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為什麼會相信偽科學?人類喜歡依賴心理捷徑
據國外媒體報導,當人們對於疫苗風險或精油在肝癌晚期治療中的療效等問題有強烈看法的時候,你就很難改變他們的想法。如果你嘗試說服他們,那可能就要做好時不時擦一下臉上唾沫的準備——理解這些人並不是一件特別有回報的事情。近日,gizmodo網站的Giz Asks欄目邀請了幾位心理學家和歷史學家,對人們為何相信偽科學的問題做出了解答。
羅伯特·邁克杜格爾(Robert MacDougall),加拿大西安大略大學歷史學助理教授,主要研究19世紀美洲的科學和偽科學歷史
認為我們會因為事情的真假而選擇信與不信,這樣的想法有點可愛。一般而言,“真實”是某種觀點的一個有用特性;它為我們心靈和思想的鬥爭提供了一些競爭優勢。但是,“真實”並不是使觀點成立或傳播的唯一標準。當信念為相信它們的個人或社會提供某些有用的功能時,它們才會持續存在。當你深入思考時,一些奇怪或錯誤的信念所導致的結果往往就顯而易見:人們相信快速致富的計劃,因為他們確實很想快速致富;人們相信能帶來奇蹟的治療方法,因為他們非常想讓身體好起來。人們相信鬼魂和降神會,因為他們並不希望摯愛的人離去。
作為歷史學家,最讓我感興趣的是那些由特定信念導致的結果不那麼明顯的事件。在19世紀90年代,幾百名美國人——其中大部分是已婚女性——遠離家鄉和家人,在佛羅里達州南部建立了一個名為“科瑞許公社”(Koreshan Unity)的公共烏托邦。這個公社的成員都堅定地認為地球是空心的,而我們就居住在地球的內部。很難理解科瑞許教的信仰者從這個信念中獲得了什麼好處,但如果你深入挖掘,你就會發現他們還要求嚴格的兩性平等,並為所有人提供永久的獨身生活。“相信地球空心論,你就再也不必發生性行為了。”
並不是所有觀點的產生都是平等的。歷史和心理學都表明,當一些信念支持我們對自己的描述時,我們就會非常頑固地堅持這些信念,即使是錯誤的信念。這就是為什麼總會出現一些似乎在維護非正義或不正常觀點的“牛市”,比如19世紀和20世紀初的種族主義偽科學,或者現在對氣候變化的否定。奴隸主,還有CEO們,都希望再次確認他們不是壞人。這也適用於那些相信良好科學的人。我親眼見證過一些科學理論;我發現飛機和青黴素特別有說服力。但是說實話:我之所以相信科學,也因為我認為自己是那種相信科學的人。這鞏固了我認為自己具有理性和受過良好教育的看法,也符合那些我尊重的人的看法。一個生活在21世紀的地平論者(就我所知,現在已經沒有地球空心論信仰者了)之所以會被這種理論吸引,原因是他們的自我認知——一個不能被科學教師或電視專家等權威人物所愚弄的叛逆者。我仍然確信地球是圓的。但是,地平論者和我的動機更多的都是來自於我們對自己的看法,而不是對地球的看法。
這也是你無法用權威的論據來對抗地平論者或反疫苗者或其他任何偽科學的原因。如果你想打擊錯誤的信念,那你就必須問:“這個信念對持有它的人有什麼作用?”然後你才能開始行動。
克里斯托弗·法蘭奇(Christopher French),倫敦大學金匠學院心理學教授兼異常心理研究組負責人,主要研究超自然信仰和體驗,以及認知和情感的心理學。
大多數人並沒有很好地理解真正的科學,因此如果某個觀點以“科學化”的語言進行描述的話,就很容易被他們接受。於是,醫療偽科學的傳播者就會自由地使用諸如能量、振動、頻率、公正等術語來描述他們的產品或方法,但這些術語的使用都沒有像物理學家使用它們時那樣精確。
許多偽科學人士還會提到真實科學中的最新觀點,暗示他們的主張來自最新的前沿理論。一個例子是有人宣稱順勢療法與量子力學是一致的,但事實上順勢療法與任何公認的科學理論都不一致。而且,沒有令人信服的證據表明順勢療法有超過安慰劑的任何治療作用。
這強調了偽科學的另一個特點:偽科學的支持者選擇完全忽視所有推翻他們主張的證據,並且經常提供各種偽造的理由。這些理由包括以下幾種:(1)你們所謂的科學太過粗糙,不足以測量相關的效應;(2)你們的測試根據的是對偽科學理論的錯誤理解;(3)必須在恰當的條件下才會有好的效果,但你們達不到這些條件。事實上,這些理由只是內在的漏洞,用來使偽科學人士立於不敗之地。
一些偽科學在本質上是不可證偽的。一個很好的例子就是所謂的科學創造論(Scientific Creationism)。為了反駁所有表明地球比“年輕地球創造論者”宣稱的幾千年曆史更古老的證據,科學創造論者聲稱上帝創造的地球已經具有了先前存在的證據(比如岩石中的化石,來自遙遠恆星的光線,以及伊甸園中樹木的年輪等)。如果發現了這種固有的不可證偽性,那就可以斷定我們面對的是偽科學。
最後,偽科學之所以這麼流行,是因為它們往往為人們提供了希望成真的信念——從醫療奇蹟到仁慈上帝的存在,再到死後的生活以及其他許多事物。另外就是確認偏誤(Confirmation bias,又稱確認偏差、驗證性偏見)——所有認知偏誤中最普遍和最強大的一種——和糟糕的批判性思維能力的結合。
Corinne Zimmerman,美國伊利諾伊大學心理學教授;Emilio Lobato,加州大學默塞德分校認知和信息科學博士研究生
我們認為,我們不需要訴諸任何特殊的心理機制來理解為什麼人們會相信偽科學主張或拒絕科學主張。
每個人都依賴於各種各樣的心理捷徑,這些捷徑可以讓我們更輕鬆地度過每一天,但是我們這麼做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那就是無法完全準確地了解這個世界。許多這樣的心理捷徑被稱為“認知偏見”,偽科學信念經常利用我們時不時表現出來的普遍認知偏見。
例如,一種常見的偏見設計所謂的“目的論思維”,即人們在看待世界時,會以功能和目的來理解他們所經歷的一切。這是有道理的,你可以發現生活中到處都是帶著目的做事,或者通過所作所為想達到某種作用的人。因此,人們很容易認為生物或物理現象的存在也是為了某些目的,而不只是物理、化學或生物過程的結果。雲的存在並不是“為了下雨”,但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比“水循環”中涉及的能量交換和物質轉化更容易理解。而且,大多數人不需要為了生活而了解水循環,因此沒有準確理解雲的存在並不會帶來多少壓力。同樣地,理解生物演化的無數過程及其機制,要比相信生命是由一些強大的存在有目的地創造出來的信念複雜得多。所以,儘管所有的科學證據都不支持,但在“創造論”和“智能設計論”這樣的術語下還是可以找到許多偽科學信念。
我們的另一種普遍性的認知偏見是“本質主義思維”的傾向,這種傾向試圖在理解類別差異時,將其歸因於類別的一些基本的和不變的本質。這種傾向有時是有意義的,因為不同實體——比如活動物體和不活動物體,或者生命體和非生命體——之間確實存在本質差異。但是,一些偽科學觀點利用了我們的本質主義思維傾向,宣稱男女的數學能力,或者不同種族類別之間智力上具有不可變的差異。事實上,大多數“科學種族主義”,或者認為特定種族群體具有優越性或劣等性的偽科學信念,都主要源於利用這種對本質主義思維的普遍偏見來支持邏輯上和科學上荒謬的結論。
我們還有一種認知偏誤是,傾向於相信他人在我們幼年時灌輸的證據,並一直持續到成年。作為成年人,我們傾向於採取默認立場,即我們被告知的是真實的情況,除非我們有利用假設別人撒謊或試圖欺騙我們。所有的認知偏誤都是讓人們對他們的世界有了“足夠好”的理解,而不是對世界有深刻的理解。而且,我們有許許多多的認知偏誤——上面只提到一小部分。由於認知偏誤確實讓認識世界變得更加容易(即使以準確性作為代價),因此許多偽科學信念往往是一種極端版本的認知偏誤或多種認知偏誤的組合。
迪恩·基思·席蒙頓(Dean Keith Simonton),加州大學心理學榮譽教授
贊同偽科學信念的人可能有許多不同的動機。有時候,他們的目的是捍衛一個更基本的信仰體系,正如聖經教條主義者發現自己有義務支持創造論一樣。其他時候,反科學的觀點只是出於一廂情願的想法,甚至是絕望的希望。在許多對不治癌症的奇蹟療法中,可以找到太多悲慘的例子。或許對占星術的個人信仰也具有類似的,但更溫和的功能:渴望能夠控制那些無法控制的事物。至少可以說,每日星座運勢賦予了人生某種意義,如果失去的話,就會覺得生活了無生趣。
作為科學家,我發現偽科學信念的另一種表現方式更加引人入勝,那就是科學家們自己相信這些信念的時候!在今天看來,艾薩克·牛頓可能是因為他對物理學和數學的開創性貢獻而更加出名,但他其實把相當長一段人生用在煉金術上,包括尋求能將基本金屬轉化為金或銀的’賢者之石’。約翰內斯·開普勒不僅是一位偉大的數學家和天文學家,也是一位著名的占星家,曾利用占星術來賺取金錢。萊納斯·鮑林(Linus Pauling)獲得過諾貝爾化學獎,但他也主張用大劑量的維生素C來治療癌症。雖然我個人對超心理現象的實證持懷疑態度,但許多有名望的科學家並沒有這種懷疑主義,包括研究心理學的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被譽為“美國心理學之父”)。
怎麼可能會出現如此顯而易見的反常情況呢?與前面的例子一樣,原因可能有很多。首先,科學與偽科學之間的界線往往不是絕對的,因此取決於個人的解讀。而且,這種邊界經常隨著時間推移而變化,因此偽科學可以成為科學,科學也可以變成偽科學。在前一種情況下,煉金術演變成了化學,這要歸功於拉瓦錫(Antoine Lavoisier)等人的工作。後一種情況下,弗朗茲·約瑟夫·加爾(Franz Josef Gall)在神經科學領域的先驅研究(包括大腦不同區域的心理功能)最終演變成了站不住腳的顱相學理論。最後,我們必須承認科學家也是人,因此有時可能會遭遇某些認知“盲點”,阻礙他們認識到自己觀點中的不科學成分。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精神分析理論提供了不止一個例子。只要問他的媽媽你就知道了!
斯科特·O·利林菲爾德(Scott O。 Lilienfeld),美國埃默里大學心理學教授,《臨床心理學的科學與偽科學》(Science and Pseudoscience in Clinical Psychology)等書籍的編輯
我們的思維傾向於尋找並發現模式;這基本上是一種適應性傾向,因為這有助於我們理解常常令人困惑的世界並避免危險。我們很容易在無序中看到有序,在無意義中看到意義。例如,當吃飯後很快感到噁心時,我們就會回想吃了什麼可能引起食物中毒的東西。這完全是合理的。但是,在數據中找到有意義模式的傾向也可能導致我們得出錯誤的結論,比如大量的陰謀論或觀點認為,疫苗會導致自閉症。在這些例子中,我們通常會感覺到一些不存在的系統性關聯。我們也不能低估情緒的作用。許多人都會被偽科學信念吸引,比如篤信靈媒,這可以理解為我們渴望與逝去的親人取得聯繫。許多類似的信念還會給予我們某種控制感,即使這種感覺是虛幻的;例如,占星術向我們保證,我們可以預測接下來一天中會發生什麼不可預測的事件。我們都懷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掌控生活的願望,因此許多人都傾向於這些信念並不奇怪。
布里特·赫爾墨斯(Britt Hermes),前自然療法醫師,現在是自然療法和替代醫學的批評者
簡而言之,我認為人們並不相信偽科學,而只是偽科學的獵物。
當談到醫療偽科學時,我認為人們之所以受騙,是因為騙子們使用的是醫學術語和聽起來很“科學”的話術,普通人無法辨別這些冗繁難解的詞語;當患者對醫療系統感到絕望、失落和挫敗時,他們會遠離醫學(有研究顯示癌症患者感到絕望和失控的程度與接受癌症替代療法之間存在相關性);而且醫學未能很好地解釋,坦白說是還無法解釋一些莫名其妙的疾病。這可能使患者感到絕望,特別容易受到替代療法的影響。我認為這就是為什麼慢性疲勞——一個難以治療的慢性疾病的例子——患者會轉向順勢療法和自然療法等療法的原因之一。他們願意嘗試任何事情,並且會認為,“難道有什麼危害嗎?”
不幸的是,替代醫學可能會非常危險。這些療法可以進一步研究,或者根本沒進行過研究。對替代療法的研究經常發現,這些療法是無效的。花費時間和金錢進行替代療法的患者可能會錯過重要的治療窗口,並將有限的資源從有效的醫療護理中轉移出去。可悲的是,已經有非致命病症(如濕疹)患者因使用替代療法而死亡的案例,這些患者錯誤地認為某些東西是天然的,因此就是安全的。
茱莉婭·肖(Julia Shaw),心理學家,《記憶錯覺》(The Memory Illusion: Remembering, Forgetting, and the Science of False Memory)一書的作者
我們被誤導的最主要原因包括:
(1)被行話分心。我們並不精通特定類型的科學工作如何進行,因此會被聽起來很科學的術語(如順勢療法中所用的術語)所誤導。
(2)信任弱者。我們會對一個領域進行陰謀論的思考(比如不信任大製藥廠),這會讓我們不信任該領域的大型科學機構,而是信任我們認為在科學上弱勢的人(比如反疫苗者)。
(3)一廂情願。我們確實希望有些事情是真實的,而這種一廂情願會讓我們的判斷蒙上陰影(比如想要治愈一種無法治癒的疾病)。
(4)從未想過驗證。我們之所以接受不正確的信息,是因為它來自我們通常信任的來源——如朋友或親戚或老師——而我們從不檢查這些信息是否正確。
(5)過分信任自己。當我們努力去理解某些東西時,特別是在我們感覺自己有一些基礎知識的領域,我們可能會認為其他人都是錯的,或者是危險的(比如假設轉基因本身就是不好的)。
我們需要注意,不要假設偽科學思維僅限於那些沒有受過良好教育或者不那麼聰明的人,而是要意識到,幾乎所有人都至少擁有某些偽科學信念的一小部分,在任何可能的時候,我們都應該嘗試努力擺脫它們。(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