矽谷散記:賈伯斯的導師是這個偏執狂難民
大家好,這裡是貓叔系列專欄《矽谷散記》,記錄自己對美國科技行業以及社會人文的所感所想。 上周是賈伯斯去世十周年的紀念日,各種悼念文章在網上層出不窮。 這位蘋果的傳奇人物不僅親手開啟了移動互聯網時代,改變了全球億萬人的生活工作方式,他的產品理念、管理風格、設計哲學也深遠影響了全球科技行業。 那麼,你知道影響賈伯斯最深的導師又是誰嗎?
兩代矽谷傳奇
前段時間看到一張塵封的老照片,想起了另一位矽谷傳奇人物。 前蘋果CEO史蒂夫·賈伯斯(Steve Jobs)和前英特爾CEO安迪·格魯夫(Andy Grove)坐在同一張長椅上,在陽光下微笑地看著鏡頭。 從賈伯斯的身體狀況來判斷,這張照片大致拍攝於2007年之後,那個時候賈伯斯因為癌症復發的折磨,已經身體清瘦、面容憔悴。
有趣的是,照片里的格魯夫也穿著賈伯斯那身標誌性行頭:三宅一生黑色套頭衫和李維斯牛仔褲。 格魯夫當然不會因為崇拜賈伯斯而去模仿這身打扮。 賈伯斯倒是有可能把自己最喜歡的衣服送給格魯夫,反正他找三宅一生訂購了整整一衣櫃,甚至還想當作蘋果的工服。
我隨手把這張照片發在了微博,但卻意外地發現很多人都只認識賈伯斯,而對右邊的格魯夫感到陌生。 這顯然是代溝問題。 因為格魯夫早在1998年就辭去了英特爾CEO職位,退出了企業日常運營,也淡出了外界的視線,只是偶爾出書講課做慈善,直至2016年去世。
格魯夫是PC時代的全球科技領袖,影響力和行業地位並不次於賈伯斯。 兩人先後親手打造了一家傳奇的科技巨頭,引導了全球科技行業潮流,開創了一個全新的技術時代,改變了億萬人的生活工作方式;而他們的管理風格也影響著無數的科技創業者和企業管理者。
格魯夫比賈伯斯大了二十歲。 賈伯斯開始創業的時候,他就已經是矽谷的知名商業領袖了。 在兩人相識的三十多年時間,賈伯斯曾經多次找格魯夫商討商業決策。 不誇張的說,格魯夫就像是賈伯斯的導師一樣。
兩人的傳奇人生還有一個交集:抗癌。 格魯夫也曾經患上前列腺癌,後來還確診了帕金森症。 但因為治療及時,又退休安心修養,格魯夫在患癌之後又活了22年,最終活到了79歲半。
很遺憾,賈伯斯在患上胰腺癌之後並沒有及時進行手術,耽誤了最佳治療時機,手術之後又全身心投入了蘋果iPhone等諸多產品的工作。 雖然他親手開創了iPhone時代,但自己也耗盡了最後的生命。
2011年6月,我參加了蘋果WWDC開發者大會,曾經親眼近距離見過賈伯斯一次。 那時他剛剛結束第二次病假,雖然堅持主持了WWDC主題演講,但明顯身體已經非常虛弱。 三個半月後,年僅56歲的賈伯斯就因為癌症復發擴散而去世了。
傳奇難民經歷
話題回到格魯夫,或許大家都非常了解開啟移動互聯網傳奇的賈伯斯,但開啟PC時代的格魯夫,他的人生更具傳奇色彩。 年少時期的經歷,深刻影響了格魯夫的性格,也在一定程度上成就了他的未來成功。
格魯夫1936年出生在匈牙利布達佩斯一個猶太人家庭,原名是Gróf András(匈牙利人和中國人一樣,姓在前,名在後);在二戰德軍佔領匈牙利期間,格魯夫一家不得不更改身份以逃避納粹對猶太人的種族清洗。 這段經歷給幼年時期的格魯夫留下了深刻的記憶。
4歲的時候格魯夫感染了猩紅熱,雖然最終戰勝了病魔,他的聽力卻受到了不可逆的損傷。 為了彌補聽力不足,格魯夫學會了讀唇,而且上課永遠都坐在第一排。 最初他想學習新聞,但因為當時所處的社會環境,格魯夫最終在大學改學化學。
等到他20歲的時候,匈牙利又爆發了革命,蘇聯坦克開進布達佩斯進行鎮壓,知識份子們紛紛入獄。 年僅20歲的格魯夫偷渡邊境逃到奧地利,申請政治難民身份來到美國紐約投奔姑媽,把自己名字改成更加容易記住的Andrew Grove。
格魯夫在2001年出版的自傳《游向彼岸》(Swimming Across)中回顧了自己前20年的人生。 “我20歲的時候,已經經歷了匈牙利法西斯統治、德軍佔領、納粹種族清洗,也經歷了蘇聯紅軍入侵布達佩斯鎮壓民眾起義。 太多的年輕人被殺死,被關押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有20萬匈牙利人逃向了西方,我也是其中一員。 ”
儘管到美國的時候幾乎身無分文,甚至連英語都不太會說,但格魯夫卻憑藉著頑強的意志和過人的天賦,從餐館刷盤子開始,邊打工邊學英語,還開始申請大學。 他在紐約還遇到了一位來自奧地利的移民女孩(奧地利和匈牙利曾經是一個國家),兩人很快就走到了一起,次年結為夫婦,從此攜手走過了六十年人生。
格魯夫有多傳奇? 抵達美國僅僅六年後,格魯夫就從一無所有的難民變成了令人羨慕的矽谷精英,他在加州伯克利大學拿到了化學工程的博士學位,加入了矽谷山景城的仙童半導體(Fairchild Semicoductor,當時全球最大的半導體公司)。 在就讀博士的時候,格魯夫還把自己的父母從匈牙利接到了美國,在事業和家庭方面都完成了人生逆襲。
因為他的傳奇經歷,過去幾十年美國社會討論難民政策的時候,總是會搬出格魯夫和谷歌聯合創始人布林作為政治難民積極建設美國的最佳典範。 但同樣不可忽視的是,格魯夫和布林都是來自猶太知識份子家庭,布林父母都是大學教授。 像他們這樣的高素質人才在任何國家都是財富,除了他們所逃離的故土。
多說一句,匈牙利這個國家面積很小,還沒有我家鄉浙江大,卻向美國輸送了諸多頂級科技人才,美國原子能專案的物理學家馮諾依曼(John Von Neumann)、氫彈之父泰勒(Edward Teller)和西拉德(Leo Szilard)都來自於匈牙利,最終都成為了美國科學技術領域的財富。
打造晶元巨頭
嚴格來說,格魯夫並不是英特爾的聯合創始人,而是摩爾和諾伊斯兩位創始人先離職,再拉他一起創業,但英特爾1968年7月18日正式創辦當天,格魯夫就是創始三人組成員,而且擔任工程總監的關鍵職位。
相比起來,馬斯克是在特斯拉創辦半年之後,以投資人的身份擔任董事長職位。 隨後又自己接管公司,踢走了兩位聯合創始人,後來他給自己加上了”特斯拉聯合創始人”的頭銜。
在英特爾鐵三角中,相對於偏重技術研發的那兩位創始人諾伊斯和摩爾,格魯夫有著更強的商業嗅覺與令人佩服的管理能力。 打個比方,諾伊斯和摩爾為英特爾制定產品目標,格魯夫就是那個能夠落實完成工作的人。 不誇張的說,英特爾能夠成為後來的晶元巨頭,格魯夫的領導能力居功至偉。
正是他在1970年代中期主導推出8008處理器,給未來的PC時代騰飛奠定了基礎。 也是格魯夫主導了英特爾的歷史性轉型,從而造就了一代晶元巨頭。 1980年代中期,由於日本廠商主導了DRAM晶元,格魯夫說服了英特爾董事會,極具魄力地退出了原先的主營業務存儲晶元,專注投入微處理器領域。
這對英特爾和格魯夫來說都是一場巨大的賭博。 當時市場也並不是只有英特爾的微處理器,正是格魯夫主導了英特爾和IBM的合作,組建了英特爾和微軟的Wintel組合,才開創了一個PC行業的新巨頭。 如果沒有格魯夫,或許成為PC行業霸主的就可能是摩托羅拉,而不是英特爾。 當他最終退休的時候,英特爾已經是一家市值超過千億美元的晶元巨頭。
額外值得一提的是,格魯夫也是一個行銷高手。 英特爾那個在全球家喻戶曉的廣告行銷「Intel Inside」和「燈,等登等登」都是格魯夫拍板主導的。 在蘋果崛起之前,英特爾是僅次於可口可樂的全球最知名品牌。 1997年,宣佈退休的格魯夫也成為了《時代雜誌》年度風雲人物,這個難民登上了自己的事業巔峰。
兩人初次相聚
那麼格魯夫和賈伯斯,這兩個矽谷傳奇人物之間有什麼交集呢? 根據Charlie Sprock那本關於矽谷歷史的著名傳記《Spinoff》,格魯夫談到了自己和賈伯斯的首次見面。 那還是在遙遠的1978年,當時蘋果電腦CEO馬庫拉(Mike Markkula)通過格魯夫的秘書給他留了一張紙條,希望英特爾COO格魯夫可以關注一下他們的小公司。
格魯夫從來沒有聽過這家公司,最初並不想浪費時間。 但他還是改變了主意,給馬庫拉打了一個電話。 聊了沒多久,他很快就對這家公司的電腦產品產生了興趣。 因為格魯夫當時已經在規劃英特爾未來在PC行業的轉型之路。
兩天之後,格魯夫親自來到蘋果在Cupertino的辦公室(當時已經不在Los Altos賈伯斯家的車庫了),第一次見到了兩位聯合創始人賈伯斯和沃茲尼亞克。 格魯夫和賈伯斯都給對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根據那本書的記載,格魯夫回憶說,”兩個Steve都非常有意思,他們還是孩子(二十出頭)。 他們不僅邀請我加入蘋果董事會,還希望我可以投資他們。 不過,我覺得剛見面,這樣似乎有點太急切了,所以還是拒絕了他們。 ”
畢竟格魯夫當時已經是矽谷的商業領袖,而蘋果只是一家剛起步的小公司。 或許也是因為蘋果電腦用的是MOS 6502微處理器,也沒有考慮轉用英特爾當時推出的8086處理器(x86處理器架構的開端)。
雖然格魯夫當時沒有給賈伯斯面子,但是在隨後的三十多年時間,他卻和賈伯斯結成了亦師亦友的關係。 賈伯斯多次向格魯夫請教和討論自己拿不準的商業與人生決策。 1997年賈伯斯在回歸蘋果之前,還專門請格魯夫給自己一些建議。
不過,兩人的良好關係並沒有促使蘋果電腦和英特爾合作。 賈伯斯回歸之後,蘋果電腦也是用的摩托羅拉晶片,直到2006年,蘋果才最終拋棄PowerPC晶元,首次轉向英特爾的x86平臺,開始了兩家公司的蜜月期。
雖然蘋果電腦出貨量並不大,但英特爾上下都非常重視與蘋果的合作。 英特爾CEO歐德寧親自穿著兔子道具服給蘋果月臺,就連已經退隱的格魯夫也頻頻出席MacWorld等公開活動,和賈伯斯談笑風生。 那張格魯夫和賈伯斯的合影,應該也是在這段時間拍攝的。
去年蘋果決定在Mac電腦上轉用自家M晶元,兩家巨頭的關係也陷入了低谷。 有意思的是,上個星期英特爾在美國推出了系列電視廣告,意在展示搭載自己晶元的Windows筆記本比蘋果M晶片MacBook更強勁更出色。
偏執狂管理傳奇
關於格魯夫和賈伯斯這兩位矽谷傳奇人物,還想多說一點的是,他們不僅僅通過自己的企業和產品影響到全球億萬人的生活方式,他們的管理風格也深遠影響著矽谷乃至全球的企業文化。 從賈伯斯到紮克伯格到切斯基(Airbnb創始人),一代代的創業領袖人物都承認自己受到了格魯夫的諸多影響。
賈伯斯被視為矽谷創業者的偶像,而格魯夫更被認為是管理學的教父。 他還撰寫了幾本商業管理學書籍,講述自己37年英特爾工作經歷的諸多心得體會,包括我們非常熟悉的那本管理聖經《只有偏執狂才能生存》(Only the Paranoid Survive)以及《高回報管理》(High Output Management)。
格魯夫是怎樣的管理風格? 他是一個工作狂、偏執狂、強迫症和焦慮症。 如他自己在1996年所說,「公司運營越成功,我越是感到焦慮,總是生活在焦慮里。 我擔心產品不夠成熟,工廠運轉出問題,甚至還擔心工廠數量過多。 “而他也總是把這種焦慮轉化到工作中,把壓力傳遞到員工身上。 格魯夫還有潔癖強迫症,工作累了就在英特爾總部大樓巡視辦公室,看到髒亂之處就要求員工立即清理。 執行力是格魯夫最為看重的品質。
格魯夫的控制欲甚至體現在他的癌症治療上。 在得知自己患上前列腺癌之後,格魯夫花了大量的時間研究諸多醫學著作和論文,聯繫全美國最好的醫生進行詳盡討論,最終自己選擇化療方案。 看起來,他把自己的身體當成了一個運轉出現問題的公司。
格魯夫和賈伯斯都是性格直率和脾氣暴烈的人。 換句話說,他們經常會向下屬施加巨大的壓力,甚至毫不留情的斥責,罵得狗血噴頭也是家常便飯。 約伯斯在這方面有句名言,「頂級人才的自尊心,並不需要過多呵護」。 “格魯夫的解釋是,”我怎麼想就怎麼說,他們(員工們)知道這一點。 “在英特爾內部會議上,格魯夫總是瞭若指掌有備而來,為了完成目標對所有人苛責施壓,絕不接受失敗藉口,咆哮起來毫不留情。 因為無法完成業績,他曾經在英特爾的內部會議上把某位主管直接罵到崩潰。 除了兩位聯合創始人,英特爾幾乎所有員工都懼怕格魯夫。
或許在格魯夫手下工作是一種煎熬,但正是在格魯夫的數十年高壓管理推動下,英特爾才能始終高效完成產品研發和交付,在個人電腦處理器的激烈市場競爭中始終佔據上風,最終成為PC時代無可撼動的巨頭。 感慨一下,如果格魯夫還在英特爾,英特爾是不可能出現卡在10奈米製程數年無法突破的尷尬局面的。
與此同時,格魯夫又容忍不同性格不同觀點的下屬在一起競爭,允許他們激烈爭論,只要最終有利於英特爾的利益。 格魯夫執掌時期的英特爾內部會議經常是諸多高管激烈的爭吵,他自己扮演最終拍板人的角色。 格魯夫把這種文化叫做「建設性對抗」(Constructive Confrontation),相信這樣才能逼出團隊最大的潛能。
與此類似,賈伯斯也喜歡讓不同性格和觀點的高管在一起互相競爭和碰撞。 在賈伯斯時期的蘋果,主管軟體的福斯特(Scott Forstall)、iPod負責人法德爾(Tony FaDELL)和負責設計的艾維(Jony Ivy)彼此經常出現矛盾,但賈伯斯卻能鎮住他們,自己扮演最後把關人的角色,統領這個並不和諧的團隊在一起打造出最好的產品。 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賈伯斯離去之後,庫克就沒法統領這些存在矛盾的高管,只能開了福斯特以維持團隊的和諧。
可以說賈伯斯的管理風格和公司文化受到了格魯夫的諸多影響,或許也可以說賈伯斯和格魯夫根本就是一類人。 兩個暴君管理者惺惺相惜,在彼此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然而,這種偏執性格卻成就了全球最偉大的兩家科技企業,成就了矽谷的兩代傳奇人物。
“成功滋生自滿。 自滿導致失敗。 只有偏執狂才能生存。 “從政治難民到科技領袖,這個偏執狂書寫了一段人生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