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人民幣風向何處吹:支付寶迎挑戰?銀行迎機遇?
數字人民幣的試點進展備受期待。從中國人民銀行成立專門研究團隊到現在已過去6年,數字人民幣真容初露,目前已在深圳、蘇州、雄安、成都等地試點測試。深圳、蘇州近期推出的數字人民幣紅包測試,更是讓數万人得以參與其中,數字人民幣腳步聲越來越近。
數字人民幣的正式發行尚無時間表,但在它真正到來之前,我們有必要讀懂甚至讀透它。為此,澎湃新聞特別製作數字人民幣手冊系列報導,以饗讀者。
數字人民幣漸行漸近,蝴蝶扇動翅膀,“風暴”正在醞釀。
當數字人民幣走進現實,為人們生活帶來便利的同時,作為貨幣的新形式,數字人民幣勢必也將給國內經濟體繫帶來一系列的變革:
貨幣政策框架是否會有變化?微信支付、支付寶“獨大”的支付體係是否將遭遇挑戰,商業銀行是否將迎機遇……
對貨幣政策會有哪些可能的影響
央行數字貨幣研究所所長穆長春在2019年8月的一次演講中表示,數字人民幣的雙層運營體係不會改變流通中貨幣債權債務關係,為了保證央行數字貨幣不超發,商業機構向央行全額、100%繳納準備金,央行的數字貨幣依然是中央銀行負債,由中央銀行信用擔保,具有無限法償性。
另外,他也指出,雙層運營體係不會改變現有貨幣投放體系和二元賬戶結構,不會對商業銀行存款貨幣形成競爭。由於不影響現有貨幣政策傳導機制,也不會強化壓力環境下的順週期效應,這樣就不會對實體經濟產生負面影響。
央行副行長范一飛撰文指出,商業銀行提供數字人民幣兌換,可加速資金回流商業銀行的速度和效率,促進其發揮金融中介作用,為貨幣政策傳導提供更直接、高效的渠道。
“DC/EP(央行數字貨幣)發行、回籠的環節,對貨幣體系影響是中性的。另外,一部分存款變成DC/EP的話,會有一些貨幣緊縮效應,但效應規模不會很大,央行貨幣政策很容易對沖。”萬向區塊鏈首席經濟學家鄒傳偉對澎湃新聞說道。
中國銀行原副行長、深圳海王集團首席經濟學家王永利撰文指出,以新技術推動新型數字貨幣體系建設,或許可以解決如何科學合理地把握信用貨幣的投放與總量調控的問題。
他提出了“數字貨幣一本賬”設想:央行數字貨幣平檯面向社會開放(開源),所有的社會主體(包括金融機構)直接在央行數字貨幣平台開立“唯一基礎賬戶”,需要做到實名制,逐筆登記每一筆收付金額並保持賬戶適時餘額,但賬戶餘額僅為備查數據,不予計息;社會主體可以同時在商業銀行等金融機構開立“業務專用賬戶”,專門記錄戶主開辦具體業務時引發的權利義務變化及其結果。該賬戶與其在央行的基礎賬戶保持勾連,在實名制上可以有所放鬆;社會主體發生數字貨幣收付時,相關信息需要同時傳送央行與業務相關銀行等金融機構進行賬務處理,相關賬戶處理結果要反饋給戶主,以保護戶主利益;央行與經辦業務的金融機構也要逐筆調整往來關係,保持賬務處理上的收支平衡。
“這樣,可以實現央行對數字貨幣收付流通全方位、全流程的嚴密監控,增強數字貨幣反洗錢、反恐怖輸送、反商業賄賂與偷稅漏稅的力度,又可以在央行之外實現有限匿名,適度保護商業秘密與個人隱私,不會對現有貨幣金融體系產生巨大衝擊。”
止步於M0,還是再向前一步?
按照央行的構想,數字人民幣定位於M0,即流通中的現金。
王永利認為,央行數字貨幣可能只是從替代M0起步,但決不應僅僅只局限於此,而應該盡可能替代所有貨幣。
“央行數字貨幣如果只是替代M0,那將只能影響到貨幣總量中不足4%的部分,對央行數字貨幣政策實施、貨幣總量調控的影響將是有限的。如果實現央行數字貨幣’一本賬’,則會完全不同,”他對澎湃新聞記者表示,“央行數字貨幣的推出,應該比現在更加方便人們的貨幣收付,至少不比現在差。否則,就難有競爭力。”
但鄒傳偉認為,央行數字貨幣不太可能從M0擴大至M1(狹義貨幣)、M2(廣義貨幣)。
“從法律關係上來說,央行數字貨幣是中央銀行的負債,因此只能是M0。因為M2很大一部分是商業銀行的負債,是存款。所以說央行數字貨幣將來變成M2,這個東西在邏輯上實際上就很難通的,”鄒傳偉說,“如果把商業銀行存款變成了數字化的M2,意味著它也像現金一樣可控匿名,相當於把中國的存款回到了非實名開戶的狀態,金融監管很多事就沒法做了。”
他表示,如果DC/EP已經能足夠保障百姓對匿名的需求,不需要商業銀行提供數字化的M2,如果提供數字化的M2,對金融體系的影響會非常大,而且從各個國家的實踐看,不管是零售型的還是批髮型的,央行數字貨幣替代的都是M0。
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副教授王志誠認為,目前公開明面上的目標是替代M0(現金),也是一個正確的切入點,成功運行之後想要進一步拓展替代M1(狹義貨幣)是非常容易的。
數字人民幣與支付寶、微信支付的關係
對於普通人而言,最大的疑惑可能是:數字人民幣和支付寶、微信支付等第三方支付的區別是什麼?
根據澎湃新聞做的網絡調查,近三成受訪者以為數字人民幣和支付寶、微信支付是一回事。
被調查者對數字人民幣概念的了解情況
“支付寶和微信和數字人民幣不是一個維度上的概念,也不存在競爭關係。”10月25日,穆長春在外灘金融峰會上說道。
他認為,微信和支付寶是金融基礎設施,通俗來講它是錢包,在電子支付時代,錢包的內容實際上是商業銀行存款貨幣。在數字人民幣時代,微信和支付寶的這個錢包裡增加了數字人民幣這一項內容,老百姓依然可以使用微信和支付寶進行支付,只不過支付的工具裡面不僅包括刷銀行存款貨幣,還增加了數字人民幣這個選項。
國家金融與發展實驗室副主任曾剛對澎湃新聞記者表示,支付寶、微信是前端的支付工具,後端是現金數字,現在支付寶的後端是不能掛現金的,因為現金徹底就是系統以外的,只是掛銀行賬戶。以後支付寶既可以掛數字貨幣,也可以掛銀行的賬戶。
曾剛認為,除非應用場景有特別大的突破的情況下或者有創新的情況,數字人民幣對大家的支付習慣和目前的支付市場格局不會有太大的直接影響。
他說:“數字人民幣的目的是為了取代現金,提高現金管理的效率,降低現金管理過程中的種種問題,而不是說要實現這個過程,同時要盡可能減少對現有體系的衝擊。”
數字人民幣會改變支付市場格局嗎
在目前移動支付市場上,支付寶和微信支付加起來的市場份額達到了90%以上,同時雙方之間設置了壁壘。數字人民幣以及數字人民幣錢包的出現,會改變這種格局嗎?
中國銀行原行長李禮輝認為,預計央行數字貨幣將在很長一段時期內和成熟的第三方支付平台並行,成為主要的支付工具,而不會很快產生替代效應。
中關村互聯網金融研究院首席研究員董希淼在《破除對數字人民幣的四個誤解》中補充道:“數字人民幣可以打破支付行業的壁壘,在所支持的銀行和支付工具間實現流通,而支付寶和微信之間無法進行轉賬。”
有學者直言,數字人民幣的推出有打破支付寶、微信支付壟斷的意圖,未來或對支付市場產生衝擊。
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金融學副教授王志誠認為,新型互聯網公司利用技術優勢佔領了支付市場,而大型國有銀行這些年也在嘗試進入市場,但因為用戶習慣等成效不夠明顯,“目前找到的是數字貨幣的方式,反壟斷是一個助力。”
中國人民大學博士後郝毅認為,即使微信和支付寶的這個錢包裡也能使用數字人民幣,數字人民幣或也會對支付寶、微信支付有影響。
“最直接的就是可以將微信、支付寶裡的錢轉到數字人民幣錢包中,這樣可以省去微信支付寶的相關費用。”他說。
王永利在《體驗與支付寶微信支付類似,數字人民幣真正的創新和變革在哪》一文中指出,數字人民幣需要下載的是央行統一的APP,會帶來數字人民幣支付運行體系和機制上的重大變化。
王永利指出,數字人民幣App可以形成全社會最完整的數字人民幣收付大數據,將成為價值巨大的數字資產,並對各金融機構和支付公司的大數據形成替代,其對中國支付體系乃至金融機構市場格局的影響將是非常深刻而巨大的。
“數字人民幣運行模式改變帶來的影響,將使與支付結算緊密相關的銀行卡體系和相關產業,以及非銀行支付機構首當其衝!例如,可能由央行掌控所有數字人民幣的用戶信息和交易數據,並對依靠支付和大數據形成巨額市場價值的螞蟻集團帶來嚴重衝擊。”王永利寫道。
支付寶母公司螞蟻集團在8月25日公佈的招股書中,提示了央行數字貨幣可能帶來的風險,但尚難以評估該項工作對公司的業務、財務狀況和經營成果的影響。
市場會選擇誰?
數字人民幣會不會對支付寶、微信支付產生衝擊,關鍵還是要看市場的選擇。我們或能從蘇州的數字人民幣測試中看出一些端倪。
在商家側,在澎湃新聞對蘇州試點數字人民幣紅包走訪中,多位商戶都提到數字人民幣當前兌換無需手續費的優勢。不過,有商家提出當前數字人民幣錢包中不計付利息很難鎖住用戶,也有商家建議未來向上下游推廣。
不過,對於數字人民幣是否會替代支付寶、微信的問題,一位熟食店店員表示:“我覺得取代支付寶、微信可能性不太大,現在用支付寶和微信更多。”
一位電器商戶的店員也認為,未來是數字人民幣錢包與微信、支付寶支付並行的狀態,“不會替代,接受會接受,但大家還會用支付寶、微信,就像四大行再厲害,大家還是會用其他銀行。”
還有一位手機店的店長也表示,共存是最有可能實現的,替代(支付寶、微信支付)不太可能,“除非國家下令只用數字人民幣錢包。”
針對普通大眾,澎湃新聞進行了線上的問卷調查。
對於“是否會使用數字人民幣錢包替代支付寶、微信支付”的問題,回收的526份有效問卷的結果顯示,42.59%的被調查者表示會同時使用數字人民幣錢包、微信支付和支付寶,26.05%的被調查者認為要看情況,24.33%的被調查者選擇用數字人民幣錢包代替支付寶、微信支付,只有7.03%的被調查者明確不會使用數字人民幣錢包用以替代支付寶、微信支付。
被調查者對未來“是否會使用數字人民幣錢包替代支付寶、微信支付”的意願程度
其中,年長者對數字人民幣的使用意願明顯高於年輕者,55歲以上選擇“使用數字人民幣替代支付寶、微信支付”的被調查者比例高達37.5%,而這一比例在25歲以下的人群中只有7.3%。
商業銀行:可甩掉現金管理成本,“馬太效應”加劇?
除了支付市場,數字人民幣會對傳統金融機構產生什麼影響?
曾剛認為,數字人民幣的出現,對銀行業務層面實際除了提高效率以外,降低銀行現金管理成本以外,其他對銀行沒有任何的影響。
他表示,對數字人民幣發行的邏輯,跟今天現金的使用是一樣的,好比去銀行櫃檯或者ATM機把賬戶上的錢取成現金,銀行沒有錢會去找央行,將央行現金庫裡的錢運過去,同時在銀行賬戶上的準備金就減少了。之前運送過程效率不高,也很有安全性問題,還有很多押運人員,以後直接通過賬戶系統發送。
“銀行現在的現金管理成本還是蠻高的,如果以後沒有現金,銀行櫃檯,網點的現金櫃檯都不需要了,成本下降非常快,金庫也不太需要了,ATM機也少了,不需要這些武裝押運人員,然後從社會管理角度,每一個現金後的數字貨幣,央行層面可以追踪,就可以能夠把控避免現金被用於不法用途,對社會治理管理能力會提升。”他說。
曾剛認為,挑戰在於就是現金管理越來越少,那麼和銀行現金管理相關的這些服務可能要進行調整,櫃檯網點功能要進行徹底的改造,給銀行現金管理提供支持的這些機構,包括驗鈔機生產、武裝車押運這些好像也都不需要。
“數字人民幣對(指定運營機構)商業銀行其實更多的是機遇。”郝毅則認為。
他表示,數字人民幣給了商業銀行又一個重新在零售領域吸引消費者的機會。現階段,零售領域基本上都是微信、支付寶兩家獨大,商業銀行自己的APP使用機會很少,只有在使用銀行卡的時候才會涉及。
數字人民幣時代到來後,商業銀行將可藉助數字人民幣運營機構身份,在數字人民幣流通過程中,將自己的數字人民幣錢包整合到數字人民幣生態中。讓人們在數字人民幣使用過程中,關注到商業銀行投放在錢包中的各種信息(例如,理財產品、其他服務等)。
“如何發展還要看數字人民幣試點後,各商業銀行如何推廣數字人民幣,以及在推廣過程中,讓老百姓使用自己銀行的賬戶兌入、兌回數字人民幣。”郝毅說。
郝毅表示:“從深圳試點情況來看,通過綁定四大國有行銀行卡充值的金額,可以提現回銀行卡。這本身也是吸引消費者繼續使用商業銀行信用卡的一種手段。把流量重新吸引回商業銀行,也有助於商業銀行自己在零售端繼續開發新的場景。”
但對於其他商業銀行,郝毅認為,目前看對非運營機構的商業銀行會產生一些衝擊。
“比如,為了使用數字人民幣,人們就必須要辦四大行的銀行卡,同時接受四大行的服務。這給了那些原本城商行的客戶一個接受四大行服務的機會,這些用戶可能會拋棄城商行轉而選擇四大行。同時,在數字人民幣使用過程中,人們需要把城商行的存款,轉移到四大行的銀行賬戶中,但不可能用5塊轉5塊,一次可能轉了100塊過去,這就可能造成存款從中小銀行向大銀行的’搬移’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