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5月27日清晨公佈與前三次完全一致的火箭各級及衛星整流罩落區，到深夜傳來日本記者在丹東月亮島某酒店（距離西海衛星發射場約60千米）拍攝的火箭爆炸視頻，如果故事的發展就到這裡，那麼對於我們而言，拖延已久的朝鮮“萬裡鏡1號”偵察衛星第四次發射，與前兩次失敗的發射並無本質不同，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筆者甚至還吟詩一首：

△當時大夥都以為炸的肯定是「千里馬一號」遙四火箭，結果…

然而就在大家打算洗洗睡了，等著28日一早是否會有官宣時，朝中社網站突然來了個猝不及防式的特別報道：不僅承認「新型運載火箭第一級飛行異常、空中爆炸”，更是公佈了事故原因：“非常設衛星發射籌委會現場指揮部專家組經過初步審議判定，新研製的液氧+石油發動機（朝語原文如此）動作不可靠”。

所謂“液態氧+石油發動機”，其實就是國際航太發射常用的“液氧+煤油發動機”，由於火箭上的液氧儲箱需要低溫環境，這一推進劑組合一般也被稱為低溫推進劑。相較於北韓先前在彈道飛彈和運載火箭上使用的常溫推進劑（肼類燃料+四氧化二氮），低溫推進劑性能優勢明顯，但它也對北韓航太工業——從火箭設計製造到發射工位建設－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西海衛星發射場的主發射工位和新發射工位衛星圖，可見與推進劑相關的設施仍在興建中

因此，即使2023年金正恩在普丁陪同下，視察了俄羅斯東方發射場及使用低溫推進劑的俄新一代「安加拉」運載火箭，筆者當時仍認為，這只能代表朝俄航太合作的長遠規劃；以北韓的技術基礎，眼下的當務之急（當時「千里馬一號」尚未成功發射），應當是透過對俄合作獲得「常溫箭之王」－「質子M」運載火箭的相關技術，穩步提升發射成功率。

△“這個，加上這個，能不能把麵子掙了”

如果北韓選擇引進「質子M」的技術，雖然其推進劑技術相對落後，但該箭的性能也足以碾壓韓國「世界號」這個先天不足的產品。作為韓國從烏克蘭南方設計局購買圖面並放大設計的產物，「世界號」的KRE-075液氧煤油發動機，其海平面比衝只有260秒出頭，而「質子M」的RD-275M發動機海平面比衝達288秒。

然而北韓總能用意料之外的方式，讓我們再一次身敗名裂。

筆者先前在分析「千里馬一號」運載火箭時曾評價：

朝鮮航太要朝著他希望的方向發展，不止需要西海衛星發射場的大興土木，更需要設置一系列在「展現共和國的尊嚴與威儀」的總要求下，讓朝鮮航太戰線拼盡全力才能達到的目標。

北韓選擇引進與其現有技術水準有巨大代差的「聯盟-2」/「安加拉」等俄製液態氧煤油引擎火箭技術，注定是一條「最艱難的路」。我國曾在1990年代初期引進蘇制RD-120液氧煤油引擎樣品，1995年完成國內首次試車，但自研的YF-100發展歷程非常坎坷：2001年YF-100四次試車試驗均告失敗，其中前兩次更是直接爆炸，直到2014年才透過首飛鑑定。

△使用四台YF-100作為助推器的長徵五號B運載火箭（芯一級採用YF-77液氫液氧發動機）

從“星沉大海”到“星星大海”，個中酸甜苦辣，不足為外人道也

對於先前已經累積了相當經驗、經費投入也（相對）頗為充足的中國航天，攻克液氧煤油發動機技術尚且需要20年的歷程；朝鮮在其「千里馬一號」火箭技術遠未成熟、「萬裡鏡一號」偵察衛星尚未實用化的情況下，貿然向更新一代動力發動衝鋒的做法……筆者只能理解為，更加時髦的動力選擇，與火箭的具體性能指標一樣，在他們看來，也是「共和國的尊嚴和威儀」的一部分。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早在北韓這一波「全面否定三千里江山」之前，南北韓在尖端武器指標上的「非理性較勁」趨勢已經非常明顯。朝鮮火星-11丙（“世界最強兵器”）與韓國“玄武”彈道導彈在彈頭重量上“兩噸兩噸五三噸三噸五六噸八噸……”這種非常趙式喜劇的行為就是一例，韓國極力希望透過宣傳“島山安昌浩號”潛艇的導彈攜帶能力“乜北”，朝鮮主動放出新型坦克主動防禦系統的測試畫面，也有壓過並未實裝主動防禦系統的韓國K2坦克車的意味…

因此，儘管「世界號」的發射頻率低到並沒有什麼實用性可言，但它和韓國上一代運載火箭「羅老號」第一級均採用蘇聯血統的液態氧煤油發動機這一點，對於朝鮮來說很可能仍然構成了一種刺激，促使北韓急於擺脫傳統常溫推進劑動力火箭。另外，使用低溫推進劑的運載火箭從原理上已經不適合作為值班的洲際彈道飛彈使用，北韓此舉或許也有對外宣示「使用彈道飛彈技術發射衛星？純屬反朝勢力一派胡言」的附帶目的。

△其實如果「世界號」是北韓的運載火箭，「國際主流」將其說成「彈道飛彈技術」也不奇怪

不管北韓的真實目的為何，技術不成熟火箭變成煙火，什麼「共和國的尊嚴和威儀」都是扯淡。按照我等一般日子人的邏輯，不如繼續抽檢發射技術成熟的火星-17液體燃料推進洲際導彈，以及固體燃料推進的火星-16高超聲速導彈和火星-18洲際導彈，或者別的什麼東西“衝沖喜”，但金正恩和他的屬下們很可能自有其一套邏輯。

從北韓這次第一時間公佈事故情況和初步原因的操作來看，這次失敗甚至在他們看來也是意料之中，頗具一種馬斯克式航太浪漫主義氣質（金正恩「空叉粉」可能性猶存）。筆者猜測，不僅張昌河們不會因為這次失敗受到嚴肅處理，北韓在接下來的7個月裡還會像去年折騰「千里馬一號」那樣，繼續抓緊完善測試新型液態氧煤油火箭。無論在土法上馬中還會付出多少代價，祝他們能在丹東草莓下一次上市的時候發射成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