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Linux的逆襲之路,大崩潰到大翻盤,隱忍磨礪20年
很多年前,拓林思作為一家事實上的中國公司,已經做到中國服務器市場第一名的時候,各項指標都遙遙領先。正在此時,紅帽突然大舉進入中國。拓林思技術負責人陳棋德知道消息後,喪氣地找到公司總經理周群說:“我們沒有路可走了,以後怎麼辦?”
果然很快,拓林思之前的PC服務器合作大廠戴爾、惠普、IBM等紛紛優先選擇紅帽,原因是這些服務器大廠都需要Oracle等數據庫廠商認證。
因為,Oracle和紅帽是一個生態聯盟裡面的,不給認證就是等於直接告訴大家自己不支持拓林思。也就是說,如果哪個客戶用拓林思,Oracle數據庫出了問題Oracle不負責。
拓林思在這種生態堵截下,很快只能放棄自研,屈服去做紅帽發行版的衍生版,俗稱套殼,也就是CentOS的做法,從此失去主動權。核心員工也紛紛跳槽紅帽、SUSE等國外廠家,拓林思一蹶不振。
畢竟,做一個CentOS這樣套殼的版本,一個訓練有素的開發人員,準備好圖片,logo等等,在當時用性能強悍的機器一天就能重新編譯構建出來。
談起這段回憶的時候,陳棋德難過地告訴雷峰網:中國操作系統的技術跟別人的距離沒有想像中大,國內只是在頂級大神上有所欠缺,而紅帽在生態上的兩頭堵截才是致命的。
Oracle不給拓林思認證,這並不是個例。所謂一流公司做標準,二流公司做技術,三流公司做產品。
現實就是,標準一直掌握在國際生態手裡,Oracle數據庫標準之外還有芯片標準,芯片標準之外還有其他標準,人家積攢上百個標準,且就只跟生態夥伴玩,就是不給你中國廠商認證。
正如陳棋德感嘆的那樣,“最後的結果就是,生態控制在國際廠商手裡,人家就能讓所有人都不敢用你,讓你無路可走”。
這是讓中國linux無法翻身的一座五行大山。
而現在,它即將被完全顛覆。
一、2000年,他們開創了中國服務器市場
1999年3月,拓林思發布了業內第一個Linux中文版TurboLinux 3.0.2,創下Linux中文化先河。
這一年,陳棋德從中科院計算機網絡信息中心離開,加入拓林思成為公司為數不多的研發人員之一。
此時,微軟的Windows 98操作系統發行已經一年有餘,其憑藉“Wintel聯盟”策略,在全球PC機市場中所向披靡。
受Windows影響,國內開展了“扶持國產操作系統,繞開X86+Windows陣營”軟件守備戰。
Xteam、藍點、中科紅旗、銀河麒麟、中軟Linux等大小公司相繼成立,前兩者是民營隊,後三者是國家隊,組成了國產操作系統的“守備軍”。很快,Xteam Linux 1.0 、紅旗Linux、藍點(BluePoint) Linux中文版相繼發布。
拓林思此時還屬於國外入侵者之一,是美國拓林思公司進駐中國的分公司,也加入到與微軟、國內守備軍的混戰中,試圖跟微軟分一杯羹。
對於當時剛剛接觸Linux、開源文化的國內“守備軍”,無論面對微軟還是拓林思的進攻都難以抵擋。
陳棋德親眼目睹著中國如何失去桌面預裝市場。
一段時間,在官方的加持下,國產操作系統市場份額突飛猛進。聯想、戴爾、惠普等公司都曾預裝過紅旗系統。上線一年多以後,時任中科紅旗總裁的劉博表示,國內Linux 的使用量比往年增加三四倍,已經達到100萬套。
踩著興旺國產操作系統的東風,也造富了一批人。
次年底,Xteam Linux 1.0背後的北京衝浪軟件在港交所掛牌上市,並在24個交易日內上漲265.79%。藍點一鼓作氣借殼美股上市,上市第一天即從4美元暴漲400%以上至22美元,5個創始人一夜之間成了億萬富翁。
但好景不長,國產操作系統情況陡轉直下,Windows統治中國市場已經勢不可擋。
據陳棋德回憶,國內廠商雖然聲勢浩大,但大家只賺到了吆喝聲,沒賺到錢。
當時Linux圈迎來了第一場大戰,藍點與拓林思,雙方在媒體上相互攻訐。
“總體上拓林思在預裝上的收入是超過藍點的。”
隨著競爭者越來越多,開始打價格戰。其中紅旗作為攪局者,因為有補貼,所以它出的價格最低,兩塊錢一台機器還送光盤,拓林思低於20塊就不干了,成本都不夠。
在國產操作系統身陷打價格戰泥潭期間,微軟暗自步了一招大棋——縱容國內使用“盜版Windows”先佔領市場,等到用戶都習慣了離不開Windows後,再一舉收網,打擊盜版推廣正版。
這一招確實“狠毒”且有效。但有效的前提是用戶主動選擇Windows。那時,就算電腦中預裝了價格便宜的國產操作系統,用戶買回家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卸載、裝Windows,甚至有零售商還會直接安裝盜版Windows系統進行出售。
原因是國產操作系統應用生態方面的貧乏,國產操作系統不好用。以一個例子說明,國民軟件QQ直到2008年才有基於Linux開發的版本。
在這樣的背景下,民營隊率先潰敗。
藍點和Xteam相繼宣布系統停更,股價大跌,黯然退場。最後藍點選擇放棄核心操作系統,轉入嵌入式產品開發;Xteam宣布退出操作系統領域。
國家隊繼續堅持著,尋找生態上的“盾”。例如,將紅旗Linux和永中Office聯合銷售。但最終伴隨著微軟的標準成為國際文檔格式標準,Windows操作系統和Office軟件在PC上進一步鞏固了其壓倒性的優勢,國產桌面操作系統日漸式微。
桌面市場的競爭已經臨近尾聲,只差微軟的最後一刺。此前一直放縱國內盜版橫行的微軟終於露出“獠牙”,開啟“黑屏策略”,狀告盜版商番茄花園致洪磊入刑,而中國本土四大PC廠商TCL、同方、方正、聯想合計向微軟採購近17億美元的正版操作系統大單。
國產操作系統奮力掙扎了數年後,被微軟徹底擊敗。
幾年後永中科技宣告破產,中科紅旗貼出清算公告,宣布團隊解散。桌面市場已經沒有機會。
而在這場桌面競爭大潰敗中,拓林思躲過一劫。因為它沒有死磕桌面市場,很早便退出桌面競爭,轉向服務器市場尋求生機。
這一決定讓拓林思率先抓住了Linux未來的發展趨勢。
那是2000年,拓林思內部剛經歷了大震盪。創始人柯栗富米勒夫婦被踢出局,還帶走了利啟誠、方漢等一批拓林思核心人物。
而在桌面端被紅旗的低價死死壓著翻不了身。
內外交困之際,來了一個關鍵人物潘迪改寫了拓林思此後的命運。
潘迪之前是康柏電腦公司中國北方地區總裁,在當時美國康柏電腦是世界上第二大計算機生產商,後被惠普收購。
也許是之前的國際視野,成就了潘迪這次的先見之明:在國內一眾廠商在桌面端爭得你死我活之際,潘迪決定拓林思“放棄桌面預裝市場,轉型服務器操作系統”。
此時國外操作系統市場已是另外一番景象,Linux在服務器市場所向披靡。紅帽的出貨量連續兩年霸占Linux市場領導地位。兩年後,SUSE也成長起來,與紅帽並行成為Linux市場兩大霸主。
拓林思成為中國Linux服務器市場第一支先鋒軍。很快就推出了TurboLinux Server版6.0,開始向服務器市場挺進。並且第一年就拿到了黑龍江郵政的第一個100萬的單子。
據公開數據,在2001-2004年期間,拓林思在國內服務器操作系統市場始終保持著第一的市場份額。
在拓林思開拓出國內服務器市場後,其他操作系統廠商如紅旗、共創開源等看到服務器市場有錢可賺,紛紛搶著加入進入試圖分一杯羹。
梳理歷史我們發現拓林思之所以能四年保持第一,不僅因為佔據了先發優勢,主要在於拓林思擁有一個優秀的Linux開發人員團隊,在與其他服務器廠商競爭時,為拓林思在行業內打出了紮實的技術形象,從而贏得訂單。
從柯栗富米勒帶走了利啟誠、方漢一批核心人物後,拓林思第一批有影響力的團隊基本解散了。2001年底,楊繼國也選擇離開加入英特爾,陳棋德便接替楊成為拓林思技術負責人。
陳棋德接手後重建技術團隊,招了包括蘇哲在內的一批優秀技術人才。其中,陳棋德發現了一個天才少年,技術實力很強,為了留下他,陳棋德對其提出的薪資待遇“有求必應”,果然在打電信市場時這個天才少年就為拓林思立下大功。這個天才少年十多年後又成為華為歐拉操作系統團隊的負責人之一。
有一年在中興通訊壓測,性能一直不行,陳棋德派了團隊所有人去現場都解決不了問題,因為只有現場上百萬行的源代碼才開放。後來只好把天才少年叫來,他到場後很快就分析出問題所在。
但中興通訊覺得拓林思是小公司,並不相信他們的分析結論,又拿著系統到老朋友英特爾楊繼國那裡檢測。經過英特爾一大堆幾十萬美元的商業工具檢測後,一個月後得出的結論跟天才少年的分析相同。
找到問題所在後,中興通訊便對他們內部整個程序進行重構,系統性能上去後,直接達到並略微超過了原程序運行在Unix小型機上的性能。
就此,拓林思一戰成名。天才少年因此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後來還代表拓林思去華為交流,與華為達成合作,幫助拓林思在業內打出名氣。從2003年起,TurboLinux Server 每年都能通過華為中興賣給運營商,賺上幾百萬。
其實在前一年,美國拓林思倒閉,日本拓林思雖然還有股份但人員不足,此時拓林思已經成為事實上的中國公司了。
拓林思是國內服務器市場的拓荒者,與國內其他廠商對比,贏在強大的技術團隊,它的發展路徑跟國際廠商紅帽、SUSE一樣,都是完全自研,即並不是基於紅帽版本來做的衍生版本。
繁榮一直維持到2004年紅帽、SUSE進中國,拓林思開始走下坡路,國產操作系統逐漸迎來第二次大潰敗。
二、2004年,紅帽帶來十幾年大潰敗
2004年,國際Linux風雲突變,吹起的大浪席捲到國內。
美國著名的Unix系統開發商SCO狀告IBM,聲稱Linux 的成功是竊取SCO 技術的結果—— 指控由IBM 等廠商貢獻給Linux 內核的源代碼使用了它的System V 源代碼,違反了著作權。
並警告全球用戶“在選擇Linux產品之前要三思”,面對潛在的法律風險,大量預計換裝Linux平台的用戶望而卻步。
在Linux歐美髮展受阻之際,紅帽、SUSE一前一後轉戰中國這片富饒之地,拓林思等一眾國內廠商很快便感受到國際巨頭帶來的寒意。
當得知紅帽、SUSE進中國,技術負責人陳棋德立馬找到當時的公司總經理周群,問他拓林思以後怎麼辦,沒有路可走了。
因為操作系統上下游生態控制在紅帽、SUSE手裡。整個生態鏈上,oracle、sybase、IBM、惠普都加入了紅帽、SUSE,他們跟操作系統廠商紅帽、SUSE命運關聯緊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怎麼會跟拓林思合作搶紅帽、SUSE市場呢?
逐漸,在競標時發現IBM,惠普等服務器廠商,oracle、sybase等軟件廠商都不再願意用拓林思。
遭遇生態上的堵截,拓林思陷入舉目無親,孤立無援的境地。
雖然紅帽、SUSE國際Linux廠商進中國,輕鬆嚇退拓林思、紅旗等一眾國產Linux廠商,但在中國市場前行也並非如履平地。
Linux的最大競爭對手——微軟不僅發起了新的專利申請運動,同時指摘Linux操作系統並不如人們想像的安全。
在國內媒體溝通會上,微軟戰略總監潘迪代表微軟公開唱衰Linux開源軟件。
在紅帽、SUSE進中國的前一年,潘迪就已經從拓林思離開,沒想到僅僅一年就已物是人非。
拓林思被迫轉型,四年前帶領拓林思開拓了國內服務器市場的那個關鍵人物,潘迪如今卻加入了對方陣營甚至是整個Linux開源軟件的對立面。
曾經的戰友如今成為對手,又公開唱衰過去為之奮鬥的行業,這也太令人心酸了!
孤掌難鳴,最後拓林思不得不放棄自研,屈服去做紅帽發行版的衍生版本以贏得轉型時間,拓林思自此選擇轉型數據庫。
這是讓所有拓林思人記憶深刻的一年,紅帽、SUSE帶來的傷害,不僅在於搶占了拓林思的市場,還把陳棋德的技術團隊洗劫一空。許多人都走了。
但陳棋德又堅守了兩年時間,在拓林思千瘡百孔,急需一個主心骨穩定軍心的時候,他留下了,他一直等到為拓林思重建了技術團隊、培養了下一個技術負責人後,才帶著滿心的遺憾離開。他知道,短期內在服務器市場拓林思已經沒機會了。
還記得這位操作系統領域的老兵跟雷峰網(公眾號:雷峰網)聊起拓林思的歷史時,這位兩鬢已經斑白的男人,三個多小時裡,情緒經歷了數次轉變。當聊起帶出了一群優秀的開發者時,對他們的驕傲自豪溢於言表;聊到拓林思自研操作系統,曾經五年蟬聯市場第一時,神情回味無窮,整個人也年輕了許多;當聊到SUSE、紅帽進中國,用生態壓制拓林思,他憤怒又無可奈何;最後聊到拓林思的結局與現狀,雖然注定失敗但還是惋惜、遺憾。
許多人被國外大廠吸引,轉身去了紅帽、SUSE。
其中蘇哲跟著幾個同事一起加入了SUSE,他本意是想跟利啟誠一起在拓林思乾一番事業,但利啟誠早早離開。“那時SUSE非常火,後來被Novell收購後勢頭更猛,Novell又是老牌的互聯網企業,兩者結合屬於強強聯合,大家都挺想知道國際大廠是怎麼做Linux的。”
在SUSE,蘇哲認識了他的好哥們李勇,他是一個開源狂熱愛好者,後來蘇哲去谷歌后,又把他介紹給了章文嵩做Linux內核。
國產Linux下一個十年重獲新生的種子,從這時已經在悄無聲息地萌芽著。
三、2010年,龍蜥萌芽於“CentOS替換計劃”
2010年,因設計並實現Linux內核LVS系統被譽為“中國Linux業界大神”的章文嵩受邀加盟淘寶,並帶領阿里內部掀起“替換CentOS計劃”, 要自研操作系統。章文嵩急需一個能擔此重任的得力干將,來組建並帶領基礎軟件相關的研發團隊。
此時阿里內部用的還是紅帽CentOS5,但隨著電商業務膨脹,傳統的CentOS逐漸解決不了淘寶平台的問題,而且利用率不高,章文嵩便想著基於自身業務架構重新設計一個操作系統,在公司內部替換掉CentOS。
一直以來國內基礎軟件人才稀缺,那精通Linux操作系統的人可謂奇缺。那時操作系統大廠都分佈國外,紅帽、SUSE、英特爾、IBM等,國內雖然有紅旗、中標、拓林思等,但規模都太小。
馬濤就是章文嵩挑選的那個負責“替換CentOS計劃”的領頭人,他也是今天龍蜥社區的掌門人。
彼時馬濤已經在oracle待了四年,擅長文件系統。
為了讓馬濤加入內核組,章文嵩花了不少精力遊說他,還拉上“說客”李勇。
李勇加入淘寶的經歷非常“陰差陽錯”,當時他還在SUSE Labs,因為被蘇哲忽悠出來跟著他幹,結果谷歌面試掛了後,剛好就碰到章文嵩在拉人。
到淘寶後,李勇牽頭做了一個內核組,負責維護內部的Linux系統,這正是十年後對外開源的操作系統龍蜥的雛形。
馬濤與李勇是舊相識,兩人的緣分始於CLK(中國Linux內核開發者大會)。CLK是2006年英特爾聯合清華大學、AKA社區發起的年度Linux內核開發者大會,第二年便交給了時任英特爾開源社區戰略經理陳緒,到今天這個大會已經舉辦了17年,業已成為國內操作系統領域人才的發源地。
當時李勇找到陳緒想要舉辦另一個大會CLSF(China Linux Storage、Memory Management and File System Summit),因為國外已經有一個LSF大會,國內開發者因為各種原因沒去成,他便想著在中國也辦一個本地版。所以就想蹭一蹭CLK的熱度,兩人因此認識。
陳緒提到,當時李勇還有個外號叫“我是小菜鳥”,“我們都笑他,這麼多年了他還這麼叫自己,應該叫老菜鳥了吧”。
在舉辦CLK過程中,他們發現了一個優秀的操作系統人才,馬濤,他曾多次受邀在CLK做文件系統領域的技術演講。後來馬濤開始和李勇一起辦CLSF。CLSF跟CLK不一樣,是一個邀請制的Linux專家閉門會。
“為了找人參會,我跟李勇兩個人把Linux內核裡面有貢獻的,看著名字像中國人的拉出來,然後給他們發郵件邀請他們來開會。”第一屆只有十幾個人,到今天已經有上百人了。今天看來,陳緒扛起的CLK、李勇和馬濤拉起的CLSF在早期都推動了中國Linux的發展。
有熟人好辦事,李勇到上地軟件園藉著敘舊找馬濤吃飯。也許是菜太好吃了,馬濤至今還記憶猶新,那天中午他們在一家貴州菜點了一份竹蓀燒大鵝。
最後馬濤同意加入章文嵩團隊做操作系統研發,之後,李勇轉去螞蟻,整個操作系統阿里OS的攤子便全部交給了馬濤,沒想到一干就是十三年。
雷峰網好奇當時為什麼願意從如日中天的外企離開,去淘寶做冷門的操作系統?馬濤給出了很多理由。
章文嵩的號召力,因為他是國內Linux內核極具影響力的大牛;
好友李勇的遊說;
但促使他下定決心的是面試時章文嵩給他看了淘寶當時的規模,已經非常大了,有上萬台服務器,在這樣的場景下做操作系統非常有挑戰性。
章文嵩搭建淘寶核心系統部門,物色馬濤做操作系統阿里OS,其實都是在為阿里“去IOE”爭奪主動權。
三年後讓業內轟動的“飛天”研發成功後,章文嵩的團隊又被併入到阿里雲。
馬濤的操作系統團隊也一併進入阿里雲,成為阿里雲的基礎軟件團隊下的一個操作系統部門,開始從雲角度切入做操作系統。
章文嵩和馬濤相當於從支撐電商業務變成阿里整體IT 技術設施。
就是從這時起,馬濤對操作系統、雲計算的認知發生改變。也正是併入阿里雲後,團隊決定不做手機操作系統(阿里雲OS),專心做服務器操作系統。
此時馬濤還不知道Linux+雲的組合,暗藏著顛覆Linux生態的力量。
“當時從事操作系統的公司、人員都不多,我們還在五道口一個茶館裡,和華為交流過怎麼做操作系統,因為大家都在學習階段。”當時大家並不知道未來國產操作系統會走向不同的道路。
四、2014年,歐拉在華為打開局面
同一年,歐拉誕生於華為高性能項目組。
一開始還沒有鯤鵬處理器。
由於內部定位模糊,不知道要做到什麼程度,淺嚐輒止還是大力投入都是一個問題。
一個關鍵時間點是2012年,華為幾個團隊的主管一起去美國參加一個Linux大會,發現國外Linux圈非常熱鬧,但基本沒有中國公司是Linux內核的貢獻者,而華為在開源方面的貢獻為零。
當時的華為還是一片開源荒地。
華為並非無名之輩,在電信圈非常領先,卻完全沒有參與開源——這已經是國際上非常成熟的軟件開發模式,感受到國外Linux圈的繁榮,這群華為人非常震驚。
帶著極大的落差感,回國後華為就此開始招攬開源人才,搭建團隊,在內部傳播開源文化,希望培養出一批開源軟件方面的技術專家。
一直到2014年,歐拉才明晰方向,確定要加大力度做服務器操作系統,以此深入產業鏈。
因為這一年發生了一件事,讓華為意識到要賣硬件,打通整個生態是多麼重要!
華為找到紅帽,請求對方將鯤鵬處理器的支持代碼放進紅帽的操作系統中,有了這個步驟後鯤鵬才能與主流軟硬件結合,交付給客戶完整的產品。
但紅帽態度並不積極。此時華為還沒被美國列入實體名單,一直等到2019年鯤鵬都沒能跟紅帽操作系統完成適配。
華為開始意識到危機。
歸根結底華為是一家賣硬件的公司,芯片、服務器這些都是華為未來重要的企業業務。而芯片、服務器大多數硬件離不開操作系統。
但國內外服務器、芯片各個關隘都早已被國外操作系統廠商把控著,華為的鯤鵬以及未來大量硬件想要被接納必須要看別人的臉色。
所以華為意識到操作系統的重要性,必須依賴歐拉操作系統為自己的硬件產品打造完整的生態,自此開始大力投入歐拉。
正是在這一年,歐拉招了一批來自紅旗、風河的人,很多都是業內大牛,正式拉起了操作系統大旗。
此時歐拉並沒有成長的很強大,雖然有了一個服務器版本,卻根本不能叫做產品。正是從風河、紅旗來的這波人,有懂技術的、有懂產業的,壯大了歐拉的隊伍,歐拉操作系統從此開始走上正軌——真正被當成一個產品、平台來做,而不是華為產品線的一個小部件、小零件。
兜兜轉轉十多年後,國產操作系統又回到了生態。
紅帽對支持鯤鵬態度不積極的原因可能有很多,但生態上的壓制是致命的,從十年前紅帽進中國,拓林思被迫退出市場時就已經有過警示。
一次次栽跟斗,再吸取教訓,終於華為決定構建一個全新的產業生態,嘗試著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
華為也將操作系統戰略提升,不僅僅是服務於鯤鵬,也能支持x86,同時支持邊緣計算,也能支持雲基礎設施。意味著歐拉支撐著華為集團的運營商BG,消費者BG,企業BG三大業務板塊。
五、2018年,龍蜥給國產Linux帶來新思路
將記憶拉回2017年,馬濤回憶這一年對他、對整個團隊的同事、對阿里OS都意義深重。因為阿里OS終於全面完成“內部CentOS替換計劃”,終於在雲上跑起來。
內部決定將阿里OS放到阿里雲上,讓雲上的用戶用起來。這對阿里OS來說,意味著就此開始參與商業競爭,戰場就是雲計算平台。
內部替換完成使用沒問題後,開始對外推廣使用。這是阿里一以貫之的技術路線。
阿里OS“上雲”後,對外改名叫Alibaba Cloud Linux,馬濤想藉此表達對開源的尊重——說明是基於Linux做的操作系統。
其實在2018年之前的多年裡,阿里雲並不看重阿里OS,只是把它看作支撐阿里雲底層的基礎設施裡的一個小部件,重要但不突出,並沒有想過能從它身上發掘到什麼“賣點”。馬濤甚至中途離開去帶雲計算的塊存儲團隊,短暫告別後又回到操作系統。
但是2018年在服務微博時,得出一個讓馬濤“為之一振”的發現。
一旦有明星相關的爆炸性新聞時,微博便會有上億甚至更大數量的並發訪問需求,所以經常出現微博癱瘓訪問不了的情況。
雲計算出現後,極大地改變了微博這種有大量數據處理的企業經營方式。當微博想擴容時去找阿里購買“算力”,購買了100台、甚至1000台阿里雲的雲服務器ECS後,阿里云通過API 下發,微博馬上就能擁有這1000台“算力”。
但這部分“算力”要投入工作,必須先要等待雲服務器啟動完成,再啟動微博開始處理數據,整個啟動過程就需要5-10分鐘,便導致這段時間微博刷不出來。
雖然用上了阿里雲,結果時間又花在操作啟動上,問題還是沒解決。微博便找到阿里尋求幫助。
馬濤團隊跟微博一起排查後,發現問題出在操作系統。
當時微博購買“算力”時選擇的操作系統是CentOS。“選擇通用操作系統,最大的痛點是啟動過程不可控,這一塊從沒被管理過,完全指望通用操作系統自己啟動,因此導致啟動時間很長。”龍蜥產品負責人張鵬程對雷峰網解釋。
但當選擇Alibaba Cloud Linux後,問題一下解決了。Alibaba Cloud Linux比通用操作系統啟動速度變快很多,原先需要10分鐘,現在從訂單創建到進入微博界面整個過程,能控制在30秒以內。
這個案例讓馬濤團隊宛如發現了“新大陸”。原來在雲原生場景下,Alibaba Cloud Linux操作系統比傳統操作系統應用效率高這麼多。
因此,阿里雲找到了新“賣點”——既然Alibaba Cloud Linux跟阿里雲搭配後,發揮的作用更大。那麼何不把操作系統當成一個支點,去撬動雲市場呢。
這背後是“羊毛出在豬身上,讓狗來買單”的打法。對外推操作系統,讓用戶免費用,其實想擴大阿里雲的市場。
因為操作系統是基礎軟件,更容易圍繞操作系統做一個開源生態,把阿里的操作系統嵌入到大量企業用戶的服務器中,以此在市場上打造一款主流的操作系統,再通過該操作系統來帶動阿里雲。
在馬濤看來:“我們希望通過龍蜥,推動大家都往雲上遷移。如果都選擇上雲,自然會考慮到阿里雲,這是一個很樸素的事情。”
在上述背景下,所以2019年阿里決定大力推廣Alibaba Cloud Linux,實現真正的開源。此時團隊發現其他雲廠商已經在做類似的事情,阿里必須加快腳步。
2020年9月,馬濤團隊拉著一堆合作夥伴,包括操作系統廠商、芯片廠商、雲廠商一起成立了龍蜥開源操作系統社區(OpenAnolis)。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雲場景下的操作系統,能發揮出傳統操作系統沒有的潛力,能給雲帶來新“賣點”。另一面,雲時代的到來也促進著操作系統的發展。從操作系統領域的競爭來看,從雲切入,能避開傳統國際廠商的生態壓制。
以紅帽如今的生存狀態為例,官方數據顯示,在亞馬遜雲上使用亞馬遜Linux的比例已經超過70%,這意味著很少有用戶在亞馬遜雲上選擇紅帽。
雲已經對傳統操作系統廠商產生了衝擊。紅帽不得不和IBM抱團取暖。
為什麼雲能影響傳統操作系統生態呢?
因為在雲時代,操作系統和服務器等硬件被一起打包成“資源”“算力”提供給用戶,而如曾經作為紅帽生態裡的服務器廠商,他們提供的實體“服務器”開始大量被雲計算廠商的雲服務器ECS替代,用戶不用再選擇買哪家服務器。這樣的話,“算力”中的服務器+芯片+操作系統+……都可以由雲廠商主導。
那麼,隨著未來雲時代全面到來,紅帽這些Linux巨頭形成的生態城牆,在雲計算賣“算力”面前也就不攻自破。
目前,國內朝著這樣的趨勢發展,據阿里雲方面透露,目前阿里雲上用戶使用Alibaba Cloud Linux(龍蜥的發行版之一)的增速已經遠超CentOS。
這樣看來,可以說龍蜥從雲的角度,給中國Linux提供了一條新的發展思路。
國產操作系統應用生態貧瘠問題待解,打造一款自主且好用的操作系統只是萬里長城第一步。
龍蜥社區技術負責人張金利在接受雷峰網採訪時表示,“當前國產操作系統生態的發展,不能生搬硬套國外企業的模式,已經是業內的共識。但是如何更有效地從國內產業實際出發,集中優勢力量干大事,需要有一套技術理論來指導產業上的協同。龍蜥與統信軟件率先提出的分層分類”架構理論,繼承了自由開放的開源精神,基於當前操作系統產業鏈現狀,為下一代開源操作系統的開發奠定堅實的理論與技術基礎。”
在面向雲時代的發展思考上,張金利表示,雲時代更多算力優化空間可能在於如何和AI的結合,我們也會考慮在社區技術方向上融入這一思路。
六、2023年,歐拉勢頭正猛
2019年,是讓所有華為人記憶深刻的一年。
這一年,華為真正走到生死存亡的關頭,歐拉一夜之間換了身份。
5月,美國商務部宣布將華為公司及其70家附屬公司列入出口管制“實體名單”,消息傳回國內後國人無不憤憤不平。華為多個業務受阻,包括操作系統領域。
就在5月16號結束的那一瞬間,華為與美國那邊的Linux技術連接就斷了。
在這個“卡脖子”之際,好在華為有歐拉,內部立刻將服務器操作系統全部切換成了歐拉後,延續了華為整個系統的運作。
不同於市面上數不勝數的套殼類的CentOS——把別人的產品拿來修修補補、換個殼貼個自己的名字,歐拉稱他們是在“造飛機”,很多其他廠商只是在修飛機。
造飛機代表歐拉團隊擁有設計能力和重組能力。這意味著紅帽、SUSE這些Linux廠商剛開始做操作系統時走過的路,歐拉也重新走過一遍。就跟當年拓林思做操作系統的路徑一樣,不是基於紅帽、SUSE,而是自己做。
自己懂怎麼做一個RHEL,跟直接把RHEL拿來修修補補、貼牌聲稱是自己的操作系統,兩者性質完全不一樣。
給歐拉帶來的影響也完全不一樣。對於其他廠商來說,從前RHEL/CentOS每一個更新,都必須跟隨,但歐拉不用,歐拉可以基於自己的商業目的去做創新。
造飛機和修飛機需要的人當然也不同。
這就是為什麼在操作系統行業,團隊幾個人,幾十人都能做一個操作系統,而歐拉團隊多達上千人。
一位資深Linux從業者告訴雷峰網:“隨便拿CentOS縫縫補補,幾個人都能做一個操作系統出來,甚至上千人的團隊做的操作系統,有時候可能比不上幾個人做的好用,但對於上千人的團隊來說,此後積攢的做操作系統的能力會更多。”
2019年將歐拉開源後,目前歐拉生態夥伴已經發展地非常龐大。
據歐拉方面消息,包括麒麟、信安、軟通動力、天翼、電信在內的很多合作夥伴,都選擇All in歐拉,將自身利益與歐拉緊緊捆綁,這背後是生態合作夥伴對華為、對歐拉的信心。
“國內開源操作系統,他們的技術路線,投入多大,我基本都清楚,而歐拉從一開始就自研,這是我一直信任歐拉的主要原因。”陳棋德給予了歐拉很多信心。
“目前我們已經加入歐拉生態,希望歐拉能讓拓林思東山再起。”拓林思北京負責人謝劍這樣告訴雷峰網。
“我們不能把操作系統一直讓別人捏在手裡,讓別人隨便搞對吧?包括歐拉、deepin我們都在大力投入資源,都在盡全力去在服務器、桌面發展自己的操作系統。”當雷峰網跟deepin創始人劉聞歡聊國產替代時,他發出了這樣的感慨。(更多deepin相關的故事,歡迎添加作者微信:zzjj752254,來聊)
據歐拉方面消息,歐拉在國內市場表現非常強勢。
“今年歐拉(openEuler)的裝機量市場佔比應該可以沖到35%,甚至更高。”
沙利文報告顯示,去年中國國產操作系統行業裝機量達到401.2萬套,其中openEuler勢頭最猛,市場份額超過25%。
但歐拉方面告訴雷峰網,具體數據應該遠超25%,估計能達到30%。因為統計過程中很多數據是失真的,有很多非大頭的客戶並沒有統計在內。例如今年初歐拉團隊去拜訪客戶時,發現很多客戶去年早已用上了歐拉,但歐拉並不知道。連歐拉自己都不知道的客戶,肯定沒被統計。
同時,從今年起,華為內部明顯感覺到市場對歐拉的需求增多。在openEuler社區,開發者人數從去年的8000,不到半年就漲了6000多人,許多需求都堆到了社區。
對於開源軟件來說,社區開發者人數越多,意味著自身的護城河越厚,壁壘就這樣慢慢搭建起來。
歐拉方面認為市場份額達到15%就是一道生死線,所以他們現在並不擔心國內市場,開始將目光放到海外。
後記
年少時,Linux愛好者陳緒因《Linux一句話精彩問答》在ChinaUnix社區積累了名氣,由此開始了十年如一日的Linux佈道生涯。他回憶,當時國內懂Linux的人太少了,他覺得自己對Linux比較了解後,便到處去講課分享Linux知識。
“就在ChinaUnix上吼一聲,好多人就來了。”陳緒發現來聽課的人手一本自己打印的《Linux一句話精彩問答》,這是國內第一本Linux科普文,還被搬到了水木清華BBS上,在當時很火。作為佈道師,他在講課的過程中,也發掘了很多Linux愛好者和人才。
加入英特爾後,陳緒擔任社區戰略經理,本質就是做社區生態。英特爾憑藉X86 在世界範圍內處於核心地位,所有的Linux操作系統廠商在內的軟件廠商都要向它尋求合作,包括國內的中科紅旗、中標軟件、拓林思、IBM等,以便能夠配合英特爾硬件發布的路線圖。
陳緒的工作就是幫助這些軟件廠商用好英特爾X86,跟英特爾達成很好的一個協作關係,保證他們的軟件跟英特爾的硬件兼容,推動客戶更願意選擇英特爾的產品,也就是保證市面上的主流核心軟件跟英特爾在一條船上,這正是做社區生態的意義。沒想到十六年後,陳緒繼續在阿里雲,在龍蜥社區做著同樣的事情。
在英特爾舉辦CLK時,陳緒一直堅持“中立”原則——去商業化,參與的公司都是平等的;杜絕商業推廣,只邀請在Linux內核中有代碼貢獻的工程師來演講。
2020年擔任龍蜥社區運營委員會主席後,陳緒延續了他過去做社區的思想,龍蜥也一直秉持“中立”原則發展社區生態,有事各理事單位投票決定,“即使是阿里雲的提案也可能被否決”。
龍蜥方面認為:“建立一個擁有生命力的豐富生態根本在於社區化協作,而不是集約式管理。”
而在生態建設上,歐拉堅信“仁慈的獨裁者”原則——華為領頭,帶著夥伴們一起向前衝。在整個歐拉生態中,華為在其中的話語權比較重。
“仁慈的獨裁者”源自Linux之父Linus Torvalds ,因為他不會限制任何人提交代碼,但內核代碼的最終版本由他說了算,這使得這麼多年來Linux才能一直保持穩定。
“我覺得在社區的發展過程中,不同的發展思路會帶來不一樣的結果。”陳緒這樣看待兩家社區不同的治理原則。“有些社區崇尚效率,龍蜥社區更在意公平,因為我們堅信,公平才能行穩致遠”。
這已經讓兩家操作系統正在走向兩條不同的路。一位資深Linux從業者認為,在未來的四五年時間裡,國產Linux將會完成第一次真正逆襲,第一次有一個完整的市場。
對於龍蜥、歐拉,亦或者本文並未展開的騰訊雲OpenCloudOS,目前國內熱議最多的三大Linux根社區,大家的討論更多集中於各家路徑的差異。
“歐拉其實是吸收了傳統操作系統廠商的模式。”
“龍蜥走的不是尋常路,很有想像力。“上述人士認為,但紅帽、SUSE在生態上走過的路,不可能繞得過去的。
“操作系統確實是個很複雜的事情,憑藉國內某一個單一的廠商的力量,想推起來達到一個國際的高度,實際上是很難的。”浪潮信息副總裁張東就目前操作系統的競爭情況,這樣對雷峰網說。(更多開源社區生態競爭相關的故事,歡迎添加作者微信:zzjj752254,來聊)
回憶起十多年前紅帽帶來的那場潰敗,上述人士認為其實拓林思在內的國產操作系統的失敗早已註定,因為上下游產業沒有發展起來,沒有生態支撐。
但今非昔比,國內整個操作系統產業鏈,從底層芯片、服務器到上層應用不再籍籍無名,國內整個操作系統生態已不是光禿禿一片。
同時,隨著雲計算、大數據、AI這些技術開始迎來階段性”質“的突破,充當著加速器,給操作系統提供了大量新場景,帶來新機會。
所以,無論是龍蜥從雲角度給國產Linux提供一條新思路,還是一馬當先的歐拉,國產操作系統的機會已經到來。
正是有一批如陳棋德、陳緒、馬濤這樣的行業堅守者,正是他們十年如一日的堅持,影響著一批批後來者加入操作系統行業,並為之奮鬥努力堅持,國產Linux才終於走過晦暗,迎來黎明。
來源:雷鋒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