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家傅聰感染新冠去世,系傅雷之子
鋼琴家傅聰因感染新冠病毒在英國去世,享年86歲。阿格里奇基金會轉發了傅聰離世的消息:我們將永遠記住他,他是一位具有偉大人格的偉大音樂家。
阿格里奇基金會轉發了傅聰離世的消息
鋼琴家傅聰被譽為“中國的肖邦”,也被譽為“中國的鋼琴詩人”。年輕時,他在肖邦國際鋼琴比賽上一戰成名,他對肖邦作品的權威演繹舉世公認,“他的肖邦,是最真摯、最詩意、最純潔動人的。”鋼琴家李民鐸評價。
肖邦成了傅聰最重要的標籤,然而,他的藝術成就絕不僅限於肖邦。
傅聰1934年出生於上海。他從小對音樂的感受力特別強,父親傅雷感覺他在這方面有潛質,也許能有所發展,就讓他學了鋼琴。
1985年5月9日傅聰於上海音樂廳舉行肖邦作品音樂會,半場是獨奏曲目,另外半場是他與陳燮陽指揮的上交合作肖邦《第二鋼琴協奏曲》。李嚴歡供圖
傅雷曾經這樣寫道:“傅聰三歲至四歲之間,站在小凳上,頭剛好伸到和我的書桌一樣高的時候,就愛聽古典音樂。只要收音機或唱機上放送西洋樂曲,不論是聲樂是器樂,也不論是哪一樂派的作品,他都安安靜靜地聽著,時間久了也不會吵鬧或是打瞌睡。”
幼年時的傅聰曾師從上海工部局樂隊(上海交響樂團前身)指揮家、鋼琴家梅百器。1954年8月,傅聰受中國政府派遣,赴波蘭留學。
1955年,第五屆肖邦國際鋼琴比賽在波蘭華沙舉行。作為唯一的中國選手,傅聰經過三輪比拼獲得三等獎,並獲《瑪祖卡》演奏優秀獎,成為第一個在國際性鋼琴比賽中獲獎的新中國的音樂家。也是從這一屆開始,“肖賽”在中國鋼琴學習者心中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
肖邦寫過大量的、閃耀著特異光彩的《瑪祖卡》,不同於他那些戲劇性、悲劇性成分的創作,他的《瑪祖卡》被認為“最具波蘭泥土的芳香”。傅聰斬獲《瑪祖卡》演奏優秀獎,意味著他對肖邦作品的詮釋,得到了很多肖邦專家、前輩大師們的肯定。
“在他之前,這個獎從來沒有授給過斯拉夫體係以外的鋼琴家。肖邦所有作品裡面,《瑪祖卡》是最有民族性格的,當時很多評委都說,他彈《瑪祖卡》比波蘭人還波蘭人。”樂評人李嚴歡形容,“他把每一首《瑪祖卡》都彈成了高度藝術化的精品,將肖邦音樂里的舞蹈性和詩一般的意境完美結合。”
1982年12月6日傅聰於上海音樂廳,與曹鵬指揮的上海交響樂團合作肖邦《第一鋼琴協奏曲》 李嚴歡供圖
1950年代末,傅聰離開波蘭,開始長居英國倫敦,1979年首次回國。
1980年代國門大開,傅聰常常回國演出和講學,回上海演出基本都在上海音樂廳。1998年10月,上海大劇院落成不久,傅聰與德國柏林廣播交響樂團合演了莫扎特《第二十鋼琴協奏曲》及肖邦作品,指揮為余隆。2001年,為紀念傅雷夫婦逝世35週年,傅聰在上海音樂廳舉行了鋼琴獨奏音樂會。2006-2009年,他幾乎每年都會登台上海音樂廳。
人們最早把傅聰稱為“中國的肖邦”“中國的鋼琴詩人”,然而,他的視野並不局限於肖邦。從巴洛克時期的斯卡拉蒂,到古典時期的莫扎特,再到浪漫派的舒伯特、印象派的德彪西,都在他擅演的範疇。
“我沒有說不愛肖邦,但我是音樂的奴隸,我希望給人們帶來的不只是肖邦這一個瑰寶,我還想做得更多。”傅聰說,“作曲家有所不同,每個人都有獨創的個性;而對於演奏家來說,他們在彈奏作曲家的作品時,也是二次創作的過程,一定要有很多很多靈魂,去把很多很多音樂家的靈魂再現出來。”
“他非常喜歡莫扎特,他對莫扎特作品的解讀,和他演繹肖邦作品的地位是一樣的。”李嚴歡記得,1998年以後,傅聰在上海的公開演出裡,只彈過四首鋼琴協奏曲,且均為莫扎特作品。他曾說,“能夠進入莫扎特協奏曲的’世界’,就是真正進入了莫扎特的’世界’,因為它真正代表了莫扎特。”
“莫扎特的鋼琴協奏曲很’歌劇化’,裡面有很多不同的音樂主題,就像歌劇裡不同性格的人物,你聽他彈那些主題,彷彿一個一個活生生的人物出現在你面前,都被他演活了呀!像是莫扎特歌劇的一種索引。”
李嚴歡回憶,有一回上大師課,傅聰示範了莫扎特《第十八鋼琴協奏曲》,僅僅是第一樂章開始那幾小節,他的演奏已將莫扎特時而戲謔、時而又故作深沉的情緒變化,生動地、豐富地展現出來。
“當時他之所以示範這個部分,就是為了說明莫扎特音樂中的情緒變化之快,幾秒鐘,可能就會從’笑嘻嘻’變成’哭喪著臉’。” 李嚴歡說,這兩個詞,傅聰其實都是用上海話——“什特嘻嘻”和“哭出烏拉”講的。
上課時,老派的傅聰經常會蹦出一些老派的上海話來,比如“壽頭刮氣”,也就是“傻乎乎”,他還管“大拇指”叫“大指拇”,也是滬普。
他還常常脫口而出這麼一句話,“這首,你們有沒有聽過瑪塔彈?”瑪塔便是瑪塔·阿格里奇,傅聰與這位鋼琴“女祭司”相識多年,不僅藝術上彼此敬重,私下里也是交往密切的知己。
1988年,第十三屆《上海之春》音樂會上,傅聰舉行鋼琴獨奏音樂會。
得益於中國文化藝術的深厚積澱,傅聰常以中國傳統的哲學、倫理、詩詞和美術等方面的理論觀點和藝術表現方法,去理解和解釋歐洲音樂家的作品。
他曾說,賈寶玉加孫悟空,就是莫扎特:一來,莫扎特是赤子之心,他的音樂里有一種博愛,有一種大慈大悲,這一點和賈寶玉是一樣的;二來,他千變萬化,你給莫扎特一個主題,他就能編,要怎麼編就怎麼編,而且馬上就編,這個本領就是孫悟空的本領了!而且他非常俏皮,他的幽默充滿了溫柔,有一種童真。
“莫扎特的音樂是那麼的親切,那麼的平易近人,可是它裡頭有無限的想像,充滿了詩意。所以我說莫扎特是’中國的’,他跟中國人的文化有一種內在的聯繫,中國人應該比任何民族更懂得莫札特!”他說。
和學生聊到德彪西的音樂時,傅聰指著牆上黃賓虹的梅花圖說,“德彪西的音樂跟中國的畫一樣都是講究意境的,畫家雖然畫的是梅,但傳達的是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內容,與更高深的意境有關,德彪西的音樂也是這樣,如果理解為只是為了描繪標題中的景緻,那就是一種膚淺的理解方式了。”
晚年時期,傅聰又開始迷戀海頓。
2009年5月,為紀念海頓逝世200週年,傅聰在上海音樂廳獻演了整場海頓作品,並將海頓稱為“音樂家中的音樂家”。
傅聰認為,海頓擁有很高的智慧和境界,“跟土地很接近,很質樸,不像莫扎特的作品那樣一聽馬上就有感受,也不像肖邦的作品那樣在旋律上很有特點,你要是體會出他音樂深處的奧秘,也是非常有意思的。音樂家裡恐怕沒有人比海頓更懂得幽默,莫扎特的幽默是笑中含淚的,而海頓是真正的幽默。他是個老頑童,一直到老年童心都還在,天真無邪。”
帶過幾屆大師班後,傅聰甚至認為,看一個學生的音樂才能,就看他彈海頓的奏鳴曲,“你可以馬上看出這個孩子的想像力,以及對音樂直感的能力,或者是理解到什麼程度。”若想將海頓的奏鳴曲演好,“一方面是理解,一方面是想像。”
“他不喜歡勃拉姆斯,他說,舒曼的瘋是真瘋啊,勃拉姆斯的瘋呢是裝出來的,也有一點受他父親影響。”李嚴歡說,傅聰對很多鋼琴家喜歡的李斯特、拉赫瑪尼諾夫,也不太感冒。
早年,傅聰和上海交響樂團多次合作,“2013年曾邀請他獨奏,想再續前緣,後來取消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上海交響樂團團長周平說。
2014年11月15日在上海東方藝術中心,傅聰舉辦了“完全肖邦”鋼琴獨奏音樂會。演奏肖邦聞名的傅聰又回到肖邦,用全場肖邦曲目(二十四首練習曲)和樂迷們共慶80歲生日。這也是他在上海的最後一場音樂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