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拜登政府在卸任前最後一週推出了《人工智慧擴散暫行最終規則》（Interim Final Rule on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Diffusion，下稱「最終規則」）。美國政府聲明中稱，人工智慧正迅速成為安全和經濟實力的核心。美國必須採取果斷行動，引領這項轉變，確保美國技術支撐全球人工智慧的使用，並確保對手無法輕易濫用先進的人工智慧。

這份由美國商務部工業與安全局（BIS）公佈的「最終規則」是2022年10月「先進運算晶片和半導體製造設備出口管制規則」（下稱「出口管制規則」）的延續。當時，「出口管制規則」歷經多次更新，主要對出口到中國等國家或地區的晶片性能進行了限制（文章詳見《美國對華晶片製裁，又升級了》《英偉達最後30天窗口期被掐斷，國產替代成唯一方案》）。

（圖片來源：美國政府官網）

1月13日「最終規則」公佈後，中國商務部發言人表示，中方注意到，拜登政府於1月13日發布了人工智慧相關出口管制措施。該措施進一步加嚴對人工智慧晶片、模型參數等出口管制，也拓展了長臂管轄，對第三方與中國進行正常貿易設置障礙、橫加乾涉。

「最終規則」推出前已醞釀近一週。受此影響，英偉達（NASDAQ: NVDA）、英特爾（NASDAQ: INTC）、AMD（NASDAQ: AMD）等美國知名晶片企業的股價都在下滑。美國東部時間1月9日至今，英偉達股價下滑10.3%，英特爾股價下滑7.7%，AMD股價下滑9.1%。

「最終規則」引發了英偉達、Oracle（甲骨文）等美國科技企業，以及美國半導體產業協會的強烈反對。美國產業界認為，「最終規則」在拜登政府卸任前強行通關，它在公佈之前不僅沒有徵求美國科技企業的意見，而且無助於美國保持自身在人工智慧領域的領導地位。

多位中國科技企業人士對《財經》表示，一旦通過，這將是有史以來最嚴格的出口管制規則。拜登政府的目的是，透過建立全球AI模型和晶片管控網路的方式，確保美國在人工智慧領域的領導力。對中國科技公司來說，應該放棄美國未來可能放鬆出口管制的幻想，堅持AI模型和晶片的自主研發和自主可控。

一、長臂管轄覆蓋全球市場，美國盟友也要審查

「最終規則」在2022年10月出台的「出口管制規則」基礎上，提出了「人工智慧擴散出口管制架構」。其中主要新增了三部分內容。

其一，美國政府會對全球範圍內AI模型和晶片的出口、再出口和轉讓進行審查。審查內容包括，目的地的敏感性，AI模型的計算能力或性能，最終用戶是否符合美國政府的安全要求。

其二，美國政府會對全球的國家或地區進行分級管控，新增了每個國家和區域的AI晶片配額限制。

其三，AI晶片和模型的出口、再出口、轉讓必須建立分配系統，並通知美國商務部工業與安全局。

「最終規則」將接受120天公眾意見徵詢之後生效。 1月20日，美國總統拜登即將卸任，美國當選總統川普即將上台。這意味著，這份規則是否要最終實施，仍需川普政府最終批准。

美國政府在「最終規則」發布後的聲明中稱，它以先前的晶片管制為基礎，目的在於阻止走私、堵塞其他漏洞並提高人工智慧安全標準，包括六項主要內容。

其一，18個符合高安全性和信任標準且總部設在親密盟友和合作夥伴（澳洲、比利時、加拿大、丹麥、芬蘭、法國、德國、愛爾蘭、義大利、日本、荷蘭、紐西蘭、挪威、韓國、西班牙、瑞典、英國、台灣地區）的實體沒有限制。

其二，集群能力在1700枚晶片以內的訂單無須許可證，尤其是由大學、醫療機構和研究組織出於明顯無害目的下達的訂單。

其三，符合高安全性和信任標準且總部設在親密盟友和合作夥伴的實體可以獲得高度可信的「通用驗證最終用戶」（UVEU）地位，但只能將其全球AI算力的7%部署在世界各國或地區。

其四，其他滿足相同安全要求且總部位於非相關國家/地區的實體可以申請「國家驗證最終用戶」（NVEU）身份，未來兩年可以購買32萬個先進GPU（圖形處理器）的算力。

其五，對於親密盟友以外的非VEU（通用驗證最終用戶），每個國家或地區最多可以購買5萬個先進GPU。

其六，與美國政府簽署出口管制、清潔能源和技術安全工作等相關協議的政府，可以將其晶片配額上限翻倍，最多可以得到10萬個先進GPU。

拜登政府解釋了進行AI模型及晶片的全球出口管制的三點理由。

其一，先進的AI模型出口至美國以外的任何地方，即使是美國盟友手中也會帶來風險。因為這可能會被轉移到令人擔憂的最終用戶手中。

其二，出口管制需要「針對那些能夠被用來對美國構成嚴重國家安全威脅的核心技術」。因此需要適當調整潛在管制措施，以解決國家安全問題。

其三，在全球AI產業中維持技術領導力，這是美國國家安全的核心利益。先進的人工智慧模式將對美國國家安全和外交政策構成獨特威脅，美國國家安全和外交政策要求對它的全球傳播進行監管。

一位美國科技公司人士對《財經》表示，美國政府聲明中一再聲稱，「最終規則」降低了晶片訂單的許可門檻，而且能夠滿足盟友或夥伴的基本需求，然而其中大量條款都與此自相矛盾，且在加重企業的審查負擔。例如，出口商、再出口商和轉讓方必須建立一套分配系統，以便記錄轉移並隨後移出的受管制物品數量。在出口、再出口、轉讓前，必須通知美國商務部工業與安全局。

這份168頁的「最終規則」中，僅通用驗證最終用戶（VEU）相關的認證和政策要求部分就有19個條款。其中對購買晶片的國家和地區及相關主體提出了大量要求。

第4條顯示，未經美國商務部工業安全局授權，VEU不得轉讓晶片。

第5條顯示，必須提前60天通知美國商務部工業及安全局轉移任何晶片的意圖。

第11條顯示，VEU必須持續執行監控、評估和最終使用者對所有審查要求的盡職調查、出口限制、可接受使用政策和安全要求。

第19條顯示，不遵守協議可能導致撤銷VEU地位，拒絕晶片分配或出口許可，以及根據美國法律法規適當的其他處罰。

（圖片來源：《人工智慧擴散暫行最終規則》第27頁）

「最終規則」甚至對NVEU中國家或地區及主體每季的累計可配額的整體算力表現（Total Processing Performance，簡稱TPP）進行了明確限制。一位雲端運算廠商人士對《財經》表示，透過限制整體算力效能的做法進行全球市場管制，既不符合技術邏輯，也不符合市場原則。

一位美國雲廠商中國市場人士認為，拜登政府此舉會加劇美國科技公司的恐慌，直接導緻美國公司在華開展業務時面臨更大的不確定性。它們需要為極端情況做好準備。

二、美國企業強烈抗議，指拜登政府未徵詢意見

美國政府聲稱，在過去十個月，「最終規則」制定過程中與利益相關者、國會兩黨議員、行業代表以及外國盟友和合作夥伴進行了廣泛的相關接觸。

即使如此，「最終規則」仍然引發了美國科技公司的強烈反對。英偉達、Oracle、美國半導體協會聲明都提到，拜登政府未與之徵詢意見便推出了「最終規則」。

英偉達是受「最終規則」影響最大的晶片公司。它在全球先進AI晶片市場佔有率超過90%，它收入來源的一半以上都來自美國以外的市場。英偉達財報顯示，2024年前三季英偉達美國以外的市場收入3,543.7億美元，在其營收大盤中佔54.7%。 「最終規則」一旦出台，英偉達超過3500億美元的出口收入都要經過嚴格的許可和審查。

英偉達1月13日發表聲明稱，拜登政府正在試圖透過史無前例且誤導性的規則來限制主流運算應用程式的訪問，這可能會破壞全球創新和經濟成長。

（圖片來源：英偉達官網）

英偉達在聲明中強調，拜登政府在執政的最後幾天，試圖透過「最終規則」來破壞美國人工智慧的領導地位。該法案是秘密起草的，沒有經過適當的立法審查。這項全面的越權行為將對美國領先的半導體、電腦、系統甚至軟體的全球設計和行銷方式施加控制。拜登政府的新規則正在試圖操縱市場並扼殺競爭，這種做法會浪費美國來之不易的技術優勢。

英偉達聲明認為，這些規則披著「反華」措施的外衣，但對增強美國安全毫無作用。新規則將控制全球技術，包括主流遊戲電腦和消費硬體中已經廣泛使用的技術。拜登的新規則不但不能減輕任何威脅，反而會削弱美國的全球競爭力，破壞讓美國領先的創新。儘管該規則在120天內無法執行，但它已經損害了美國利益。

美國知名雲端與軟體公司Oracle在拜登政府的「人工智慧擴散出口管制框架」發布前就在官網進行了聲明。這份聲明措辭激烈，稱拜登政府的「最終規則」是美國失去人工智慧領導地位的路線圖。 Oracle是美國第四大雲端廠商和第二大軟體公司，其業務覆蓋全球。 Oracle在美國以外的地區採購晶片、部署資料中心會受到「最終規則」的影響。 「最終規則」不符合Oracle的商業利益。

（圖片來源：Oracle官網）

甲骨文聲明稱，「最終規則」將成為有史以來對美國科技業最具破壞性的政策之一。它成功地將美國公司的全球晶片市場縮小了80%，並將其交給了中國。

甲骨文聲明認為，起草「最終規則」的人忽略了這個基本事實，全球數百甚至數千個託管商業雲端服務的資料中心已經部署和使用了大量GPU，其數量遠遠少於引發國家安全問題的程度。 「最終規則」有數百頁，前後條款自相矛盾，複雜程度不明，而且是在新政府就職前10 天匆忙印製的。如此引人注目的新法規在出台之前，根本進行沒有磋商或意見徵詢。 「最終規則」更多的是實現極端過度的監管，而不是保護美國及其合作夥伴和盟友的利益。

美國半導體產業協會（SIA，Semiconductor Industry Association）也對「最終規則」提出了反對意見。美國半導體協會被認為是半導體產業的代言人。它由英偉達、英特爾、AMD、三星、台積電、Arm、ASML等晶片設計、製造、供應、銷售各環節的企業組成。它涵蓋了全球三分之二的半導體公司，其中美國參與企業收入占美國半導體產業的99%。

（圖片來源：美國半導體協會官網）

美國半導體協會1月13日聲明稱，我們深感失望的是，如此規模和影響的政策轉變在總統過渡前幾天匆忙出台，而且沒有得到任何來自行業的有效意見。新規則可能會將戰略市場拱手讓給我們的競爭對手，從而對美國經濟和半導體及人工智慧領域的全球競爭力造成意想不到的持久損害。

美國半導體協會稱，隨時準備與華盛頓的領導人合作，規劃一條保護國家安全的道路。同時讓我們做美國最擅長的事——參與全球競爭並獲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