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氣候變化到新冠病毒:科學需要嚴格的批判和審查
將氣候變化的科學研究與關于冠狀病毒的新發現進行比較既是錯誤的,也很具有誤導性。科學哲學家Eric Schliesser和Eric Winsberg認為,當我們在看待新型冠狀病毒病(Covid-19)疫情時,更需要透明度和批判性的討論,從而才能真正地“相信科學”。
作者:Eric Schliesser和Eric Winsberg
“最後,讓我們試著記住,那些叫我們不用擔心冠狀病毒的’天才’,和那些叫我們不用擔心氣候變化的’天才’,其實是同一撥人。”——吉米·坎摩爾(Jimmy Kimmel,美國脫口秀主持人)
過去幾天裡,有關人類活動導致氣候變化的科學共識,與公共衛生官員在如何應對新冠肺炎疫情上日益增長的共識之間,已經有人做了許多比較。作為科學哲學家,我們認為這種比較是不恰當且危險的。針對出於政治動機而對疫情威脅輕描淡寫的做法,訴諸科學是一種可以理解的反應,但我們需要對公共衛生政策進行更具批判性的討論。
目前,關於新冠病毒的對照研究或同行評議文章還非常少。發表在學術雜誌上的新型冠狀病毒研究最終多是以通訊或簡報的形式呈現,意味著已發表的結果並沒有得到全面和徹底的評議。此外,來自病毒學、流行病學、醫學遺傳學、社會學、醫學倫理學和衛生經濟學等交叉領域的公共衛生專家也幾乎沒有時間進行詳細評議,而這種評議卻是驗證科學發現,以及制定有力政策所必需的。所有這些都意味著,公開討論中反复提及的新冠病毒Covid-19“證據”並沒有得到獨立審查。
相比之下,人類活動引起的氣候變化卻是一個已有百年曆史的假說,受到了許多不同學科領域的仔細研究、批評和審核。即使氣候科學中涉及的某一門學科不夠可靠,它也可能被相關的另一門學科發現。正如邁克爾•波蘭尼(Michael Polanyi)在1962年指出的那樣,科學學科並不是封閉的,即便在一個細心的外行看來,一條有缺陷的調查路線也會十分明顯,因為鄰近的學科會將其缺陷暴露出來。
考慮到氣候變化和新冠肺炎疫情所受到的科學審查程度並不相同,一方面,對氣候科學的質疑往往有工業資助的背景,也充滿謊言;而對於新冠疫情,科學家使用的是有限的冠狀病毒模型和不完整的數據,並且需要做出快速的反應,因此將二者相比較是很有誤導性的。儘管在如何應對新冠疫情上已經有了越來越多的政策共識,但只有當相關的科學家組成一個結構合理、善於溝通的群體時,科學共識才能更好地引向可信度和可靠性。不幸的是,目前還沒有一個井然有序的科學家群體對新冠疫情及其影響進行研究,因此,正在形成的疫情應對共識可能是眾多人類偏見的結果。
從科學和政治的角度來看,這種沒有經過嚴格科學審查的新興共識存在著不少問題。從科學方面,由於這是一種新的病毒,科學家之間應該對其性質和應採取什麼樣的應對政策等問題保留一定的分歧餘地。事實上,一項對專家預測的獨立調查表明,專家們的預測通常存在巨大的差異和不確定性。因此,對於新冠肺炎疫情缺乏科學上的分歧是非常令人驚訝的,這暗示著某種非正式的協調,不同於正常的科學觀點平等交換。
畢竟,可靠的科學結果並不是來自科學家發現了一些可以在第一時間找到真相的神奇方法。要獲得可靠的科學結果,往往需要對科學主張進行嚴格的審查,即在一段時間內對相關概念、數據和方法進行壓力測試,這通常由研究項目的競爭對手進行。大多數科學主張都存在或多或少的缺陷,但相互批評的過程最終會排除這些缺陷,留下一個比最初結果更加可靠的知識體系。
我們可以用羅伯特·科赫(Robert Koch)博士做出的過早科學判斷作為例子。作為一個“發現了炭疽(1876年)、結核病(1882年)和霍亂(1883年)的微生物原因”的科學家,當他宣布自己擁有一種“治療肺結核的藥物”時,立刻就登上了世界各地的頭條新聞。由於結核病當時還無法治療,而且是死亡和疾病的重要原因,因此他的結論立即受到熱烈的歡迎,並被認為是對社會極大的安慰。可惜的是,當獨立學者獲得的臨床數據出爐時,可以明顯地看出有關肺結核得到治療的說法相當草率。
類似地,在氣候科學領域,當新的數據出現時,比如發現冰蓋以令人驚訝的速度融化,或者由全球氣候模型計算出的氣候平衡敏感性發生劇烈變動等,科學界內部就會爆發辯論,花費數年時間來搞清楚這些異常結果的意義。然而,在我們寫這篇文章的同時,新冠肺炎疫情正在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傳播,並出現了許多意想不到的結果,比如德國、日本和韓國的低死亡率;冰島和意大利的一個小村莊(該村莊所有人都接受了檢測)出現了很高的無症狀陽性感染率。解決這些問題都需要時間和細心。
從目前的情況看,新型冠狀病毒的可用數據非常混亂,甚至是矛盾的,想要從各種數字中理解發生了什麼非常困難。不同地方進行檢測的能力也有所不同。此外,一些地方的檢測需要3到5天才能獲得結果,因此目前的陽性結果只能反映3到5天前醫院裡的情況。同時,死亡報告是實時的,而檢測報告和死亡率之間的差異意味著所謂的病死率並不可靠。然而,這些不可靠的數據正被納入一些簡單的模型,而這些模型又有著重大的政策意義,影響了全球多個國家的整個經濟體系停擺,數百萬人失去生計。
在政治方面,整個經濟停擺並讓人們閉門不出將產生深遠的影響。公共衛生研究指出,良好的經濟和良好的衛生情況之間有很強的相關性。因此,如果出現一次由Covid19疫情引起的大規模經濟衰退,就很可能會帶來家庭暴力、自殺、吸毒成癮、新生兒護理不良等情況的增加。更不用說,將這些成本與通過經濟停擺來拯救生命的好處進行權衡,並不是一種簡單或沒有價值的做法。
考慮到冠狀病毒對經濟、社會和政治的深遠影響,人們有權利知道如何衡量不同政策的成本和收益。然而,專家和政府評估風險的方式並沒有傳達給其他所有人。最近的一項研究促使英國政府的政策變得透明,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公共衛生政策透明度的重要性,因為這使政治決策變得更加對利益相關者和公民負責。更重要的是,透明度是一種手段,可以防止群體迷思和陰謀論增長所帶來的負面效應。在Covid-19這樣的疫情中,許多專家都是政府團隊的成員,因此更需要透明度,以確保政治考慮不會影響專家的觀點。
因此,我們理解決策者及其科學顧問必須在不確定的情況下作出具有時效性的困難決定。然而,他們可以更好地解釋在建模時的關鍵承諾。他們希望挽救多少生命?他們預計經濟衰退會持續多久?就生命和福利而言,他們預期這些政策干預會帶來什麼負面後果?世界各地正在實施的巨額經濟救助計劃可能產生什麼影響?
目前,政府的應對措施往往來自於對倉促社會實驗的思考,而這些社會實驗所用的公共政策是人們難以理解的,甚至可能產生嚴重的後果,即便這些政策的最終效果大致符合預期。至少,政府為應對新冠病毒Covid-19疫情蔓延而採取的政策將對經濟產生嚴重影響。整個社會範圍內的封鎖對社會福利的影響尚不清楚。由於這是一種新病毒,我們不知道一旦政府在沒有疫苗的情況下解除控制,將會發生什麼。
因此,在被告知需要18個月才能找到疫苗的情況下,我們有必要提出,在這18個月裡我們是否應該繼續採取這些措施?歸根結底,我們應該對新冠疫情應對措施背後的科學和政治進行更多,而不是更少的批判性討論。當疫情相關的科學能達到像氣候科學那樣的成熟程度,並受到多學科的密切審查時,“相信科學”才是一個更好的口號。
換句話說,那些自稱天才,叫我們不用擔心氣候變化的人已經一次又一次地被揭穿。雖然我們確實需要擔心新冠肺炎疫情,但同時也應該擔心匆忙構建的應對策略可能弊大於利——因為在一場大流行中,我們所有人都必須承受彼此決定的後果。
作者簡介:Eric Schliesser是荷蘭阿姆斯特丹大學的政治學教授,Eric Winsberg則是美國南佛羅里達大學的哲學教授。(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