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曾想放棄新東方,去過養豬放羊的生活
老周告訴我,他的新書已經成稿了。他把清樣稿放到我的辦公桌上,說麻煩老闆寫個序吧。老周之前出版的《鏡頭里的世界名校》和《穿越世界的教育尋訪》都是我寫的序。
在以前的序言裡,我把我們倆前世今生的故事都寫完了,把我對他的才華如滔滔江水般的崇拜之情也寫完了。這次,我該寫些什麼呢?我想寫寫我們之間的相處。
也許,沒有太多人能夠理解兩個男人相處四十多年是種什麼樣的感覺。高中時代,我們兩個人“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上大學後,我們各奔東西,人生軌跡也漸行漸遠,我在中國生根,他在英國定居。
(周成剛在英國廣播公司BBC)
怎想2000年的春天,分別二十年之後的一場相遇,又成就了後面二十多年“相愛相殺”的故事。老周在我的感召下,幡然醒悟,離開大英帝國,回到祖國懷抱,走進新東方的營帳,開啟了人生中場的奮鬥。一直到今天,依然和我一起夙興夜寐、焚膏繼晷,為新東方的發展不遺餘力。倏忽之間,我們都已經年近六十。過完這個春節,我們倆同時進入了一個甲子的本命年,正所謂“歡笑情如舊,蕭疏鬢已斑”。
人的一生,記住少年時相處的美好容易,人到中年保持利益合作的友誼很難。少年時的生活簡單明朗,即使是爭奪愛情的打打鬧鬧,回憶起來也是如縷不絕的甜蜜。到了中年,出於種種原因,不少人就滑到了油膩的泥坑里,爭權奪利、陽奉陰違、貌合神離的事情層出不窮,常常會為了一點利益廝殺,或者為了一點權力互相使絆。合夥人常常以共同富裕的宏願起,以萬箭穿心的結局終。誰是誰非,如亂麻一般糾纏,沒有人能夠理清楚。
老周中年來到新東方,重啟了我們少年時期的友誼。後續到底能走多遠,他沒有計算過,我也沒有思考過。當其時,新東方更老一代的朋友們,正在因為各種原因龍爭虎鬥,日夜不得消停。為了避免捲入無序的爭鬥,老周主動請纓去開拓上海市場,一去就是三年,搞得轟轟烈烈,為新東方開闢了一條未來發展的新路。因為在上海的成功,新東方開始攻城略地,幾年內在全國各個省會城市開辦了幾十所新東方學校。後來,老周回到北京,先執掌北京新東方學校,後調入總公司任常務副總,負責新東方國際教育諮詢業務,短短幾年就把業務做到了全國第一。二十幾年的歲月裡,老周經歷了新東方兩次巨大的人事震盪,但始終沒有捲入其中,最終成為新東方CEO 和董事會成員,強力推動了新東方的發展。
(周成剛老師在國際教育展上演講)
老周有超強的人格魅力,有高效的執行力,有能夠凝聚人心的開放個性,有把握業務方向的精準能力。任何一件事情交到他手裡,他都能夠妥善處理;任何一個業務交到他手裡,他都能夠迅速改變局面、推進變革;任何復雜的人事關係交給他處理,都一定能得到穩妥的結果。
每當新東方遇到困難,他總是第一個出來扛鼎和擋箭的人。而在利益的分配上,他總是悄沒聲息地遠離爭執。我們從來沒有因為利益問題爭吵過一次,給多給少,他就兩個字“都行”,然後繼續任勞任怨,帶領大家奮發前行。我們倆也有爭執的時候,但從來不是利益上的,而是業務上、個人進步上的切磋和砥礪。
老周的大度不是裝出來的,他有一種面對利益和權力雲淡風輕的性格和智慧。也許,他不想把生命浪費在這些關於功名利祿的俗事上。儘管他深入新東方業務,處理各種世俗雜務得心應手;但本質上,他不屑於像我一樣,陷入瑣碎的糾葛處理中,陷入公關應酬的痛苦中,陷入人事關係無聊的紛爭中。他覺得這樣挺好,各得其所:老俞要是不搞出點事情來,那就不是老俞;老周做的事情要是沒有點灑脫和洋氣,那也不是老周。我們倆就這樣互補著、折騰著,一起走到了今天。其實我們誰都沒有想到,這一折騰可能就是後半輩子綿綿不絕了。他中間也想過離開新東方,去過更加自在的生活,那種無憂無慮、徹底脫離名利場的生活;我也想過放棄新東方,去過養豬放羊的生活,那種符合我農民氣質的挑水劈柴的生活。但每每起心動念之間,新東方就會遇到意想不到的考驗和困難,於是我們兩人互相對望一眼,放下本來要遠行的行囊,再次義無反顧地投入到新的戰鬥之中。我們像兩個習慣戰場的戰士,聽到軍號的召喚,便立刻血脈僨張。
把我和老周緊緊捆在一起的,不是少年時的友誼,更不是互相之間的利益,甚至不是新東方這一共同的事業。新東方,不管我們自以為多麼重要和輝煌,到頭來終究是“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真正把老周和我捆在一起的,是互相之間深刻的信任。那種牢靠讓我知道,即使我們吵翻天,我也能夠把身前身後事託付給他,他絕不會辜負我。他會不會託付給我,我不知道,但我有這樣的一份安心,還有什麼比這更加美好呢?
另外,老周和我之間有著惺惺相惜的情感。他身上的某些能力和氣質,是我望塵莫及、想學也學不來的。他完美的英語語音語調、他對於西方文化和教育的深刻了解、他無意中對於時尚的領悟和實踐、他一舉一動對於異性的吸引力、他把愛好和工作結合得天衣無縫的能力,都是我年輕時自卑的來源,但今天已轉化為一種心境舒暢的欣賞。
他願意追隨我幾十年,我身上也一定有吸引他的地方。也許是我對於事業的執著和堅守,也許是我身上還沒有褪色的質樸和實在,也許是我對友情的忠誠和守護。不管怎樣,兩個氣質不太相符的人,就這樣一直走到了今天,真的有點“楊意不逢,撫凌雲而自惜;鐘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的感覺了。
還有一點,也許才是我寫這個序言最需要展示的。老周和我自從高考後天各一方,他先是留在江南水鄉,後出國求學,我則負笈北上,一別二十年。但再次見面時,我們發現,各自依然保留著一顆好學的心。
(周成剛在哥倫比亞大學的講座)
他在西方工作,讀遍西方優秀著作,成為博學多才、見識高遠的人才;我在中國打拼,天天灰頭土臉,但也從來沒有忘記仰望星空,幾十年堅持閱讀、暗自奮發,見識雖不如老周廣,但學識並沒有落入塵埃。也許正是因為看到了彼此的閃光點,我們才真正走到了一起,並且互相鼓勵著走到了現在。這些年,新東方始終鼓勵員工終身學習,我們倆更是經常互相推薦優秀書籍,相互勉勵,也共同推動著新東方好學文化的發展。
過去,老周喜歡翻譯,不喜歡寫書,也許是他想述而不作,也許是他覺得積累還不夠。過去十年,我幾乎每年都有一本書問世。每次新書出版,我都會送他一本。每次收到書後,他都會會心一笑,可能心裡想的是:這麼淺薄的內容也能夠出書?我就厚著臉皮告訴他,不光出版了,還賣得很好。久而久之,也許他就動心了。從2018 年開始,他也幾乎每年出一本書,迄今為止,《不一樣的成長》已經是他的第四本書了。這實際上是他厚積薄發的結果。
過去十年,他帶領新東方的國際團隊,穿越全世界最著名的大學和教育機構,深度尋訪世界各地的教育。儘管我曾一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認為他可能是以教育尋訪為幌子,行全球旅行之實。但隨著一本接著一本書的出版,以及轟動國際教育展的全國巡講,我才意識到,他的尋訪是嚴肅的。這一尋訪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讓中國老百姓盡可能真實地了解國際教育,讓中國教育和國際教育深度接軌,讓中國的孩子能夠為自己設計更好的成長道路。這是發上等願的事情,是超出個人利益訴求的事情。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的內心充滿了感動。
老周還是個特別好的攝影家,所以他的書無一例外,都包含大量他自己拍攝的精美圖片。翻看他的書是一種享受:文,充滿了思想和洞見;圖,帶來了美感和驚喜。也許,這才真正體現了“圖書”兩個字的含義。這本《不一樣的成長》自然也是圖文並茂的佳作。
書中對於全球50所優秀大學的生動介紹,以及穿插其中的關於留學和國際教育問題的解答和探討,對於那些想要了解、接受國際教育的家庭來說,都有很好的指導意義。我相信,老周在這條路上的前行和探索,不會停止。
也許,這就是老周,一個尋找光明並把光明帶給別人的人,一個在前行的道路上雲淡風輕並堅忍不拔的人。和這樣的朋友為伍,是我的榮幸。我希望這一榮幸能夠持續到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