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準備去其他星球殖民時我們是“殖民者”嗎?
從美國最新一顆火星著陸器“洞察號”成功著陸火星的消息刷屏到科學家終於發現首個地質證據,證明火星存在大型地下水系統,人類希望移民火星的夢想似乎在越走越近。
探測器拍攝的火星地表景象
未來的火星城市設想圖
生活在我們這樣一個時代,一個強烈的感覺是:隨著技術快速進步,人類距離在行星之間自由旅行的時代已經不再遙遠了。但是,你如何看待行星際旅行這件事呢?
在主流媒體上,行星際旅行常常被視作一件好事。人類中的先驅者們將首先踏足一顆星球,隨後定居者們抵達,在那裡建立起人類的居住地——從他們的行為本質看,或許我們可以把這些人叫做“殖民者”。
“殖民”這個詞我們不陌生。在地球上,西方人在過去數百年裡進行的殖民暴行帶來的是什麼?我想到的是屠殺,種族滅絕,流離失所,經濟崩潰,文化凋零,歧視,優越感,破壞,焚燒,毀滅。
那麼,當我們準備去其他星球殖民時,我們是否該思考一些什麼?
在西方,一些億萬富翁如SpaceX的創始人埃隆·馬斯克和亞馬遜的老闆傑夫·貝索斯之類,已經開始將他們的大筆財富投資到航天領域,並夢想著未來有朝一日能夠在火星上建立殖民地。但在我們真正邁出那關鍵的一步之前,讓我們先停下腳步,想一想這件事。尤其是,誰應當前往火星或是其他星球?誰又該作為領袖?如果發現了新的資源,這些資源該如何分配?
今年9月份,美國宇航局和美國國會圖書館天體生物學部門主管露西安妮·沃克維茨(Lucianne Walkowicz,後文稱:沃克維茨)專門就這個話題組織了一場討論會,話題就叫《邁向行星際:地球生活對於火星生活的啟示》(“Becoming Interplanetary: What Living on Earth Can Teach Us about Living on Mars。”)
美國科技GISMODO的記者對她進行了採訪,同時接受采訪的還有同樣參與此次論壇的兩位嘉賓Enongo Lumumba-Kasongo(後文稱:卡桑格),以及Chanda Prescod-Weinstein(後文稱:韋恩斯坦)。被採訪的幾位嘉賓談論了“殖民火星”對於他們各自意味著什麼。
被殖民後的火星會是什麼樣的?
我們的後代,會成為“殖民者”嗎?
沃克維茨:在我的工作中,我一直在思考人們將如何談論前往火星的話題,以及人們到了那里之後將會有什麼樣的打算,不管是去火星上生活,做研究,探尋火星的歷史,還是為了去那裡的礦產或其他資源。
有很多科學上的原因可以解釋為何將人類直接送上火星,對於開展某些類型的考察活動而言是更加方便的。但我個人感到困擾的是人們談論起前往火星時的那種方式——讓人感覺好像火星本來就是我們的一樣。當我們談論火星的“地球化”,我們談論的是一場全行星規模的超級工程。如果你改變了整個火星的環境,即便你以為自己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如何做好,但那將意味著對整個行星的化學以及物理環境的徹底更改,而如果那裡真的存在尚未被我們發現的生命,那麼這或許就意味著你可能抹殺了那裡原本延續著的生命的演化歷史。
對於我來說,對於人們破壞原有事物本來秩序的事情會感到困擾,不管是從環境保護的角度,還是從原住民權益保護的角度都是如此,因此我也很在意我們是否會在其他行星上重複這樣的事情。
Gizmodo:被殖民後的火星會是什麼樣的?
沃克維茨:我無法給你一個例子,去形容被殖民之後的火星將會是什麼模樣,但首先我們可以從地球上發生的事情開始討論。我常常喜歡用“立石”的案例(見文後註釋1)作為地球上利益衝突的典型案例,在那裡,土著居民對一項大規模建設工程表達了反對意見。這很像太空探索領域,那裡有私營企業和政府機構。
私企和政府合作並非什麼新鮮事,它深深融入了太空探索的歷史。今天有很多人在談論那些創辦太空企業的億萬富翁的事蹟,好像他們正在把自己的大把鈔票投進了太空事業。這其中有一部分或許是正確的,但不能否認他們也從聯邦政府獲得大量投資來支撐自己的事業。硬說他們沒有拿公共資金在從事這些工作是有害無益的。
這裡還有一個包容性的問題,太空探索是我們每個人都應該參與其中的事業。這對於公共事業和私營企業都是如此。他們的目標往往和人們的設想不同。我們必須思考誰該前往太空的問題,誰應該,以及誰不應該被包含在這場對話之中。一個關鍵的問題在於,我們必須將那些被忽略的人真正納入到這場對話中來,要讓他們知道他們的聲音正在被傾聽。
人類一直以來想要探索火星的想法有錯嗎?
火星的未來,需要我們參與嗎?我們應該參與嗎?我們將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殖民者?破壞者?上帝?
韋恩斯坦是美國新罕布什爾大學物理學助理教授,她的研究領域是時空的起源以及其中存在的物質。她也出席了這場論壇並接受采訪。
Gizmodo:殖民火星對於你而言意味著什麼?
韋恩斯坦:我一直在認真思考我們與火星之間的關係究竟該是如何的,以及在我們尋求更加深入地理解太陽系的過程中,如何去避免那些可能已經根深蒂固的殖民行為,其中就包括我們的語言體系。比如,為什麼當我們在談論加深對於一個全新地區環境的認識和理解時,我們總習慣用“colonizing Mars”(殖民火星)這樣的說法,與之相伴的還有諸如“探索”(exploring)以及“開發”(developing)之類。這些詞彙的共同點是,它們往往與某些很成問題的行為方向相聯繫,是過去的帝國主義者們常常說的話,而他們說話的對象,那些“土著居民”,或者“有色人種”則往往成為這些暴力行為的承受者和受害者。
Gizmodo: 你覺得我們一直以來想要探索火星的想法有錯嗎?為什麼?
韋恩斯坦:我希望當我們考慮這樣一個問題,那就是當我們與火星之間進行互動時,我們其實可能正在排除火星某些未來選項的可能性。或許火星現在還尚未演化出生命,但是或許生命將在未來某個時期出現在火星上。那麼我們的這種干預會否讓這種前景變得不可能?我們是否有這樣的權力去更改火星生態系統演化的歷史進程?歐洲人,那些白人們,曾經覺得他們可以在“新土地”上為所欲為。思考火星的話題是一個機會,讓我們反思這種做法帶給我們的究竟是什麼。到目前為止,技術的“進步”已經帶給我們許多東西,其中包括可能將會是災難性的全球變暖問題。從某種意義上說,全球變暖也是一種技術發展的結果。
我希望我們能夠從“探索”和“發現”的思維方式中走出來,轉而去“理解”那些對於我們而言是全新的環境,全新的世界。哥倫布不是第一個“發現”或“探索”美洲的人,他只是一個未能理解那個全新世界的歐洲人。
Gizmodo: “殖民火星”背後的問題,對於科學和太空探索整體意味著什麼?誰掌握著權力?該如何做出改變?
韋恩斯坦:對於火星話題語境的“去殖民化”(Decolonization)要求我們思考什麼人有資格在某片土地上生活的問題。如果我們甚至拒絕在地球上維繫生態平衡,如何相信我們會在火星上維持那裡的生態平衡?當在地球上,美國和加拿大政府不斷攻擊土著居民對於他們土地的所有權,侵犯他們的權益,甚至屠殺,滅絕大量土著原住民,我們又該如何保證我們到了火星上之後會相互之間平等相待?
我想,這些問題的答案都是否定的。我想我們在去到其他星球,把那裡毀掉之前,我們最好先把我們自己在地球上的這攤爛事收拾乾淨。對於我來說,我很難用“我們”這個詞,因為我不覺得我的價值觀和想法被其他很多科學家所代表了。作為一個非洲-加勒比黑人的後裔,我是那些無法選擇自己命運的人的後代。但現在,我是科學社群的一員,而我覺得科學共同體目前似乎並未弄清楚很多問題,比如科學究竟為誰服務,如何做科學,以及科學將如何對環境造成影響。
對此我非常擔憂。地球生態系統的情況已經清楚無誤地向我們表明,我們過去那種做事的陳舊方式正在將我們逼到滅絕的邊緣。最近夏威夷30米望遠鏡的事件(見註釋2)讓我清楚的看到,在科學通向完全與“殖民思想”脫鉤的道路上,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火星的“去殖民化”意味著什麼?
卡桑格是一位地下說唱歌手,以“Sammus”的藝名進行演出。而她此前是一位教師,生活在美國費城,擁有康奈爾大學博士學位。
Gizmodo:火星的“去殖民化”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
卡桑格:“殖民”這個詞彙描述的是一種人類行為——一種非常粗魯的人類行為:就是從其他人那裡搶奪原本屬於他們的土地。但這也同樣是一個生物學詞彙。因此,我們如何描述我們在其他空間中的行為,具有重要意義。
我們這場討論的另一個問題是,我們在談論人或是其他方面時,應該不要那樣的功利化。當我們在討論在另一顆星球上如何生活時,我們的對話都是圍繞誰應該去展開的,因為這個人,而不是那個人,可以提供這樣或者那樣的“有用的”服務。這是一種根深蒂固的資本家的思維方式。
有人已經深入思考過如何以一種不同的方式去看待一片全新的土地,這讓我想到了“Afrofuturism”(註釋3)。我參與了一場關於推理小說,及其它在思考新的空間與探索時能夠發揮何種作用的討論。我們應當追求的,不僅僅是代表,而是一種對於其他世界觀的真正理解。通過這些故事的流傳,承認有色人種在這些探討中是不可或缺的,並且他們也有值得分享的觀點,我想這一點是可以被做到的。
我的很多作品都在探討一個悲觀的人類未來,但或許部分是因為這些經驗,讓我知道,堅持一個積極的未來觀將具有一種強大的力量,而我正參與其中。在這一對話過程中,“Afrofuturism”發揮了它的作用。
Gizmodo: 對這些問題的思考如何改變了你對地球的觀點?
卡桑格:在火星語境下,從實際的角度考慮,有一群人從地球來到了火星。當你建立起一個生態系統,每個人都必須考慮哪些是重要的,哪些不是。每個身居其中的人都與這個系統和整個成員組團隊之間存在著聯繫。我想在地球上,面對每天不斷襲來的那些令人心碎的壞消息,我們有時候會感覺到一種無力感,好像我們做什麼事情都不會有什麼改變。但思考有關火星“去殖民化”的問題會提醒我,即便是在我所居住的社區,不管是我和我的鄰居們,亦或是我以及其他藝術家們,總有一些事情是我們可以去做的。(晨風)
註釋1:“立石”(Standing Rock)事件:
2016年前後,美國政府決定修建一條全長1886公里的頁岩層輸油管道,從北達科他州起,直到伊利諾州城市帕託卡,穿過世界最大的蓄水層—奧加拉拉蓄水層和密蘇里河,必經之地正是美國原住民立岩蘇族部落(Standing Rock Sioux Tribe)。當地原住民認為,這條管道對蘇族原住民以及下游800萬人的飲用水源造成了破壞,也有損蘇族世代祖先神聖的安葬土地,因此進行了強烈反對,引發爭端。
註釋2:夏威夷30米望遠鏡爭端
30米望遠鏡(TMT)是由美國,加拿大,中國,日本和印度等國家聯合參加的國際大型望遠鏡項目,計劃安裝在美國夏威夷莫納克亞島。
但這一項目引發了當地原住民的強烈抗議,一度導致工程建設中斷。反對者的理由是,望遠鏡選址的莫納克亞火山是原住民心中的聖山,是通往天堂之路,在山上遍布著祭壇與古墓,而只有最高酋長和祭司才可以到頂峰上去。因此他們將建設望遠鏡視為對聖山的褻瀆,而且認為巨大的望遠鏡會污染山頂。
註釋3:Afrofuturism
或許可以譯為“非洲未來主義”。這個詞最早是由美國作家Mark Dery在1993年構建出來的,大意是非洲傳統文化與未來技術主義的結合。在2013年由Ytasha Womack出版的書《Afrofuturism》中,他將這個詞的定義解釋為:“an intersection of imagination, technology, the future, and liberation。”、“a way of imaging possible futures through a black cultural le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