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蘭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是日裔美籍國際政治經濟學學者、現任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教授。 1989年，福山在蘇聯體制崩潰之際發表《歷史的終結？ 》，認為西方自由民主已勝出，成為人類的最終治理模式。如今，川普以類似獨裁者的語言競選總統，福山早在1989年就預見這類隱憂。

他寫道：「歷史的終結將是一個悲哀的時刻，曾經為理想而鬥爭的激情將被經濟算計、技術問題、環保和消費需求所取代……或許，漫長的無聊期將推動歷史再度前行。

以下是福山在近日寫給馬斯克一封信的全文：

親愛的埃隆（Elon），

恭喜你支持的候選人唐納德·川普（Donald Trump）取得了輝煌的勝利，而你對此貢獻良多。我了解到你被邀請出任新政府的“效率主管”，這個職位對整頓聯邦官僚系統非常重要。然而，我有一些建議，或許可以幫助你在這個職位上大展拳腳。

相信你也意識到，政府的工作與私部門有很大不同。最大的差別在於，政府中人們受到規則的極大限制。例如，你不可能像在Twitter公司那樣，第一天上任就開始解僱員工。聯邦僱員享有國會制定的許多工作保護。

川普計劃透過恢復他第一次執政期間發布的行政命令，創建一個名為「F類職位」（Schedule F）的新類別，讓總統可以隨意解僱任何員工。然而，這項措施將面臨強烈抵制，可能需要幾個月才能清除行動中的法律障礙。

無論如何，解僱政府官員並不一定能提高效率。許多人誤以為聯邦官僚體系臃腫過剩，實際上並非如此：今天的全職聯邦員工人數與1969年大致相同，約為230萬，儘管如今政府的支出是當時的五倍。

實際上，你可以說政府的人員配備不足，幾十年來一直承受著減少員工數量的壓力。例如，負責管理1.4兆美元開支（佔整個聯邦預算的五分之一）的醫療保險和醫療補助服務中心（Center for Medicare and Medicaid Services），其全職員工僅有6400人。

這些員工必須負責檢查醫療保險詐欺、評估和認證成千上萬的醫療服務提供者，並確保向數千萬美國人及時支付費用。如果裁員，健保系統中的詐欺和浪費可能只會增加而非減少。

再例如，負責處理成千上萬難民事務的難民安置辦公室（Office of Refugee Resettlement）員工只有150人。增加國稅局（Internal Revenue Service）的人手，預計未來十年政府收入將增加5,610億美元。

政府透過大量僱用承包商（包括你的公司SpaceX）來彌補人手不足的問題。解僱承包商比解僱正式員工容易，但承包商的工作誰來完成？實際上，將這些職能回歸政府反而可能省錢，因為聯邦員工薪水更低，但這需要增加員工數量，而且品質可能會下降。

任何提高政府效率的計畫都需要包括適當的放鬆管制。例如在建築業，清理冗餘的審批規則是當務之急。你在美國建廠的經驗應該會讓你對這一點深有體會。

我們有太多的審批規定，嚴重拖慢甚至阻礙了基礎建設項目的推進。例如國家環境保護法（National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Act， NEPA）要求的環境影響報告常常長達數千頁，耗費數年才能完成。

此外，聯邦和州法律也允許私人訴訟來執行環境法，這既昂貴又耗時。這就是為什麼近海風電場審批需要十年，德州到加州的輸電線路建設也需要多年。

如果你能簡化這個過程，成果將會十分可觀，從可負擔住房到氣候調適等各個領域都會受益。 （不過你應該注意到，許多過度監管是州一級的問題，你對此無權幹預。這也是你將特斯拉從加州遷往德州的原因。）

然而，要提高政府效率，還需要另一種「放鬆管制」。很多人認為官僚體系對私部門監管過多，但實際上，官僚體系本身也被過度監管。美國人對政府的信任度一向不高，多年來對官僚體系層層加碼，堆積了繁複的規則。

例如，《聯邦採購條例》（Federal Acquisition Regulations， FAR）包含數百頁規定，採購人員必須遵循這些規則才能購入戰鬥機或辦公家具等物品。

招募新員工也非常困難，我的學生往往要等上數月，才能獲得一個聯邦政府的面試機會。此外，還有很多「多元化、公平和包容」（DEI）要求，它們並不總是以能力為優先考量，而這一點我相信川普政府會很樂於簡化。

許多保守派認為政府官員擁有過多的裁量權，用以推行自由派議程，逃避民主控制。這種情況確實偶有發生。

但事實恰恰相反：官員們大量時間都在執行國會規定的繁瑣規則，而不是用獨立判斷為公眾做出有利的決定。他們需要擺脫這些束縛，透過取得的成效而非風險規避程度來衡量表現。這恰恰是矽谷和私人企業的運作方式。

如果官員沒有足夠的訓練和技能，他們也無法善用賦予的權力，這是另一個主要問題。年輕人並不願意進入聯邦機構工作。政府工作人員的平均年齡是47歲，30歲以下的僅佔7%，而60歲以上的則佔14%。

在人工智慧時代，年輕的技術型員工急需補充進政府體系。但年輕人不願進入聯邦機構工作，複雜的招募規則讓入職過程緩慢而困難，另外，在社會認同上，政府工作也不受青睞。

在這種情況下，解僱並不能帶來卓越的表現。政府工作需要吸引更多年輕、精通科技的人才；他們需要彈性，可以在聯邦工作和其他職業之間自由流動，而不是受限於一個70年前為文員和打字員設定的政府工資標準。

總的來說，你不可能以經營公司那樣的方式管理政府，但你確實可以大大提升政府的效率。關鍵在於避免簡單化的措施，例如大規模裁員或關閉整個機構。

記住，唐納德·川普的任命人里克·佩里（Rick Perry）曾希望關閉能源部，殊不知該部的一個重要職責是管理負責核武和能源研究的國家實驗室系統。

你還會遇到國會對政府運作的干涉。即使共和黨控制了國會，他們在美國的不同領域也有自己的利益所在，不會允許你輕易改變他們支持過的法規。

我們需要減少對私部門的監管，但同時也需要為政府“松綁”，讓他們的員工真正做好本職工作。如果唐納德·川普希望幫助美國人民，他需要認識到，政府並非需要摧毀的敵人，而是實現這一目標的有效、甚至必要的工具。

真誠地，

弗朗西斯·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