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點》不燃:時代變了,“創業者”只是一種職業
創業寒冬,一部關於創業的紀錄片《燃點》也沒能“燃”起來。這部被稱作“移動互聯網創業史”的電影於1月13日在院線上映,但在競爭激烈的賀歲檔期中,它沒有受到院線青睞,排片量稀少。上映一周後,票房僅達到400多萬元人民幣。目前已有影院將該片下線,相信很快將被下一波上新的影片替換。
作者| 馬程編輯|安心
“我們是裸發,只有互聯網圈子的人在為我們呼喊,這個結果是很正常的。”《燃點》導演關琇對全天候科技感嘆,她認為所幸就在互聯網創業領域去引發關注和共鳴。
然而,《燃點》片方沒有想到的是,最近發生在主人公身上的一系列危機,讓大眾對影片傳遞的價值觀產生了深深的質疑。
2018年底,戴威的ofo深陷資金鍊危機,上千萬用戶數十億元押金難退。大量用戶湧向北京海淀區的互聯網大廈,在ofo總部排隊退押金,這一度成為社會新聞焦點。同時,羅永浩的錘子科技也深陷資金鍊危機,供應商上門討債、大幅裁員等負面消息不斷,包括CTO在內的創始團隊係數離開。老羅一如既往在微博上回懟每一篇相關報導,但他的話已經很難令外界信服。
同樣在2018年,許單單的拉鉤網,被爆“盈利前景不明朗、員工離職,產品缺乏核心競爭力的拉勾網前景堪憂。”
即使是影片中涉及到的上市公司,2018年也並非一帆風順。孫海濤的51信用卡,去年7月於香港上市,截至1月18日收盤,股價報4.6港元,較上市後的高點堪稱“腰斬”。傅盛的獵豹移動在2018年底被曝涉嫌廣告欺詐,引發股價一度暴跌超30%。
“這是一部拍誰誰死的電影。”在1月16日快如新品發布會上,久未露面的羅永浩公開調侃了一下《燃點》這部電影。
羅永浩在《燃點》海報,主題包括”不被嘲笑的夢想“等。
與兩年前不同的是,羅永浩身邊的錘粉們不再對他一味包容,甚至逐漸離他而去。
在豆瓣和知乎上,“一鍋毒雞湯”、“雞血”成為《燃點》留給觀眾的印象。一位豆瓣網友直接提到,“一想到我在ofo退押金系統中排在10萬位開外,我就很難再抱著一個平常心看下去。”
出品方希望把電影包裝成一部創業“雞湯”,認為即使羅永浩、戴威現階段已經四面楚歌,席讀創始人安傳東試圖走向上層社會的想法多次折戟,但他們依然代表著創業的熱血和燃點,值得被銘記。
經緯創投是這部電影的最早發起方,在聯合製片人中,有諸多經緯的工作人員。經緯創投創始管理合夥人張穎一直在為這部電影站台,“電影給那些還在想像創業的人一記耳光,但那些抽不醒的他們,才是真正的勇者。”
過去幾年,跟風式創業和資本的瘋狂令創業、投資在中國陷入無序狀態,資源被過度浪費,大批不合格的企業和投資者在被淘汰。最終,真正的出錢人LP、企業的普通員工甚至這個社會成為“買單俠”。
經歷了2018這個資本寒冬的洗禮後,太多人已經咽不下《燃點》這碗雞湯。電影團隊看到的創業是一群人為夢想的堅持和狂歡,而大眾看到的是瘋狂過後,無法收場的尷尬。這個錯位讓這部電影處境尷尬。
初心、爭議、矛盾
2018年3月,《燃點》拍到一半時,預告片曾在美國西南偏南電影節發布,集中做過一輪宣傳。
經緯創投官方微信號也發布過一篇文章,把影片稱為“一部移動互聯網的歷史。”文章稱, “他們縱身躍出舒適區,打破舊有常規,推動社會前進,並先於所有人迎接未來。這些創業者改造著一個個產業,也改變著中國。他們站在一起,就是當下中國創業史的最好記錄。”
但導演關琇拒絕被貼上標籤。“我最早入行做的是東方時空,這些年做紀錄片一如既往保持旁觀者視角,我不喜歡打雞血,我也完全不文藝,不喜歡唧唧歪歪的東西。我也不懂、不會販賣成功學。”
但不少創業者在看完影片後,無異於喝下一碗雞湯,他們從影片中14位創業者身上或多或少地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關琇看到很多創業者看完後流下了眼淚。一位在創業媽媽的帶著女兒到了現場,她提到,現在創業根本顧不上陪女兒,覺得很對不起她,希望多年後女兒看到這部電影,可以了解到媽媽這些年是怎樣奮鬥的。
經緯創投在為《燃點》做宣傳時,也稱“正在創業的人該看《燃點》,因為你會產生共情,想要創業的人該看《燃點》,因為你算上了堂課。”
寒冬中,這部電影甚至成為很多創業者提升士氣的契機,諸多企業包場觀看後,打出了“堅定夢想”的旗號,合影留念,發佈在社交上。
而另一方面,也有不少人觀影后感覺味同嚼蠟,更多人看到的是創業失敗者在大熒幕上講解成功學;所以他們調侃這是“毒雞湯”。
就如同對片名的疑問,電影團隊一致把片名定位《燃點》,寓意是點燃自己,不論成功失敗,每個人身上都有“燃點”。而一位曾經的錘粉卻黯然表示,“為了生這堆火,眾多投資方源源不斷為錘子提供薪柴,又很快被消耗殆盡。影片中坐在總統套房裡搞設計的老羅不會明白。”甚至有觀眾調侃,也許把片名改為《燒錢》反而能大賣。
在影評人桃花島主看來,《燃點》影片卻不可避免地落入了俗套。影片中,創業者既是躊躇滿志,又不時表現出脆弱,羅永浩提到曾經想到自殺,“脆弱”只是必經之路,但真正體現在商業模式的漏洞,以及公司本質的問題時,都很自然地略過了,“電影片很像創業者的一場集體自嗨。”
電影海報中,羅永浩和戴威被放在顯眼的位置。但在電影中,戴威的部分已經被極大地刪減,老羅也不是第一主角。
關琇提到,影片前期拍攝了很多素材,光剪輯就花費了一年多時間,也曾製作了多個版本。但到上映時,草根出身的安傳東卻是其中表現最全面的一個人物。
關琇和團隊無法預知創業者的走向,出品方在最後成片時卻有所側重。戴威的部分被刪減,成為“精英創業者”的一個典型,更像是安傳東的一個對照。
連續創業者安傳東是在最後階段進入到拍攝名單中。“我們發現列出的都是有一定知名度的創業者,很多已經成為企業家,所以希望找一個草根創業者,豐富整體的影片。”關琇提到。
安傳東在《燃點》中經歷創業失敗
安傳東被視為草根創業者的代表。電影裡,安傳東稱,對於自己這樣一個從七、八線農村來到一線城市的年輕人來說,面對著戴威們,“考試考不過,情商又不行,那你混什麼”,只有通過創業來證明自己。
但他先後三次創業都失敗了,又在投資人的鼓勵下重新開始。
然而,在很多人佩服安傳東不斷堅持的同時,也有投資人公開表達了反對意見。高特佳投資人范大龍就很不客氣地評價說,“安傳東根本沒想明白自己在幹什麼,就想靠創業打破階層?這並不勵志。”荔枝FM創始人賴一龍也在觀影后提到,“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創業,硬上可能會走上歪門邪道。”
“創業者是最難拍的一群人”
關琇和她的團隊最終沒有捕捉到老羅和戴威跌落神壇的一幕。影片有很多遺憾,這是其中之一。
2017年9月份,ofo在籌備新一輪額融資,戴威中止了拍攝。“找不到人了,只好放棄原來的拍攝計劃。”關琇提到,之後在2018年,ofo逐漸受到外界質疑,他們再聯繫戴威補採時,完全沒有了下文。
“作為紀錄片導演,我很想拍到那些場面,但是作為他們的朋友,也於心不忍。”關琇說。
最初選擇拍攝對象時,關琇聽取了經緯創投等投資機構的意見,列出了很多當時知名的創業者,但她挑選的核心標準是“必須有故事、有代表性”。
“選老羅是因為他的獨特和復雜,關注度也很高,”關琇稱,“選戴威是因為覺得他是90後創業的代表。當時共享單車正在發展最快速的時候。” 但關琇當時也隱隱感覺,“這家在資本助推下發展如此快的公司,背後也藏有隱患。”
影片宗旨要回歸到人本身並不容易,創業者總會有所保留。
關琇感嘆說,“創業者也許是最不好拍攝的一波人。他們不代表個人,身後還站著一家公司,一個品牌,動輒過億計的資產。”
他們只有在拍攝安傳東時沒有遇到障礙。“他公司只有三個人,他是最大的老闆,沒有秘書。他本人直接跟我們導演組對接,最後他的故事就拍的很充分。”關琇說。
獵豹創始人傅盛是影片中為數不多已經“上岸”的創業者,但他始終保持著不安。在影片中他說,“你對這個時代適應得越好,就有可能是下一個時代最大的失敗者。”
傅盛認為,創業者是一個人在黑暗中跑步。碰巧傅盛有每天跑步的習慣,拍攝期間,有一次是在美國,他按照習慣在雨夜外出跑步。當攝像團隊希望跟拍時,他又推拖說身體不適,要回酒店休息。事後,傅盛也對關琇表達出遺憾,“真希望當時要是拍到那個畫面,多麼貼切。”
關琇提到,傅盛在電影上映後一直沒有踏進電影院觀看,“他心裡好像也有懷疑。”
關琇沒有想到,在發布會上總是滔滔不絕的老羅,其實在生活中恐懼鏡頭,“一見到鏡頭就會格外緊張,這對他來說是一種生理反應。”以至於到最後拍攝羅永浩時,攝影師需要在屋外操控。採訪羅永浩時,則需要在黑暗的小屋裡進行,把所有的機器都用布蒙上。
據說老羅每天都住在辦公室裡,而他的辦公室一片混亂,別人幾乎插不進腳。關琇的團隊當時想拍攝老羅工作的狀態,卻被一再拒絕。
有這樣一個細節:傅盛和張穎某次通過電話溝通市場應對策略,並幫助獵豹成功度過二級市場的股價危機。當時《燃點》已經進入拍攝期,關繡團隊卻完全不知道兩位拍攝對像有過溝通。
戴威在《燃點》
2018年10月份,戴威一個人來到細藍線公司看《燃點》的成片。放到ofo的鏡頭——2017年的初夏,ofo高管團隊在青海環湖騎行;一群年輕人,穿著色彩鮮豔的戶外服,騎著小黃車揮灑汗水。等片子放完,窗簾拉開,光透進來,聽到戴威很感慨,“啊,我們團隊再也不會回到那個時候,再也不會”,他說。
時代變了
2007年,最早聚焦中國創業熱潮的真人秀節目《贏在中國》播出,關琇是總導演。那時,創業是一座獨木橋,走過去就眾星捧月的“偉大事業”。
“第一季海選時有3000多個創業者,每個人眼裡都透著渴望,那股勁頭令人動容。最後很多人從裡面走出來,有了自己的事業。” 關琇回憶。
導演關琇
《燃點》在2017年初啟動,互聯網創業領域三個最熱門的賽道是共享單車、網絡直播和內容創業。電影拍攝團隊分別找到了ofo戴威、陌陌唐岩、Papi醬、馬薇薇等人,而當《燃點》上映時,這些風口已經成為過去時。雖然,這個過程中一些創業者已經成功上岸,但更多人在風口過去後寂寂無聲。
車和家創始人兼CEO李想看完《燃點》後,回憶起1998年自己第一次創業,“那時候根本沒有什麼競爭對手。再怎麼失敗,都沒有那麼多競爭對手。”李想認為,2019年開始,創業者將面臨一場戰爭,要么成、要么死,沒有太多試來試去的機會。這比20年前殘酷太多。
《燃點》上映時,移動互聯網進入下半場,寒冬凜冽,投資人狠踩剎車。
“創業只是一個中性詞”,這是目前很多人的共識。“創業者也是一個職業,跟其他任何一個職業一樣,只不過因為拿著或多或少的融資,身上的擔子更重了。”一位連續創業者對全天候科技說。
這位創業者在安傳東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迫切希望在創業中受益,結果卻適得其反。“創業本身並不高尚。對我而言,創業是在金錢和價值的驅動下,是很爽的事情,但付出那麼多的最終受益者終究還是自己,為了實現財務自由,完成社會階層的升級。”
隨著創業黃金時代的終結,更多人對創業開始回歸理性。
“現在,我們不能再鼓吹創業文化,職場人士也更應該去思考如何像創業家一樣思考,一樣做項目,一樣充滿熱愛,讓自己成為公司裡的創業者和行業專家。而不是天天想著一夜暴富和投機取巧。”一位投資人提到,要把創業當做一種心態和思維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