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le Pay 十歲了。 2014 年秋季的iPhone 6 的發表會上，蘋果推出了Apple Pay。當時庫克引用了紐約時報對“手機支付”市場現狀的描述，表示“移動錢包的構想已經存在了很久，但從未實現”，蘋果準備改變這一點。

2014 年，蘋果隨iPhone 6 一起推出了Apple Pay｜Apple

同樣在2014 年，國內行動支付的革命也一舉打響。今年春節，微信支付接入了滴滴打車，並透過「微信紅包」一夜間籠絡了數百萬用戶。事後馬雲將這一事件比喻為“偷襲珍珠港”，支付寶和微信自此開啟了一段針鋒相對的競爭期。

等到2016 年初，Apple Pay 正式落地中國時，「掃碼支付」已遍地開花，當時很多人都意識到，掃碼的大勢已難以阻擋，因此並不看好Apple Pay 在國內的落地發展。十年過去了，Apple Pay 的確沒有成為國人日常支付的首選方式，但它依然在世界各地取得了巨大成功。今天它不僅可以“支付”，還通過拓展公車卡、門禁卡、車鑰匙等多個場景，讓“錢包”App 成為了蘋果生態矩陣的關鍵一環。回顧Apple Pay 的十年，它的技術基底其實並不複雜，就是NFC 晶片加上生物辨識認證。但整個行動支付革命一次次證明，簡單的技術加上正確的產​​品思考，就能提供好的使用者體驗。而服務用戶，才是科技發展最重要的主旋律。 用「舊技術」做「新產品」在Apple Pay 之前，「電子錢包」的構想由來已久。 Apple Pay 所使用的NFC（近場通訊）技術，早在上世紀80 年代就已經被提出。 1980 年代末期，索尼基於這項構想，開發了FeliCa，一種非接觸式IC 卡技術。1994 年，FeliCa 最早商用於香港的八達通卡，之後被應用於日本鐵路公司JR 的Suica 西瓜卡。 00 年代，FeliCa 以及類似的IC 卡技術，已經在東亞全面普及。大眾運輸公司紛紛發行了自己的公車卡，也開始圍繞公車卡打造自己的小額支付生態。特別是在日本，便利商店、小餐館、自動販賣機，都支持了公車卡支付，香港、台灣也都出現了類似的業態。 2006 年，JR 東日本推出了“Mobile Suica”，將FeliCa 晶片植入手機，用戶利用手機上的Java 應用程式就可以充值，並透過刷手機搭火車、公車，買東西。那是iPhone 還沒誕生的功能機時代，比Apple Pay 早了8 年。

JR 東日本於2006 年推出的Mobile Suica｜JR 東日本

這段時間裡，業界已充分認識到NFC 技術用於「授權支付」的優勢所在，所以早期的智慧型手機，特別是Android機，基本上都內建了NFC 晶片。但問題在於，要怎麼用？美國和亞洲不一樣，美國沒有發達的公共交通，大部分人常用的付款方式是信用卡。

信用卡的歷史比IC 公車卡還要悠久得多，從上世紀60 年代就開始普及了，完全沒有電子化。早期的信用卡只透過「卡號+ 姓名」來授權，後來出現了磁條卡，可以透過電腦讀取，但依然是前網路時代的科技。圍繞信用卡的支付生態在美國過於穩固，想要將它推倒重來幾乎不可能，只能在它的基礎上尋求改良。就是從這裡，蘋果找到了Apple Pay 的核心密碼：用NFC 模擬信用卡。 Apple Pay 解決問題的方式很簡單，蘋果和銀行、信用卡組織合作搭建了一個服務框架，蘋果將用戶的信用卡信息儲存在iPhone 上，每次刷卡支付，iPhone 都會“模擬信用卡”，發送一個信號到POS機，來進行「刷卡」。對使用者來說，Apple Pay 最大的優勢在於便利，以前要拿實體信用卡、刷卡，出單後需要簽署授權。但現在，只需要用iPhone 認證指紋、人臉，之後靠近POS 機就可以支付。對銀行和卡片組織來說，Apple Pay 能增加信用卡的安全性，過去的實體信用卡，卡號和安全碼等資訊都是直接寫在卡面上的，磁條卡里儲存的也是明文訊息，很容易被複製盜刷。透過NFC 晶片，iPhone 可以對信用卡資訊進行加密，再加上指紋、面容授權，幾乎杜絕了盜刷的可能性。而在美國，大部分盜刷所造成的損失都是由銀行承擔，所以銀行願意以切一小部分手續費給蘋果為代價，來完成這樣一次「安全性升級」。

今天用不同手機，或銀行卡本身支付，都是採用的類似的「無接觸支付」技術｜Unsplash

事實上，這套框架也並非蘋果獨佔。

之後不久，包括Google在內的Android廠商，都基於自己的硬件，推出了類似的手機錢包服務，用戶可以把銀行卡添加到手機裡，用於刷卡。而銀行也逐漸升級到了新的，自備IC 晶片的銀行卡，讓實體卡也具備了「一揮即付」的能力。根據市場調查機構的報告，今天在美國，有超過85% 的商家支援Apple Pay 支付，以及其他「無接觸支付」的刷卡方式，傳統的磁條卡POS 機已逐漸被淘汰。在國內，「刷卡支付」從未成為主流。 2016 年Apple Pay 剛落地時，銀聯也曾對它寄予厚望。但國內POS 機的覆蓋率低、信用卡持有率低的問題，依然沒有改變。微信支付寶先是透過紅包功能，成為了用戶的“零錢包”，之後迅速普及的掃碼支付，又為小商家直接省去了POS 機的成本。但在這場行動支付革命裡，智慧型手機依然站在舞台中心，是毫無疑問的主角。伴隨著支付寶的“all-in 無線”，微信支付的成功，帶動了整個移動互聯網新一輪O2O 的創業浪潮，從打車、外賣，再到新零售和新的電商革命，短短三五年時間，我們就邁入了一個「無現金時代」。 再造一個「錢包」在最初發布Apple Pay 時，庫克說「接下來，我想聊聊一個全新的服務品類，錢包。未來，我們要取代錢包」信用卡支付只是Apple Pay 的第一步。實際上，蘋果早就意識到，透過NFC 晶片，以及更多更豐富的近場通訊協議，可以催生出各種不同的服務，將傳統的東西數位化。蘋果先盯上了公車卡，這是30 年前，NFC 技術最初的應用領域。 2016 年秋季，蘋果首先在iPhone 7 上採用了支援FeliCa 的NFC 晶片，實現了對Suica 的支援。之後數年，越來越多的公車卡加入到蘋果錢包的服務矩陣裡，包括北京、上海等數十個城市的公車卡，香港的八達通，法國、美國、加拿大的公車系統。 2019 年，蘋果與高盛合作，第一次推出了自己的信用卡，Apple Card。用戶除了可以在皮夾App 裡一站式管理消費、帳單、還款，還能拿到一張蘋果設計的鈦鋼材質的實體卡。之後蘋果又推出了類似微信支付寶轉帳的Apple Pay Cash，美國用戶可以在iMessage 轉帳。同樣基於NFC 晶片技術，蘋果還在iPhone 上加入了POS 機功能，針對小商戶，可以直接把自己的iPhone 變成一台POS 機，用於收款。

蘋果推出以iPhone 作為POS 機進行收款的功能｜Apple

之後，蘋果又針對門禁、車鑰匙等場景，推出了對應的產品與服務。今天市面上有許多接入了Apple Home 的智慧門鎖，都支援透過iPhone 和Apple Watch 的NFC 解鎖。而包括賓士、BMW、比亞迪在內，多個品牌的超過800 款車型，也都支援了iPhone 車鑰匙的功能，可以把車鑰匙放在iPhone 的錢包App 裡授權。

現在，蘋果錢包擁有世界上最豐富的NFC 授權生態，從酒店房卡，宿舍門禁，到迪士尼樂園的門票……蘋果的確兌現了它最初的承諾，重新打造了一個“錢包”。根據消費研究機構的數據，Apple Pay 在自己的主戰場美國約有5,580 萬月活用戶，全球總用戶數約為5 億，全球每年的總交易額約為6 兆美元，為蘋果創造的手續費收入約20 億美元。 20 億美元對蘋果來說，不是特別大的數字，考慮到蘋果一年的軟體服務收入已接近千億美元，Apple Pay 的手續費收入既不多，也沒有很大的成長空間。它對蘋果的真正意義依然在於“粘性”，信用卡、公車卡、門禁都是較敏感的功能服務，用戶一旦把它們都放在了iPhone、Apple Watch 的錢包裡，形成了使用習慣，就很難再換其他品牌的手機了。 Apple Pay 到底成功了嗎？十年之後，很多人可能會覺得，Apple Pay 沒有成功。不只是說在中國，Apple Pay 沒有成為主流，即便是在世界範圍內，Apple Pay 在整個線上支付市場，也僅佔14% 的市場份額，這個領域的領頭羊依然是PayPal，佔據了約47 % 的市場。但大部分人可能都忽略了，支付並不是一個「贏家通吃」的業務類型，它從一開始就不該被通吃，也不會被壟斷。當年Apple Pay 推出時，支付寶和微信支付正處於針鋒相對的競爭期，但十年過去了，不僅支付寶和微信沒有「幹掉」對方，反而是他們和銀行搭建的交易清算流程，惠及了後來的許多產品。包括美團、抖音，推出了自己的支付服務。 “無現金社會”的概念，也從最初的“技術奇蹟”，引發了更多思考，一些問題也因此浮出水面。例如先前因為掃碼支付的普及程度太高，導致部分商家「拒收現金」的問題，之後被司法機關判定為違法。又例如支付寶微信的實名制認證流程，導致去年很多外國人來到中國，無法順暢地進行消費支付，所以今年央行發布了相關的“金融服務”，改善國內支付服務的便利包容性。支付是社會的基礎設施，任何企業都不應該將自己的發展目標放在單一的「市場份額」上，增加用戶的選擇面，提供更多便利，在優化和推動技術普及的同時顧及到少數群體，才是未來的發展主旋律。對蘋果來說，情況其實也一樣，Apple Pay 歷經10 年發展，也有人認為蘋果將NFC 晶片僅用於自家錢包App 的做法，是一種封閉、壟斷。所以今年，在美國和歐盟的雙重反壟斷調查下，蘋果已經宣布從iOS 18.1 起，將開放NFC 的「一觸即付」功能，給第三方App。

蘋果開放NFC 功能給第三方App 後，支付寶迅速推出「碰一下」支付功能｜支付寶 對此做出最快反應的是支付寶。今年夏天，支付寶宣布正式推出“碰一下”，用戶在收銀付款、點餐等場景下，都可以用手機碰一下NFC 標籤，iPhone 就會直接彈出一個支付對話框，之後就可以進入App 完成付款。不少用戶都認為，這比掃碼支付更方便。同樣就在今年九月，淘寶對外宣布將接取微信支付。騰訊阿里之間持續了十年的“封閉”，到這裡劃上了句號。關於未來的支付方式到底是什麼樣，或許答案從來都不是唯一的。今天「支付支持」做得最好的國際化企業之一，可能是便利商店7-11，它們日本門市所採用的收銀機器，不僅支持銀行卡、Apple Pay、公交IC 卡，也支持支付寶、微信掃碼，日本本土的一些電子錢包產品，也支持現金的自動收銀，顧客可以一次性把一大把不同面值的硬幣丟進收銀機，機器會自動算好一共投了多少錢。這可能不符合蘋果所設想的「人人不需要帶錢包出門」的未來，但關鍵在於，這是用戶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