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簽“竊格瓦拉”:病態網紅經濟背後的流量焦慮
“精神領袖”一詞,在網紅經濟、直播、短視頻等娛樂內容氾濫的當代社會,正在被重新“定義”。最近,因屢次偷盜電瓶車被捕、渡過了長達4年牢獄生涯的周某,再次被推向了流量高點。此次,30多家網紅公司開著豪車蹲守周某家裡,希望簽約周某將其打造成網紅,數百萬到上千萬的的高額簽約價頻繁被提及。
被叫著“精神領袖”、“竊格瓦拉”的周某,一時間從盜竊慣犯成了佔據流量和關注度的網絡紅人。
實際上,周某被高價搶籤的現象,只是亂象叢生的網紅經濟市場一個微小側面。
在網紅經濟被過度挖掘、放大的最近幾年,不乏因為一句話、一張照片、一段視頻就登上社會熱點的網絡紅人。他們一夜之間被追捧,看起來錢途無限,但很快又被遺忘於江湖。他們同時也是被流量被資本裹挾著的人。
不斷有人在成為新的網紅,值得我們思考的是,網紅經濟,到底應該是怎樣的?MCN、經紀公司對於流量至上的追捧,是否也說明了他們其實已經陷入流量困境?
當我們關注這場鬧劇時,我們在看什麼?
捧紅周某的視頻來源於2012年周某在一次被捕後的採訪。“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進看守所感覺像回家一樣”,周某淡定自若地說出了令尋常人震驚和捧腹大笑的金句,後迅速走紅網絡。
周某後來被判刑1年6個月,於2013年刑滿釋放。但是2014年他再次因偷盜入獄,2015年出獄。2016年,周某第四次入獄。
隨著網絡媒體、視頻內容平台的發展,周某的那段視頻多次被拿出來二次創作,無數網友在B站鬼畜區製作、傳播著他的搞笑視頻,在社交媒體上討論著關於他的段子,網友還給他起了個“藝名”:竊格瓦拉。
今年4月18日,周某終於出獄。雖然一開始網友們更多是調侃、玩梗的心態在看熱鬧,但隨著大量網紅公司搶簽周某的現象發生,一場引發巨大爭議的鬧劇也就開始了。
在接受采訪時,剛剛走出監獄大門的周某說:“感覺就像做場夢一樣,第一時間想回家看一下父母。”他提到多陪陪家人,後悔以前做的事情,也提到想補償家人找回失去的時間。
對於簽約做網紅一事,周某在媒體採訪中表示,不會去簽約,因為不可能給別人打工。事實上,在獄中待了4年的周某,對於如今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並不能完全理解,他可能都不知道別人為什麼叫他“竊格瓦拉”,更不懂直播、網紅的概念。“不可能,怎麼可能有那麼多錢”,在被問到是否簽約時,周某如此回答。
周某的流量價值在短視頻平台上已經開始顯現,在抖音、快手上,出現了不少未經認證、掛著周某名字和頭像的賬號,有的賬號沒有發布任何內容,已經收穫十幾萬到三十多萬粉絲,以及數百萬點贊。
擅長玩轉網紅、流量經濟的人們,都想在周某身上獲取流量和利益。這像極了在大衣哥朱之文門口直播的人,有人靠著直播朱之文的日常,過上了富裕的生活,甚至一個賬號賣出60萬元。
這不是我們身邊特有的現象。2014年夏天,美國34歲的Jeremy Meeks因為一張入案照突然走紅,被稱為“史上最帥罪犯”。此後不僅有無數網友追捧他的顏值,更有多家模特經紀公司開始接洽與其談合作簽約,包括范思哲和阿瑪尼在內的大牌公司也表示有意聘請其當服裝模特。儘管很快Meeks更多的信息被挖出:一家5口均有犯罪記錄,其父親是個強姦殺人犯……但這並不妨礙他成為網紅,踏入時尚圈、影視圈,收穫富二代女友。
Meeks的走紅始終是一個巨大的爭議。而這樣讓人震驚和唏噓的事情,已經不斷在現代社會發生著。
有人認為,“作為一個被偷過手機的人,我這輩子都不會支持一個賊當網紅。”但有人也覺得,看竊格瓦拉的視頻很有意思。
隨著這類網絡紅人的走紅,部分開始收割流量和金錢,網紅經濟行業多年來建立的平衡和製度,正面臨被打破的可能。
美國媒體文化研究者尼爾·波茲曼在他的《娛樂至死》一書中指出,電視時代蒸蒸日上,但改變了各種話語的內容和意義,政治、宗教、教育、體育、商業和任何其他公共領域的內容,也在由曾經的理性、秩序、邏輯性,逐漸轉變為脫離語境、膚淺、碎化,日漸以娛樂的方式出現,並成為一種文化精神。而人類無聲無息地成為娛樂的附庸,毫無怨言,甚至心甘情願,其結果是我們成了一個娛樂至死的物種。他告誡公眾要警惕技術的壟斷。
這一現象,在網絡媒體不斷發展的今天,也同樣上演著。技術的進步,為大眾帶來了更加豐富的生活娛樂方式,但同時我們也面臨著信息和資源更加紛雜的現狀,以及對社會價值觀的思考和判斷。
被消費的“竊格瓦拉”們
當然,從法律層面,周某曾經如何,法律已經作出了相應的懲罰。即使周某未來簽約要成為網紅,也無可厚非。
一位法律行業從業人員表示,從法律的角度看,時代迅速發展,以前很多不可能都變成了可能,網紅經濟存在是可以理解的。網紅職業也是合法合規的,只要周某在從事這份職業的過程中,不違反法律規定,不違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即可。
從經濟價值的角度考量,機構、經紀公司簽約周某,不一定就不適合做。但從社會價值觀的角度看,這個事情可能不會被行業認可、被大眾支持。
“搶著簽周某的網紅經紀公司很不負責任,這是一個非常負面的價值觀導向,但凡有原則的公司都不應該干這個事情,做內容或者媒體相關行業的人,一定要考慮所做事情產生的社會影響。”在接受新浪科技採訪時,紅人產業鏈服務商火星文化CEO李浩認為。
“不是說不打工不對,而是不打工以偷竊為生,價值觀是有問題的,周某是以這樣的一種價值觀走紅,然後可以成為網紅、可以簽約、可以賺很多錢。這對網民、青少年的價值觀引導會出現偏差。”
李浩表示,這種現像還會為平台招致監管層面的密切關注,同時會給經紀公司帶來巨大的風險。
實際上,隨著此事引發越來越多的關注,一些監管層面的聲音已經出現。中國廣告協會21日就針對部分機構欲簽周某的這一舉動發表聲明,對某些網紅經紀公司為“流量變現”而喪失道德底線、有悖社會主義價值觀和良好風尚、損害社會化營銷產業業態形象的行為表示反對。
中國廣告協會明確,抵制“刷單”、刷量、刷評價等任何形式的數據造假,對損害消費者權益、虛假誇大等行為進行公開點評,公佈網紅經紀公司及“網紅”紅黑榜單,促進社會化營銷業態的健康發展,服務誠信社會和精神文明建設。
在如今的網絡和社會中,網紅也在成為一個“自媒體”,他們做的事情是和媒體、傳播有關,就需要考量其社會價值和對社會的影響。
上述律師表示,簽約周某這樣的紅人,對MCN機構或者經紀公司來說,也是有風險的。其風險在於周某是否能帶來充足的流量和購買力、是否能夠適應直播,公司是否能夠規範和引導周某的直播行為。
一般而言,平台會有監管義務,而經紀公司如果和周某簽約勞動合同,周某就是其員工,周某的職務行為一般代表公司,也就是說周某工作中引起的糾紛,一般是由公司來承擔。
諸如此類的問題,在過去早有前車之鑑。因為社會熱點意外走紅的素人不少,包括拉麵哥、吹頭哥、杭州小吳、大衣哥、流浪大師……他們中有人在逃離流量戰場,有人轉型做了網紅,有的在爆紅之後逐漸消失在大眾視野。很少看到他們之中有人能長久吃下網紅這晚飯。
從行業角度來看,高價簽約之後,紅人持續生產內容能力至關重要。
目前,機構或者經紀公司一般可以通過規避合同風險,來達到風險最小化,利益最大化。“經紀公司看重的其實也是短期利益,肯定會考慮其中的風險,所以會在合約中規避這些風險。一些經紀合同對紅人也是不利的。”
“竊格瓦拉”們,能救網紅經濟嗎?
別人眼中走了狗屎運的周某,他自己覺得幸運嗎?我們不知道。但可以看見的是,在這場網絡流量爭戰中,不懂網紅和直播的周某,同時也是被資本和流量推著向前的一個平凡人。
資本和流量為何要追捧周某?其背後,也揭露出網紅產業中,日漸稀缺的流量資源的困境。
“現階段流量稀缺資源,大多數的MCN或者網紅經紀公司都很難,他們希望找到這種自帶流量的人。”
李浩告訴新浪科技,現階段MCN機構其實面臨著一個比較大的問題。從表面上看,行業內平台很多,不管是微博、抖音、快手,還是淘寶直播、小紅書、拼多多,到處是MCN的戰場。當平台越多,需求就越大,表面上看MCN進入了一個很好的階段,但實際上MCN已經進入到一個非常危險的階段。“行業整體的洗牌已經拉開序幕了,但有的玩家還沒意識到,MCN已經在一個高度白熱化競爭的紅海戰場拼殺。”
他表示,頭部的紅人自帶流量和吸引供應鍊及客戶的能力,他們對MCN的依賴性最弱的。而10萬粉絲以上的腰部紅人,群體數量不小,活躍紅人大概有20萬左右。MCN的主戰場,正是在服務這部分頭部和腰部的紅人。
“這個主戰場有多大? 抖音快手兩個平台加起來,10萬粉絲以上的活躍紅人只有14萬-15萬。2019年4月份開始,短視頻平台上的腰部紅人活躍用戶數據是下滑的,每個月基本上有環比位有下滑的趨勢。”
李浩表示,這是因為大量的紅人做到10萬粉絲以上就開始出現瓶頸,而平台對於這類紅人的容納量是有限的,越來越多的素人在湧進來都搶流量;此外,腰部紅人過於集中在泛娛樂品類,非常飽和、同質化很高,因此他們的變現能力弱,變現不行,紅人的持續產出的動力就不夠了。
在這樣的主戰場,競爭非常激烈。對MCN、網紅經紀公司來說,新的流量從哪裡來、商業變現效率如何提升,都成了問題。
所以也就出現了為什麼會有一些MCN、網紅經紀公司想要高價簽約“周某”們,很大原因是希望解決流量困境。
同時,行業內上大部分MCN機構,更像一個紅人經紀公司、簽約機構,沒有持續的內容生產能力、用戶運營能力、客戶網絡,也沒有在供應鏈上生根,並不具備核心競爭力。而紅人對於MCN的核心訴求——漲粉、變現,得不到滿足。
如此,MCN和網紅經紀公司在接下來一兩年會面臨非常大的洗牌壓力。
“這就是現狀。”李浩說到。
近幾年,以短視頻和電商直播為代表的社會化營銷已成為經濟發展新業態,但同時也在促使社會制度作出更多的規範。新傳播方式的出現捧紅了很多東西,歌曲、人、地方、食物,甚至生活方式,但我們在追求經濟、商業價值的同時,也要時刻保持對社會價值的思考。
(新浪科技楊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