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航空領域被接二連三的事故陰霾籠罩，引發許多關注。務安機場降落事故的最新進展，暫停於失事客機兩個黑盒子在飛機撞毀前四分鐘均停止記錄的新聞。線索戛然而止，但追問仍在繼續。回首過去一段時間，全球航空業悲劇不斷上演，墜毀、撞機、衝出跑道甚至在飛機內發現不明屍體等事件頻發，飛行安全、機場設計等問題，瞬間被質疑聲推至風口浪尖。

這一連串事件的開頭，要追溯到2024年12月25日。當日，阿塞拜疆航空一架客機墜毀，38人不幸罹難。 3天後的晚間，荷蘭皇家航空的一架客機在挪威起飛不久後，液壓系統突發嚴重故障，只能緊急降落；幾乎同時的大西洋彼岸，一架客機抵達加拿大哈利法克斯時起落架出現故障，飛機降落時發生傾斜，一側起火燃燒，所幸僅有少量人員受輕傷，沒有釀成更慘重的後果。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上述事故發生的短短幾個小時之後，遠在亞洲大陸的韓國，一場更重大的空難襲來。

12月29日上午，韓國務安機場塔台緊急發出鳥擊警告，約1分鐘後，即將降落的客機便發出來求救訊號。但機場方面還來不及實施救援措施，客機就已以平飛姿態急速落向地面，高速衝出跑道，一頭撞上跑道盡頭的防護設施，被熊熊火光吞沒。

機場緊急救援人員在10餘秒內抵達現場，但為時已晚。機上179人不幸罹難，僅2人獲救，成為韓國乃至世界航空史上最嚴重的災難。

這本是韓國全羅南道務安郡平常的一天，有人滿懷期待赴韓遊玩，有人結束休假準備回家迎接新年，然而災難毫無徵兆地降臨，許多人的人生結束了在2024年的結尾。

事發後，務安機場緊急宣布停業至1月14日。隨著搜救工作結束、殘骸清理完畢，關於事件現場的即時新聞報道逐漸平息，但後續的傷痛以及重重疑問，才剛開始浮現。
“幽靈機場”

“關閉機場”，已然成為近年來針對務安機場呼聲最高的提議。

務安機場作為目前全羅道唯一的國際機場，自2007年啟用後的17年間，營運狀況持續低迷，波折不斷。根據韓國機場公社2023年機場淨利分析資料顯示，韓國15個機場中務安機場虧損最為慘重，虧損金額高達212億韓元，整體財務狀況岌岌可危。該機場選址不當、營運陷入困境等問題，早已被韓國議員和民眾詬病多年。

機場最大的問題是客流量稀少，航班頻次過低。 2019 年，務安機場的旅客吞吐量為89.54萬人次，在韓國15個國內機場中排名第八。但第二年受疫情衝擊影響，這數字銳減至11.3萬人次，排名也下滑至第12名。而在2021 年、2022年這兩年間，旅客人數更是分別降至7,529人和2.9萬人，排名第12位和第15位。與之形成對比的是，與務安機場相鄰的韓國第七大機場光州機場，四年間的客流量分別達到202.7萬、172.6萬、215.3萬和206.9萬人次。

2023 年，韓媒記者多次實地探訪務安機場時發現，連當地的計程車司機都難以找到機場入口，就算看著路標都一臉茫然。這位受訪的司機透露，疫情前他僅跟著旅行團去過一次務安機場。

機場週邊皆是稻田與田野，內部冷冷清清，商店區域大半空置。機場大樓一側有間自助餐廳仍在營業，但公告顯示，餐點僅能在國際航班起飛前兩小時訂購。據說，當時餐廳僅有一名員工，國際航班起飛時才會增加至三名員工上班，而在此用餐的，基本上都是機場工作人員。

由於機場使用率極低，平日鮮有蹤，務安機場也因此被戲稱為「幽靈機場」。網友曾調侃務安機場空曠到可以曬辣椒，這項調侃也被媒體製作成圖片進行報道傳播。甚至有韓國國會議員被誤導，公開質疑：“建設機場耗費大量基礎設施投資，在務安到底怎麼回事？為何會有附近居民曬辣椒的照片？”

機場停機坪可容納9 架飛機，剛啟用時，其基礎設施與旅客處理能力可在全國排名第五。韓國政府曾對它寄予厚望，期望它能成為西南地區的樞紐機場，「助力光州全羅南道邁向發展新征程，樹立里程碑」。

客流量過少，直接導致的後果便是巨額虧損。

根據韓國機場公司管理階層公佈的數據，務安機場是該國過去5年營運虧損最高的機場，虧損額累計達1,068億韓元。位居第二的是襄陽機場，營運虧損898 億韓元。這兩個機場自開通以來從未獲利，務安機場也被視為典型的失敗案例。

值得注意的是，為重塑「西南地區基地機場」的象徵意義，在這次事故發生前不久，務安機場剛剛加大投入，斥資約2.5兆韓元用於延長跑道。事故發生時該工程尚在進行之中，這也讓實際可用的跑道長度縮短。此外，務安機場也針對機場內便利設施投資388億韓元，完成了免稅店的擴建、停車場的增設、設備倉庫以及管理大樓的興建。

先前圍繞務安機場的討論，大多聚焦於持續虧損多年，機場是否仍有存續的必要。但經歷如此慘痛的空難事件，一切努力彷彿都付諸東流，大眾對務安機場的信心能否挽回？
鳥擊隱患

鳥群，對於機場所在的全羅道居民而言，早已司空見慣。

務安機場附近有大型湖泊與灘塗，也毗鄰潮灘濕地保護區，每年都有成群候鳥遷徙至此。根據韓媒報道，在此次空難發生前30分鐘，跑道上的鳥群驅趕工作仍在緊張進行中。

早在1998年的《務安機場環境影響評估報告》中就已指出，“由於該機場位於海邊，已確認有44種鳥類棲息於此”，冬季時機場附近約有1.2萬隻候鳥聚集，因此機場對鳥群的警訊不斷：「可能會發生鳥類碰撞事件，請務必採取防範措施」「每年10月至隔年3月候鳥抵達期間，務必格外小心」。

根據韓聯社、韓國《中央日報》等報道，2019年至2024 年8 月期間，務安機場共發生10起飛機與鳥相撞事故，鳥擊發生比率為0.09%，在韓國機場公司管理的15座機場中位居榜首。

經各方分析，此次空難的導火線極有可能是鳥擊。一段機場週邊監視器拍攝的畫面顯示，客機附近曾出現一大片呈黑色雲狀、體積比客機機體大10倍左右的不明物體，恰好在飛機前方與之發生碰撞。

韓國法醫影像分析研究所所長黃敏九（音譯）分析認為，該物體在空中自由飛行，且形態不斷變幻，極有可能是鳥群。

機場附近居民拍攝上傳的一張照片顯示，天空曾出現過龐大的鳥群。事故發生後，現場圖片和影像資料也都顯示，飛機殘骸週邊出現了鳥類。

根據加拿大運輸安全委員會2019年報告顯示，80%左右的飛機與鳥類碰撞事故，發生在降落或起飛期間，這兩個階段飛機的飛行高度與鳥類活動範圍相近，所以機場必須採取各種手段驅趕鳥類，確保起降安全。

例如，蒙特婁機場就有一套獨特的驅鳥方法：不會修剪短於15公分的草，以防鳥類發現其中的昆蟲後停留。同時，定期噴灑殺蟲劑，並且每天安排專人巡邏，及時驅趕野鳥。

機場控制塔也會及時向機組人員發出危險警告，以便飛行員能夠迅速採取相應措施。業內人士指出，妥善應對鳥擊威脅，是飛行員必備的基礎技能。
不是孤例

從收到鳥擊警告到客機撞上土牆，只過了短短6秒。

中國民航大學綜合交通研究所所長歐陽傑教授介紹，飛機撞上的土牆實際上是助航燈光系統中的「橫排燈」 設施。助航邊燈除具備照明功能外，還能充當“目視遮蔽物”，輔助飛行員精準判斷起飛和降落的位置。

歐陽傑解釋道，飛行員在降落或起飛時，若看到過境公路上的汽車，會感覺汽車就在跑道上，容易誤判跑道端存在障礙物，進而導致緊急復飛或中止起飛。助航邊燈可有效遮蔽跑道端那些幹擾飛行員視線的移動物體，降低飛機衝出跑道的風險。

根據國際民航組織（ICAO）近7年的統計數據，民航事件原因中排名第二的，就是衝偏跑道。

不過，歐陽傑指出，在助航邊燈下設置高出30到40公分的堅固混凝土擋土牆，這種設計顯然不太妥當。助航邊燈整體應採用易折構件設計，當飛機經過時，它們能夠以特定的方式彎曲或折斷，進行有效緩衝。

2015年，一架飛機在廣島機場撞上了安裝在機場跑道盡頭的燈架，致使約十人受傷，但所幸無人死亡，原因就在於燈架的天線在飛機的重壓下發生彎曲，有效減輕了衝擊，成功讓飛機減速。

不少從業人員表示，從未見過跑道軸線上設置有混凝土障礙物。但歐陽傑強調，務安機場並非例，目前韓國浦項國際機場、麗水機場、光州機場和清州機場同樣採用了類似的設計，這也引發了人們對該國其他機場設施是否存在類似安全隱患的擔憂。

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民航專家著重強調，務安機場應當達到了ICAO對機場應急救援能力的要求，目前諸多事故分析還僅處於推測階段，真實原因仍需等待事故調查的最終結論。且國內機場並沒有類似混凝土障礙物的設計，「請大家放心，中國民航的安全性是有保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