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七、八年前，網路上爆紅的暢銷書，是《上癮》、《欲罷不能》等揭露大公司如何透過互動設計，讓我們沉迷手機不可自拔。最近幾年，流行趨勢已經推演到如何不讓未成年人沉浸於社群網路。

《紐約客》的長文《我們能讓孩子遠離社群網路嗎？ 》在家長之間瘋轉，著名心理學家喬納森·海特新書《焦慮的一代》榮登《紐約時報》暢銷書榜第一，該書的副標題就是：過度數字化導致了兒童精神疾病的流行。 《螢幕時代，重塑孩子的自製力》成為教育暢銷書。

討論如何讓小孩遠離手機和社群網路的文章、書籍、播客不勝枚舉，但父母放下書就能看到自己的孩子舉著手機，在TikTok、Instagram、X、Snapchat、Twitch、Facebook 等等不同的社交網路叢林裡遊走著。

曾著《象與騎像人》《正義之心》的心理學家喬納森·海特的新書《焦慮的一代》｜圖源：Bookhub

奔走相告的效果肯定比不了強制執行，因此最近兩年，歐美各國都在各個層面限制未成年人使用社媒。

上個月，歐盟委員會就在調查Meta 公司在社群網路設計上的「誘癮性」 。在此之前，Instagram 的演算法也曾因推薦含有兒童敏感內容的貼文而受到批評。去年美國猶他州甚至直接通過立法，從2024年起，18 歲以下的用戶需獲得父母同意，才有權可以開設或使用社群媒體帳號，類似法案還在康乃狄克州和俄亥俄州推進。

眾所周知，歐盟對矽谷巨頭的調查時間動輒幾年起，立法也因各州、各國情況難以統一。何況不只在歐美，全世界的青少年都面臨社交網路成癮帶來的心理問題。

因此，美國醫務總監坐不住了，準備向美國國會發起提案：

既然香菸盒上能印“吸煙有害健康”，社交媒體上是不是也能打個警告標籤呢？

「刷社交網絡」如吸煙？

6 月17 日，美國醫生和公共衛生服務軍官團海軍中將，現任美國醫務總監的Vivek Murthy 在《紐約時報》發文，呼籲國會在社群媒體平台上貼上警告標籤。

這不是Murthy 第一次談這個問題，在去年他就以類似《居民膳食指南》的形式，寫出了23 頁的咨文《社交媒體與青少年精神健康》，其中從理論和實操兩方面，論述了過度使用社群網路對青少年的身心危害，以及家長怎麼制定數位設備的使用「家規」。

現任美國醫務總監Vivek Murthy｜圖源：Brooking

然而這種咨文就像近年來流行的文章一樣，有說服力但沒執行力。就像Murthy 在文中開頭所說「我在醫學院學到最重要的教訓之一就是，在緊急情況下，不要再奢侈地等待完美的資訊論點。評估現狀，用你能做到最好的判斷，迅速採取行動。

在Murthy 眼中，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危機已經成了刻不容緩，亟待解決的問題。因此他直接上書國會，要求國會如同約束菸草、酒精一樣去約束社群媒體。第一步就是給社群媒體加上醫生警告標籤。

這個想法猛一看有些抽象，但並不是沒有緣由和理論支持的，Murthy 的靈感來自一種同樣合法且成癮的產品：香菸。

美國香菸包裝盒上的圖片和文字警告標誌｜圖片來源：FDA

根據《2020 年美國公共衛生局報告：戒菸》所述，自1965 年以來，美國國會通過立法要求香菸包裝上帶有小的文字健康警告，發展至今，許多國家要求香菸包裝上使用超過50% 封面大小的健康警告標識。

研究表明，大幅的圖像警告比小的文字訊息更能有效地傳達訊息，民眾增加了對吸菸危害的認知，吸菸者刺激到了戒菸興趣，進而減少吸菸普遍性。

Vivek Murthy 的研究小組在2023 年發布的咨文｜圖源：The US Surgeon General’s Advisory

但吸煙、飲酒是切實有醫學證明對身體產生危害的行為，而社群媒體又到這種程度的危害性嗎？

就美國衛生資源和服務局披露的數據，2019 年，13% 的青少年報告患有重度憂鬱症發作，比2007 年增加了60%。在此期間，兒童和青少年的急診室就診也因焦慮、情緒障礙和自我傷害而急劇增加。根據疾病管制與預防中心的數據，對於10 至24 歲的人來說，自殺率在2000 年到2007 年時都保持穩定，到2018 年躍升了近60%。而青少年的心理健康程度從2012 年開始逐年下滑。

美國也不是個例，有學者調查了從2000 年到2018 年37 個國家青少年孤獨感的上升情況，研究顯示孤獨感與智慧型手機的普及和網路使用的增加有關。研究表明，智慧型手機和網路使用率高的地方，青少年的孤獨感也更高。

儘管不能說這些心理問題都是社群媒體帶來，但這些時間點都貼合社群媒體和行動網路的興起。

Murthy 認為，校車的安全係數非常高，學校爆發任何食品安全問題都會引來廣泛關注。但社群媒體對青少年心理造成的負面影響，卻一直不被重視。因此他選擇動用了國家最高衛生官員能動用最強大的工具之一：要求國會為社群媒體增加警示標籤。

但是社交媒體不像菸酒一樣具有實體，它以虛擬且動態的形式，存在於不同平台不同終端之上，如果真的要“貼標籤”，該怎麼設計呢？

「社交警告」該怎麼做？

Fast Company 就召集了四個著名數位設計工作室PXP、BBH、 Metalab 和Huge，讓他們設計出社群媒體的「一般性」警示標籤。四大工作室切入角度不同，拿出來的方案也各具特色。

四家工作室可以分成兩個派別：簡單粗暴的靜態提醒和基於使用者心理的動態呈現。

PXP 給的設計很直接，在螢幕上跳大彈窗警告。他們想法非常簡單，既然煙盒上的警告標籤有用，那就直接白紙黑字轉移到社交媒體上，用戶必須直面這些問題，而且既然社交媒體上誤點彈窗廣告就能跳到購買界面，警告標識也得一鍵跳到「求助」介面。

白紙黑字震懾力確實強｜圖源：PHP

BBH 想法也差不多，他們取材自經典的核子警告符號，把核子擴散標誌替換成Wi-Fi 訊號擴散，中間放了一個地球，以示社群媒體遍布全球，創造的心理問題也不分國別。他們設計的另一個標誌則參考了DVD 裡的FBI 版權警告。

BBH 設計的兩個警告彈跳窗｜圖來源：BBH

另外兩家工作室則更細膩一點，他們試著去捕捉使用者使用時的心理，再對症下藥。

「我們發掘出了那些使用社群媒體時，會勾出大家負面情緒的瞬間，在那時刻去提醒用戶，不要信以為真，深陷其中。」這就是Metalab 的思路，他們想在用戶每一步「關鍵操作」前，先呈現一個「小貼士」。

例如用戶點進光鮮亮麗的網紅頁面前，會彈出「請具有同理心，你看到的是別人的高光時刻，而不是日常生活，不要對自己的生活太過嚴苛」或是「每個人都會有不在網路上呈現的掙扎時刻，請對自己好一點」等等類似的提醒介面，使用者點擊「繼續」才能呈現內容。又或是用戶正在輸入評論時，彈出“你的話語很有意義，請有禮貌。”

Metalab 想用這些剛好出現的提醒，把用戶可能的“一念成魔”轉換成“一念成佛”，把戾氣變成功德。

Metalab 的設計｜圖來源：Metalab

Huge 工作室則是抓住青少年的心理，他們認為沒有一個青少年想被告知該怎麼做，粗暴的提醒只會讓他們產生愧疚感、罪惡感甚至叛逆心理。

他們選擇用更強烈地粗體字搭配更溫暖的色調，在青少年刷了很久的手機之後，絲滑地刷到警告屏，而且在交互上需要用戶緩慢地往下滑很多次，才可以滑走警告。不做說教，只做障礙和友善的提醒。

Huge 的設計｜圖來源：Huge

無論怎樣設計， 數位原住民世代不可能放下手機，因此如何針對他們做“非成癮設計”，如何監管內容，如何控制演算法，首要責任可能需要矽谷大廠自己來承擔，而非直接推給家長、民間機構，甚至寄託於立法去粗暴執行。

「對父母來說，最糟糕的事情之一就是你明知自己的孩子深陷危險之中，卻無能為力。對無形的危險來說，父母無法去繫上安全帶，戴好頭盔。他們單槍匹馬，在試圖對抗全世界最好的產品設計師和最有資源的大公司。這句話也隔空呼應了前Google設計倫理學家Tristan Harris 那句“全世界最聰明的人都聚集在矽谷，想辦法讓你盯著屏幕。”

平台只會從商業利益的角度，不被約束就不擔責，社群媒體危害性也只是從Facebook、Twitter 到圖文為主的Instagram 再到更可能上癮的短影片平台。

在這些平台上，未成年人們可能會接觸到來自他人的網路騷擾、言語霸凌，或是演算法驅動下的極端暴力和性內容，內容不需要考慮螢幕後是誰在看，它只會在瀑布流裡無窮無盡地展示。那些光鮮亮麗，青少年在閉塞校園裡無法觸及的彼岸，經過濾鏡的加工，把青少年的夢想從科學家潛移默化成網紅。

這樣看來，給社群媒體貼個警告標籤，顯得有些溫和了。

想根本解決社群媒體成癮的問題，球還是得踢還給大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