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凶宅:我們窮都不怕,還怕鬼?
相信你也已經看到了,12月3日,阿里拍賣在其官方微信號發布了一則很有意思的招聘帖:緊急招募一名“凶宅試住主播”,12月11日通過淘寶直播24小時展示房屋房型及居住體驗,要求膽大心細、相信科學,福利按分鐘計,每分鐘1元。招聘貼還提到,“凶宅試住主播”工作地點在蘇州,一處剛上線的精裝修凶宅內。
看到凶宅二字,我腎上腺素立刻飆升,手心出汗地在阿里拍賣的網站上開始順藤摸瓜。
從搜索結果看,招聘廣告指定日期內將有十多處蘇州的房地產會進行直播,但精裝修房並不多。
其中位於蘇州市姑蘇區玉景灣花園一套歐式皇家風住宅看似符合描述,房屋建築總面積達143.23平方米,評估價約200萬元,拍賣底價為144萬元。
住宅/商業類標的調查情況表顯示,標的所有者趙某已死亡。詳情區競拍公告中,姑蘇區法院列出一行特別說明:該房屋在2018年發生過兇殺案。
圖片來自:阿里拍賣
應該就是這裡了。
凶宅、每分鐘1元,在這樣惹眼的關鍵詞刺激之下,一時間,截圖就傳播到了互聯網各個角落。網友們調侃道:“躺賺的機會來了的”、“就算有鬼我也不怕,畢竟我就是個窮鬼,都是兄弟不會為難我的“。
別以為只有動嘴的,動心的可也不少。截止發稿前,阿里拍賣上,該住宅信息已有一萬五千多次圍觀,828人設置了提醒,且有一人已報名拍賣。
我的同事渣渣郡,從來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甚至一直夢想著成為熱鬧本身,看見這則招聘的一瞬間他就蠢蠢欲動起來,表達了三次自己想去試試的意願。
和他志同道合的人真不少,12個小時後,阿里拍賣工作人員回應說,已經收到了上百封應聘郵件,應徵者有物理老師、媒體記者,“行業很豐富”,他們“希望主播傳遞凶宅不兇,是一個普通的法拍標的。”
看到最後這句,渣渣郡感到些許失望:“這不走近科學嗎?”這才終於捻去了直播的念頭。
其實,但凡網齡超過1年就不難判斷,這大抵又是一則表面招聘,實為廣告的文案,也許真的會招聘,但核心目的更是宣傳品牌,直播預熱,利用的就是人們對於“凶宅”永遠不變的好奇心。
說來也巧,雖說凶宅自古以來就是中外民速文化中讓人既恐懼又難以抗拒的經典意象,作為恐怖傳說的母題零散而持續地流傳,但因為是禁忌,漫長的討論也一直伴隨著半地下的神秘色彩。
可今年,咱不嚴謹點說,幾乎是凶宅高頻“見光”探討的一年了。
與它相關的話題數次沖上熱搜,衝破風水靈異愛好者的圈層,在更廣大的公共場域引發熱議。算上這次招聘,至少是第三次了。
從脆弱的記憶中隨手翻撿:今年3月,電視劇《安家》中兩次出現與凶宅有關的情節,先有房似錦硬著頭皮租下凶宅,後有因迷信風水的黃老闆重金求住凶宅;
《安家》中的黃老闆
人們對這些劇情的熱烈探討也在隨後引發了房屋中介用“凶宅”自搭流量入口的潮流,他們在二手交易平台上掛出大量虛假的凶宅出售廣告,配上超低價格和驚悚的圖文描述,實為招攬客源,推銷其他房屋租售生意;
上個月,有位台灣靈異探險主播到一處廢棄醫院探險,走到X光室處,眼見一具用電線懸掛著的半身乾屍飄蕩在距離自己不到半米的地方,他嚇到失語扭頭就跑,隨後報警這段視頻也在社交媒體上瘋狂傳播。
再到這次凶宅主播招聘,仔細研究大家的反應,你就不難發現,這一年凶宅話題之所以屢登熱搜,一方面仍是人們的獵奇天性驅使,更重要的一方面則是,在網絡世界,凶宅開始被放在了更廣大的議題當中,成為了人們面對現實生活困境時自嘲的墊腳石和參照物,代表性話語就是:“我們窮都不怕,還怕鬼?”
這種指尖調侃無疑在解構現實中凶宅的恐怖,伴隨著直播這種時代產物,和越來越多因買不起房轉而真的選擇低價凶宅的新聞:
“凶宅”在今天,尤其在“窮”的襯托下,似乎變得沒那麼“兇”了?事實果真如此嗎?
當我們這些未曾了解凶宅真相,僅由鍵盤壯膽,在網絡上不斷拿“失格”了的凶宅當營銷助手、流量磁鐵的時候,一些真正的勇士正在現實中真正地“祛兇”、將常人不敢觸碰的凶宅征服,並將其發展為一門專業的生意了。
他們就是凶宅清潔師,又或者稱“命案現場清理師”。
他們的工作是用專業工具和手法,將凶宅現場處理乾淨,這意味著,除了警察和當事人家屬,他們是真正直面血淋淋凶宅全貌,並征服它的人。
從他們的經歷中,你或許才能真正了解,“凶宅”之凶或許不僅來自那些看不見的東西,眼前的看得見的景像也能超出你想像。
兩個月前,台灣地區一檔名叫《旗開得勝》的節目就剛剛請過一位命案現場清理師於璥菖。
於璥菖
圖片截取自Youtube
於璥菖今年42歲,從事殯葬業三年,早前是禮儀師,機緣巧合接觸了一次凶宅清理後,他馬上意識到了這個市場的潛力:鮮有人敢於從事,幾乎沒有專業團隊,且費用是普通清潔的3-5倍,甚至更高。
於是他專程跑去香港學習,投入到凶宅清理這個行業當中。
於璥菖介紹凶宅清潔師的工作內容:最主要是要將屍血、死水、蛆、蚊蟲、屍臭等部分做排除。
“一般簡易清潔去除屍臭味,使用空氣濾清機,光觸媒和紫外線等,一人做業即可;若是有污染源遍遍的則需要2-4位,像是大體較久才被發現,屍血,水都已凝固的成果凍狀,甚至滲入磁磚,溝縫裡,蛆,蟲滿天飛狀況,也曾遇過現場是大遍血跡噴濺的。”
在於璥菖處理過的現場中,最難處理的,就是發生過火災的房屋:“因為牆面和天花板都熏得焦黑一片,需要足夠的設備才能處理。”
另一位命案現場清理師陳啟文也曾表達過相同觀點:“火燒過後的房子因為被熏到焦黑,產生碳化的粉塵和有毒物質會緊緊附著於牆面,清理人員除了在各種粉塵中進行清理不易,對於已在火場焚燒之後的密閉空間做清潔,對人體呼吸道也是一項挑戰,現場必須仰賴專業的器材設備,強力高壓水柱機、高溫蒸氣機、光觸媒殺菌等方式多層清潔,讓屋體恢復原貌。”
提到牆面,於璥菖還經歷過那種,牆面的血跡幾乎能回放死者最後一刻如何逃竄求生的現場。牆面上地板上房頂上,佈滿從不同方向噴濺而來的血跡,濃烈的屍臭從每個角落向鼻腔進攻,他們雖然全副武裝,戴著防毒面具,還是常常得暫停清理,跑出去呼吸換氣。
你能想像凶宅裡的屍臭有多難聞嗎?陳啟文有一段形容:
“人的屍體是最臭的,如同冰箱在不插電的情況下,將一塊肉放在悶熱且密閉式空間,到酸、到爛、到臭,而屍臭味卻是那塊臭肉的好幾倍,經由鼻腔吸入,刺鼻噁心的味道直衝腦部可以長達一至兩天,久久無法退散。”
一位台灣地區更加資深的凶宅清潔師盧致宏,本科就學的是生死學,他感嘆沒有專業團隊在做相關工作,於是還沒畢業就參與到這個行業當中,至今已數十載。
為更好地科普這個職業,和他從業中產生的對生死的思考,盧致宏還曾專門寫過一本《命案現場清理師》,書裡他記述了自己從事這行第一天的經歷:
“打開門後,我看見往生者是趴在他客廳地上,臉跟地板黏在一起做最親密的接觸。我們一把往生者翻過身來,只看到有蛆在他臉部的肌肉與牙齒裡鑽來爬去的,而臉皮竟還黏在原地。當我們將往生者裝入屍袋後,禮儀師給了我一把刮刀,要我把臉皮鏟起來,好讓對方有個全屍。”
談回凶宅清理這個行業本身,幾位命案現場清理師都曾說,雖然這行收入非常可觀,但這錢還真不是誰都能賺的,它對於一個人的體力、心理承受能力、毅力、忍耐力都是極大考驗。
在這個真正征服凶宅的行業,“窮鬼不怕鬼”很可能就說不出口了,常有年輕人羨慕高薪貿然進入,但很快會因為身體心理無法承受請求離職。
能在這個行業堅持的人,通常都會以更宏大的角度看待凶宅,思考生死,他們將命案現場看作是生者留下最後痕蹟的地方,將清理看作是對人們內心恐懼和傷痛的整理。
他們為一個生命做收尾,再讓生者繼續生活下去,這其中有他們過人的膽識,更有對生命的悲憫。
真正的征服,從來不是以一種恐懼替代另一種,所以在網上喊著不怕鬼更怕窮的我們,大概以後還會是凶宅都市傳說的忠實讀者和傳播者。
作者| 水原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