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後，馬斯克在回憶自己的特斯拉生涯的時候，或許還會想起那個遙遠的冬日下午，他在上海工廠激動跳舞的場景。正是中國讓特斯拉度過了難關，開啟了股價飆升，也解鎖了他的財富密碼。

那是2020年的1月7日，特斯拉上海超級工廠舉辦正式交付典禮，馬斯克乘坐私人飛機，專程從加州趕來參加活動，與上海市領導一道向普通車主交付了10輛國產Model 3 ，並且正式啟動了Model Y量產項目。

那時候，特斯拉在中國的品牌定位堪比賓士寶馬。面對台下粉絲此起彼伏的尖叫聲，馬斯克的心情無比舒暢，一時興起脫下外套，在台上即興扭動了起來。他的姿勢相當僵硬，舞步略顯笨拙，但是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上海化解了特斯拉產能危機

上海是馬斯克的福地，這座工廠是特斯拉的救星。在上海工廠投產之前的兩年，馬斯克一直在為Model 3的產能焦頭爛額，幾乎睡在了唯一的矽谷弗里蒙特工廠。產能上不去，就無法交付，資金急劇消耗的特斯拉麵臨嚴重的現金流危機。

上海超級工廠就是馬斯克的救命稻草。這是中國第一個外商獨資車組裝廠，也是特斯拉在美國以外的第一條組裝線。中國速度讓馬斯克大為驚嘆：這座佔地86萬平方公尺的工廠從2019年1月破土動工，到2019年12月底投產交付，只花了11個月。

更令馬斯克感動的是上海雪中送炭的招商政策：上海政府不僅以極低的價格提供了工廠土地，更提供了低息的人民幣400億元貸款，幫助當時現金流極度吃緊的特斯拉建立起了工廠。當然，特斯拉需要在未來滿足納稅目標，才能完全獲得這些優惠待遇。

這是一筆多贏的項目。上海政府引進了一個門面項目，樹立了最好的招商形象；特斯拉解決了困擾許久的產能難題，更靠國產化打開了巨大的中國市場；而中國電動車產業鏈更是隨著特斯拉的入局，開始加速成長壯大，短短三年時間就成為了全球最大的電動車生產地和出口國。

上海工廠的投產徹底解決了特斯拉的產能危機。 2019年，特斯拉產量總計36.5萬輛，隨後的三年時間（2020-2022年）就急劇增加到50.9萬、93萬和137萬輛。

而其中上海工廠成為絕對主力，在三年生產了15.4萬、48.6萬以及72.5萬輛，佔特斯拉全球產量比重從30%提升到53%。或許超出馬斯克預期的是，上海工廠的產能不僅保障了中國市場的需求，也出口到歐洲和澳洲等市場。

此外，在上海建廠也為特斯拉解鎖了中國這個全球最大的新能源車市場。 2019年特斯拉中國銷量僅4萬台，2020年國產化後就達到了14.8萬輛，其中94%來自國產Model 3。隨後的三年，特斯拉中國銷量更是達到了32.07萬、43.98萬以及60.37萬輛。

正是從上海工廠投產化解特斯拉產能危機，打開巨大的中國市場之後，特斯拉的股價才開始了加速飆漲。數字說明了一切，2018年底特斯拉市值僅有574億美元，2019年底達到757億美元，到了2020年底就達到了6689億美元，2021年底更是突破了1.06萬億美元，成為全球車企第一股。

不難理解，在隨後的日子裡，馬斯克一直對中國充滿好感。在「中國威脅論」才是政治正確的美國輿論，馬斯克多次逆流公開讚賞中國的各個層面：從新能源到航太產業，從中國的營商環境到中國工人的勤奮工作。他甚至大讚中國充滿正能量，批評美國人「自以為是」。

不可能實現的天價薪酬

對馬斯克自己來說，上海工廠的投產不僅救了特斯拉的產能危機，更是開啟了他的財富密碼，推動了特斯拉的股價飆升，解鎖了他的天價薪酬計劃，讓他成為了全球首富。

馬斯克的資產飆升，主要來自於他與特斯拉簽訂的天價薪資獎勵協議。 2018年，馬斯克與特斯拉董事會達成薪資計畫：馬斯克自願放棄所有薪資和獎金，只領取1美元薪水（只因為報稅需求）。但如果馬斯克能夠帶領特斯拉實現業績和市值等諸多預期目標，則將分12期獲得相當於2,030萬股特斯拉股票的選擇權（約佔特斯拉流通股的12%）。

當然，特斯拉董事會為此設定了明確的業績目標：特斯拉需要達到千億美元市值的最低門檻，才能讓這份薪酬計畫正式生效。之後特斯拉市值每成長500億美元（最高到6,500億美元），馬斯克就可以獲得169萬股股票的選擇激勵，相當於特斯拉市值的1%。而這些選擇權兌現之後，還有五年的禁售鎖定期。

其實，當時這項薪酬並沒有引起太多的爭議。畢竟2018年的時候，特斯拉還處於最艱難的時候，Model 3量產遭遇困難，遲遲無法規模交付，特斯拉現金急劇消耗，甚至有資金耗盡的風險。特斯拉股票更是吸引了股市空頭，成為最大的做空目標。

或許當時根本沒多少人會相信馬斯克居然可以一一完成這些業績目標，從而拿到當初約定的所有激勵選擇權。但馬斯克是真的相信。 2018年初他就公開表示，自己相信特斯拉市值會在未來十年超過兆美元關口。

或許馬斯克自己也沒想到，僅僅三年半之後，特斯拉市值就​​突破了兆美元。隨著這些激勵選擇權的依序兌現，馬斯克的個人資產從200億美元急劇膨脹至一度超過2,000億美元，他也超越貝佐斯成為全球新首富。

督促股東批准天價薪酬

然而，在特斯拉成為全球車企第一股之後，馬斯克的這份天價薪酬卻面臨不確定性，需要在今年6月的股東大會上重新表決。上週四，特斯拉再次公開督促股東需要批准這項史上最大金額的薪資計畫。

由於遭到股東的維權訴訟，特拉華州衡平法院法官凱瑟琳·麥克考米克（Kathaleen McCormick）今年2月作出判決，認定特斯拉董事會授予馬斯克薪酬協議的過程存在嚴重問題（Deeply Flawed） ，因此否決了這份價值幾百億美元的薪酬，要求特斯拉董事會重新審議授予馬斯克的薪酬計畫。

沒有人可以否認馬斯克對特斯拉的貢獻。他是作為最早的投資人，加入特斯拉擔任董事長，隨後自己直接領導團隊擔任CEO，帶領特斯拉連續推出Roadster、Model S、Model X、Mode 3、Mode Y、Semi卡車、Cyber​​truck等多款車型，在美國、中國、歐洲開設超級工廠，成為全球新能源車的領頭羊。

從實際成效來說，馬斯克完全有資格獲得這份高達560億美元的天價薪資。因為他從特斯拉獲得的價值數百億美元選擇權，是建立在他一一實現許多看似不可能的業績和市值指標之上的。

但麥克考米克法官做出這項判決的理由，並不是馬斯克個人對特斯拉的貢獻是否配得上這份薪酬，而是特斯拉董事會當時是在馬斯克主導下，沒有充分履行董事會的獨立制衡職責，因此她只要求特斯拉董事會重新審議表決這份薪酬計畫。

馬斯克顯然對這項判決大為光火，他不僅在X社交平台（先前的推特）上連續吐槽和嘲諷麥克考米克法官，還公開威脅要把特斯拉的註冊地從特拉華州改到德州，未來再也不用受德拉瓦州衡平法院的束縛。因此，今年6月的特斯拉股東大會上，股東們除了表決是否重新授予馬斯克560億美元的天價薪酬之外，還要表決是否更改特斯拉的註冊地。

然而，目前或許是馬斯克向股東要求天價薪酬的最尷尬時機，因為特斯拉目前正處於前所未有的困境，股價走勢持續低迷。

今年以來美國股市全線上漲，但特斯拉股價同期卻下跌了超過40%，成為表現最差的標準普爾500指數成分股。曾經股價氣勢如虹連翻數倍，市值超過兆美元的特斯拉，如今卻成為了表現最低迷股票，市值只剩下了4,600億美元（但仍是全球車企第一股）。

特斯拉第三大個人股東、持股35億美元的廖凱原表示，他會用自己2,700萬股持股，投票反對馬斯克550億美元的薪酬計畫。他是第一位站出來反對馬斯克的主要股東。值得一提的是，廖凱原曾經是馬斯克最堅定的支持者，投資特斯拉也讓他受益豐富。

但隨著特斯拉股價在過去一年陷入低迷，馬斯克在推特和SpaceX以及腦神經公司Neuralink分散了太多精力，廖凱原對馬斯克也各種不滿。去年年初開始，他甚至公開表示，如果馬斯克不能專注於領導特斯拉，就應該辭去特斯拉CEO的職位。

前所未有的銷售困境

特斯拉股價表現低迷的主因是，這家新能源領頭羊正處於前所未有的銷售困境中。如果說先前特斯拉的危機是無法提升產能，供不應求的話，那麼現在特斯拉的尷尬則是供過於求，車子賣不動了。

本月公佈的初步業績顯示，特斯拉第一季產量為43.37萬輛，但交車量僅38.68萬輛，不僅較去年同期下滑8.5%，遠低於分析師最初預期的44.9萬輛。這是2020年因為新冠疫情影響後的首次交車量下滑。 Model 3和Y這兩部低價車款交車量下滑了10%，佔總交車量的95.6%。 Model S/Y以及Cyber​​Truck這些高階車型加起來也只有不到4.5個百分點。

今年年初馬斯克曾表示，特斯拉新車型將在2025年底至2026年初量產，在此之前銷量成長可能會大幅放緩，但並沒有給出具體的成長目標。馬斯克已經完全不再提先前設立的年增長50%的目標了，因為根本不可能實現。分析師當時預期特斯拉今年銷售量可能只會成長20%，遠低於去年的38%。

但從第一季的情況來看，特斯拉麵臨的實際挑戰遠遠超過了先前預期，不只是放緩成長，而是大幅下滑。中國和美國是特斯拉最大的兩個市場，而在美國市場成長放緩的同時，特斯拉又在中國市場陷入了紅海競爭。

銷量大幅下滑意味著庫存壓力日增。過去八個季度，特斯拉有七個季度的產量都超過了交付量，第一季又超出了4.66萬輛，這意味著特斯拉麵臨日益嚴重的庫存壓力。在沒有新車型上市的情況下，特斯拉只能再度透過降價來刺激銷售以及緩解庫存壓力。

Cyber​​truck並不能為特斯拉帶來急需的銷量提升。馬斯克先前就表示，Cyber​​truck不太可能在年底帶來正向現金流。目前投產的Cyber​​truck只是售價超過10萬美元的最高端型號，而且產能也面臨問題。根據美國媒體報道，特斯拉近期已經延後了Cyber​​truck的交貨日期。

只能以降價和裁員來應對

在企業面臨銷售危機的時候，馬斯克目前能想到最直接的應對手段就是降價和裁員。

上週一，馬斯克發佈內部備忘錄，宣布需要降本增效，全球裁員10%，這是特斯拉創辦以來最大規模的裁員力度。在裁員的同時，負責電池業務的高級副總裁巴格里諾（Drew Baglino）等兩位高階主管也宣布離職。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特斯拉全球大裁員，中國業務也成為了裁員重災區。根據中國媒體報道，特斯拉中國區的裁員比例普遍在20%左右，個別部門甚至高達50%，銷售部門成為了裁員大頭，幾乎每個門市都有裁員。

上週四，特斯拉再次宣布全球降價，Model Y最低售價下調至4.29萬美元，高級輔助駕駛FSD軟體價格也從1.2萬美元下調至8,000美元，每月訂閱價格從199美元下調至99美元。先前剛調漲價格的特斯拉中國也全線降價1.4萬元，Model 3和Model Y起價下調至人民幣23.19萬和24.99萬元。

但是，降價也是一柄雙面刃：不僅會拉低特斯拉的利潤率，還會嚴重傷害消費者未來購買電動車的動力。特斯拉新車價格大幅下調，自然也會帶動二手車殘餘價值顯著縮水，業界龍頭大幅降價，還會拉低其他電動車的整體價格。

根據美國汽車業研究機構iSeeCars調查，過去一年美國車齡1-5年的二手電動車殘餘價值縮水了31.8%，平均一年價值減少了1.44萬美元，而同期傳統燃油車的價值僅僅減少了3.65%，二手混動車的價值縮水6.5%。

iSeeCars分析師鮑爾（Karl Brauer）看來，二手電車價格下滑會讓更多人開電動車，但也會挫傷消費者購買新車的意願。 「新車買了就大幅貶值，這實際上是買新車最貴的部分。越來越多的購車者了解到電動車價值會大幅縮水，他們購買新車的興趣也會受到影響。”

中國市佔率持續下滑

雖然馬斯克否認特斯拉已經放棄了入門車Model 2的開發計劃，但他已經將未來重心轉向基於Model 2打造無人出租車業務，宣布會在8月8日發布無人出租車業務。然而，無人車概念無法為特斯拉低迷股價帶來有效提升。

在特斯拉產品供不應求，忙於提升產能的時候，馬斯克曾經驕傲地宣布，特斯拉不需要廣告，也不需要請代言人。他甚至解散了特斯拉美國的公關部門，認為他不需要花費精力與媒體打交道，好產品自己會吸引媒體報道。

但到了特斯拉供過於求，為銷量煩惱的現在，馬斯克也不得不放棄了先前的立場。特斯拉已經在他自己的X平台上投放了20萬美元的社群廣告，回到了他所鄙視的Facebook平台，甚至也開始為媒體負擔活動的差旅費用。原來來到了為銷售煩惱的時候，特斯拉和其他車企並沒有什麼不同。

美國和中國是特斯拉最大的兩個市場。但特斯拉在兩個市場面臨不同的挑戰：美國電動車市場已經明顯降溫，混動車才是消費者的最愛，而在全球最大的新能源車市場中國，在強勢崛起的中國車企面前，特斯拉的產品競爭力和品牌影響力已經明顯下滑。

與四年前特斯拉剛國產化時一枝獨秀領先的時候不同，現在中國新能源車市場已經競爭白熱化：不僅有比亞迪、吉利等諸多新能源巨頭，有理想、蔚來等新勢力車企，還吸引了華為、小米等科技巨頭先後入場。 （註：華為是合作造車，並沒有親自造整車。）

在國產車企不斷發布新車，市場競爭日益加劇之際，遲遲未有新車型發布的特斯拉已經沒有太多產品競爭力了。過去幾年時間，特斯拉在中國市場的佔有率不斷下滑，去年年底，特斯拉中國市佔率已經從2021年的16%下滑到6.7%。

特斯拉上一次陷入產能危機，是高效率運作的上海工廠拯救了馬斯克。但這次特斯拉麵臨的卻是銷售危機，中國或許真的幫不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