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自製藥救兒父親”:很多孩子都在等死 我想做點事
電影《我不是葯神》中,為了説明一群慢粒白血病患者,商人程勇冒險從外國”代購”便宜的仿製葯,上演了一個遊走在道德與法律邊界的故事。 而一位真實世界里的”藥神”,在近日同樣牽動著無數人的心。 故事里的主角是一位名叫徐偉的父親,他的”病人”則是自己2歲的小兒子灝洋。
灝洋大概在1歲時被確診患上了Menkes綜合症(以下簡稱Menkes)。 這是一種遺傳性的罕見病,人體由於X染色體上發生基因變異,導致吸收不了銅離子,大多的病例見於男童。 因為缺銅,Menkes患兒無法正常發育,還會出現退行性神經病變。
“他不能抬頭,無力吞咽,身體也非常軟,並且有很多的併發症”,徐偉對新浪科技坦言,生活上,兒子灝洋根本離開不人,而父子倆尋醫治病的路又極為坎坷——在全國乃至世界範圍內,都很難買到救治的葯!
如何才能拯救孩子?
徐偉找到一家肯接單子的藥廠,一連串申報、檢驗、審批流程下來,等到藥劑上市至少需要幾年時間。 “不可行,不現實,第一費用太貴了,第二時間太長,孩子等不起。”
於是,這位父親最終選擇了一條少有人走的路,他決定自己製藥。 其後,徐偉大量搜集Menkes相關的資料,逐字去翻譯國外文獻,然後以公司名義購買原材料,找到共用實驗室第一次製藥,並且在兔子和自己身上試驗,整個研發過程,不過1個多2個月的時間。
人們震撼於一位父親為了給孩子治病的”瘋狂”,也驚歎於一個步入中年、只有高中學歷的普通人,是如何”啃下”外文論文中那些晦澀難懂的知識點,攻克一般人不敢想像的層層難關。
至今,灝洋每天晚上都會堅持注射組氨酸銅,和同齡的患兒相比,他的情況要更樂觀一些。 “姐姐逗他的時候,他還會哈哈哈地笑,有時候也會自己動動手,動動腳。” 徐偉說,他希望通過自己故事,能夠助推基因藥物的研發加快,畢竟每一種基因病背後都是無數條人命。
近日,針對「徐偉自製藥」的問題,衛健委回應稱,只要他不售賣,就不存在危害社會,同時有關部門就不會干涉。
(徐偉培養的幹細胞)
“每種基因病背後,都是無數條人命”
新浪科技:在正式製藥前,孩子曾經接受過哪些治療方案? 從什麼時候開始,您下定決心要自己製藥?
徐偉:全國醫院都沒有這個葯(組氨酸銅),所以也沒有治療方案。 在確定國內沒辦法買到葯,藥廠也不可能幫忙製備的情況下,就決定要自己製藥了。 孩子是去年2月份進行基因採樣,然後因為疫情影響,拿到報告已經快5月,6月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醫院(301醫院)的醫生想幫我們嘗試用雞尾酒療法,但是兩個星期以後也沒有效果。 8月就開始了第一次製藥。
新浪科技:真實地著手去製藥前,這個準備過程大概持續了多長時間?
徐偉:大概一個半月,那段時間進行了大量資料搜索,然後不懂得就查,有時間就查,只要一閒下來就開始查,一點一滴地積累。 當時覺得挺痛苦,現在想起來也沒有那麼痛苦。 當時痛苦了,也只能是忍著,沒辦法,必須得學,為了孩子。
新浪科技:在上海共享實驗室,是您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外製藥,是否對安全性問題有過擔心? 當時對自己有信心嗎?
徐偉:最難的部分應該是最開始,怎麼理解這些知識,從什麼都不知道,然後開始慢慢地查。 只能通過不停查詢文獻,來確保製備化合物的安全性。 現在回想起來確實沒有太複雜,這個化合物的合成也比較簡單,而且論文裡面都有方法,其實只要看懂了,比如說需要一些什麼條件,然後去把它找齊,將化合物製備出來還是蠻有信心的。
新浪科技:對於現在罕見的基因疾病,目前最根本的一個治療方案還是基因療法。 據您了解,現在基因療法在國內是一個怎樣的水準?
徐偉:因為這種基因疾病特別多,所以大部分人肯定是先關注患病人群比較多的疾病。 所以基因療法是一個慢慢發展的狀態。 我也希望通過我的故事能夠助推基因藥物的研發加快,因為畢竟每一種基因病背後都是無數條人命。
新浪科技:伊利司莫銅和組氨酸銅都可以常態化地製造出來。 那孩子注射和您製藥的頻率,大概是怎樣的情況?
徐偉:組氨酸銅每天還堅持注射,伊利司莫銅我們用了3個月,現在停掉了,因為是靜脈注射,先讓血管恢復一下。 現在組氨酸銅一個月會製備一次,伊利司莫銅因為停用了,目前就不需要製備了。 我們在家也買了儀器,在家給孩子做尿檢,預防他的尿路感染。
新浪科技:您目前也在做幹細胞實驗和基因編輯器的研發,目前有什麼成果? 進度如何? 目標是什麼?
徐偉:目前成果就是幹細胞已經培養出來了,然後我需要做完相關的檢測,確保安全性以後就回收給孩子。 幹細胞能夠起到一個什麼樣的作用,對於這個病來說還不確定,但是通過它的機理,應該可以去極大地改善孩子的併發症,提高他的免疫力,重塑他的血管。
(”我們都生活在陰溝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製藥要經過國家審批,所以我做的是化合物”
新浪科技:當時為什麼會接受媒體最初的採訪?
徐偉:採訪是通過了罕見病發展中心聯繫上的。 當時我覺得,光靠自己的話,進度已經到了一個瓶頸,伊利司莫銅、組氨酸銅、幹細胞都算比較簡單,但是基因治療靠我一個人的話,第一個是資金上扛不住,第二是進度上會慢很多,而且我自己已經有了成果了,相信在看到我的希望后,有人會願意把這個希望變得更大,所以還是希望能獲得大家的説明。
新浪科技:當時有想到,會有這麼大輿論的反響嗎?
徐偉:沒有。 我當時想的是肯定會有風險,因為我其實知道,自己製藥這種事情可能會博人眼球,據我瞭解,罕見病的群體當中,也很少有人會這樣做,有人做了,可能也會盡量地隱瞞。 但為了孩子,只要他能有多一份的希望,我就豁出去了。
新浪科技:您的事蹟引發了很多關於法律層面的討論,比如藥物監管和行醫資格的問題,您是怎麼看待這個問題的?
徐偉:行醫資格的問題我覺得我沒有涉及到,因為我並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行醫者,我也只是在群裡面分享我獲得的知識而已,所以這是一個病友群裡面的交流。
製藥方面的話,首先它並不是一個葯,如果要定義為一個葯的話,它必須要經過國家審核才能成為葯,所以我覺得我製備的是一個化合物,剛好這個化合物對我的孩子的病是有説明的。
新浪科技:另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就是關於這個葯的分享,可能很多患兒家長也是需要的。 但法律層面這是有風險的。 您目前怎麼看待這個問題? 有什麼訴求?
徐偉:暫時也沒有解決辦法,原來是因為沒有獲得關注,所以我也沒有太多的精力去想這個事,我更多的精力是放在自己孩子身上,比如像幹細胞這一塊。
現在我也想為病友做一點事情,通過媒體報導獲得有關的説明,不管是從法律層面上或者是有關部門方面,看看能不能夠盡量地去避免這種尷尬的局面。
很多孩子都在等死,然後沒有藥用,剛好我也可以製備出來,國家也沒有別的藥企願意去製備,但是因為法律法規的問題,怎麼樣能夠打破這種僵局,因為本身我是抱著一顆初心,想能説明更多的人。
(徐偉培養的幹細胞)
“已花三四十萬,救活了才是最關鍵的”
新浪科技:人到中年,孩子的病,有改變您對於生命和死亡的看法嗎?
徐偉:以前可能像大部分人一樣,為了更好地去改善自己的生活,為了賺錢,為了把生活品質提高。 其實這些從根本上來說,都是人的一個慾望,但沒有辦法去說,是真正上的有意義。
但是從孩子得病以後,開始去理解到底死亡是什麼,怎麼去理解死亡。 所以當時想通了,當你理解了死亡,你才知道什麼樣的事情是有意義的,所以當你的孩子面對死亡的時候,你之前所追求的一切,實際上都變得不重要。 反而是想怎麼去治好他,哪怕就算治不好,怎麼去賦予他生命的意義。
所以如果是他治好了,或者是實在沒辦法,很遺憾地失敗,我想我也不會像以前一樣,那麼把提高生活品質,把一些物欲看成是第一位的東西。
新浪科技:孩子的病給您的家庭關係帶來什麼影響?
徐偉:主要有矛盾,我是一直堅持怎麼樣都要給孩子治病,其他家人的想法就是,能過一天算一天,好好地帶著孩子。 對於製作化合物這件事,家人當時也不同意,但我是成年人了,我決定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去做,也不需要說服誰。
新浪科技:孩子治病至今,花費了多少? 您目前的收入是否可以支撐孩子和家庭的日常開銷?
徐偉:算上原料,然後改造實驗室等等,大概用了30至40萬元左右,具體我沒太算過。 現在基本沒有收入了,比較著急的話就刷信用卡,然後之前還有一些積蓄,現在用了反正也就差著2、3萬,不算太多。
錢我其實想的並不是太多,因為不行就賣車、賣房子、抵押貸款,需要孩子有希望,先把孩子救活了才是最關鍵的,錢慢慢都可以掙,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
新浪科技:您的故事鼓勵了很多藥學、生物學的學生,如果有機會,您希望對他們說什麼?
徐偉:很多學醫學的學生都跟我留言,終於知道學這個的意義,我蠻感動的。 所以可能之前的話,學習是很枯燥的事情,就是你看不到我學這個東西有什麼用。 所以其實我覺得真的學習是可以用來治病,救人也有很大的意義。
新浪科技:您現在最大的心願是什麼? 您對3歲后的灝洋,有什麼期待嗎?
徐偉:孩子快點好,最好明天就好了。
新浪科技:您和您的家庭目前最需要外界怎麼樣的説明?
徐偉:其實我最需要的幫助是能夠有相關的基因治療,能夠幫助我們儘快治療孩子,這是最迫切,也是最初的目的,希望相關的機構和專家能給提供一些支援。
我也不想以個人名義接受捐贈,但捐贈平臺上沒有辦法通過組織的形式來發起,所以我也會寫明,部分款項會用於我的孩子的治療,部分款項等病友群的組織成立後會轉到組織帳戶上,捐款平臺可以監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