然公共廣播公司The ABC與穀歌和Facebook達成協議，但另外一家公共資金支持的廣播公司SBS卻沒有那麼幸運。谷歌曾批評這項法規偏向老牌媒體機構，但這種抱怨現在反而引火燒身：批評者指出，谷歌和Facebook恰恰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優先與這些老牌機構達成協議。“目前這項法規沒有理由不惠及所有媒體公司。”澳大利亞頂尖傳媒集團Nine總經理詹姆斯•切賽爾（James Chessell）說，“但我認為還是要靠平台來確保這一點。”

澳大利亞得以救急，歐美各國能否效仿？

該法規的缺陷引發的擔憂已經外溢到加拿大——該國總理賈斯汀•特魯多（Justin Trudeau）的自由黨正在起草類似的立法文件。“我們在鞏固老牌出版商的地位，我們在鞏固谷歌和Facebook的主導地位，卻沒有反擊雙方現有的主導地位。”加拿大卡爾頓大學新聞學教授德韋恩•溫塞科（Dwayne Winseck）說。他還認為，與整個新聞行業面臨的問題相比，澳大利亞的法規力度還不夠。根據代表500多家加拿大新聞機構的行業協會News Media Canada發布的數據，該國2011至2020年的新聞行業收入減少了30億加元。

但News Media Canada總裁兼CEO保羅•迪根（Paul Deegan）表示，由於加拿大的新聞行業把資金視作生命線，所以他們願意忽略這些限制。迪根表示：“我們會見每一位政治家時都會反復強調一個觀點：鑑於我們面臨的經濟形勢，現在急需加快速度。拯救新聞行業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解釋道，自疫情爆發以來，已經有40家報紙徹底關門。“有許多報紙都悄無聲息地處在搖搖欲墜的邊緣。”

迪根也認為這項法規並不完美。他說：“這只能救急，不能治本。”

彼得•格蘭特（Peter Grant）是一名退休律師，他曾代表News Media Canada起草了一份關於如何在加拿大效仿澳大利亞法規的備忘錄。他認為，只需要對加拿大的模板進行小幅修改即可。他還認為，此舉無法成為拯救新聞行業的全套解決方案。“這無法一勞永逸。”他說，“這只是支持新聞業發展的總體戰略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然而，就連批評者也認為澳大利亞的這項法規可以成為一個有益的起點。哥倫比亞大學塔沃數字新聞中心主任艾米麗•貝爾（Emily Bell）表示，雖然她擔心這項法規缺乏透明度，但她也承認，與Facebook和谷歌在其它地方的自願捐助相比，他們的確向澳大利亞新聞機構支付了更多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