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半，他獨自倒在舊金山繁華商業區的街邊，胸口兩道深深的傷口，地上是他掙扎求助留下的一路血跡。美國西部時間週二凌晨2：34分，舊金山警方接到報告，一名男子在市中心商業區遭到襲擊，身中重傷。警察在七分鐘後趕到現場，立即將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的受害者送治搶救。然而，他還是因為傷勢過重，隨後在醫院不幸去世。

（鮑勃李遇害震驚矽谷）

（鮑勃李的血殘留在舊金山街頭，週二拍攝）

矽谷資深街頭遇害

路邊的監控錄像顯示，他在倒下之前，曾強忍著劇痛，用襯衫捂著流血不止的傷口，踉蹌著向著一輛停在附近的車求助。他一度摔倒在地，又掙扎著扶牆起身，最終再次摔倒，再也沒有醒來。那個報警電話是他自己撥打的，也是他在這個世界的最後兩句話。

（鮑勃李的兩個女兒失去了父親）

鮑勃·李（Bob Lee）的遇襲遇害震撼了整個矽谷，讓他的親友們陷入了震驚與悲痛，也再次點燃了民眾對舊金山治安問題的憤怒。他在這座城市實現了人生夢想，創造了巨額財富，最終卻在這裡慘遭不測。他的兩個女兒再也看不到自己的父親了。

實際上，鮑勃李本已告別了舊金山。他去年夏天賣掉了舊金山灣區價值440萬美元的豪宅，搬到了佛羅里達定居。此次回到舊金山，只是為了參加一個商業會議；但鮑勃李決定在會議結束後多呆一天，會會久違的矽谷老友，沒想卻走上了人生絕路。

儘管只有43歲，鮑勃李卻已在矽谷打拼了二十多年，是行業公認的資深程序員，算得上是技術大牛。他在2004年就加入了谷歌，是Android團隊早期的主要開發者，工作狂的他為自己贏得了“瘋狂的鮑勃”（Crazy Bob）的外號。

五年半之後，鮑勃李受邀加入了推特聯合創始人傑克多西（Jack Dorsey）創辦的移動支付平台Square（現在已經改變Block），擔任了四年半的CTO，直接負責打造Square核心產品——P2P轉賬平台Cash App。現在Cash App的估值已經高達400億美元，而他則被認為是這個產品的開創者。

過去幾年時間，鮑勃李的興趣轉向了風險投資以及加密貨幣領域。他轉型成為一位小有成就的風險投資者，先後投資了Clubhouse、SpaceX以及Figma等熱門獨角獸公司。2021年底，鮑勃李再次開始創業之旅，加入了加密貨幣公司MobileCoin出任首席產品官。

值得一提的是，鮑勃李為人善良並富有良知。過去十多年他曾經多次捐款給慈善事業。2020年全球新冠疫情爆發之後，作為資深開發者的他曾經義務幫助世界衛生組織（WHO）開發移動應用。2021年美國仇視亞裔的暴力犯罪肆虐時，鮑勃也曾站出來仗義執言，公開呼籲嚴懲種族主義犯罪以儆效尤。

（鮑勃李的遇難地點）

矽谷陷入震驚哀傷

這樣一位矽谷資深程序員、創業者和投資者的突然離世，讓他的矽谷老友們陷入了震驚、哀傷與憤怒。親自招募他進入Block的創始人兼CEO多西緬懷道，“令人心碎的消息。鮑勃對Square和Cash App意義重大。”

與他一道創業的MobileCoin創始人戈德巴德（Joshua Goldbard）回憶道，“鮑勃李的熱情會感染，他走到哪裡都有朋友ÖÖ他不僅僅是個科技專家，他是一個藝術家ÖÖ和鮑勃李一起旅行就像是第一次感受這個世界。”

他投資的UI設計在線協作平台Figma CEO菲爾德（Dylan Field）回憶自己2006年第一次見到鮑勃李的場景。“他並不在乎我當時只有14歲，我們一起暢談編程等科技話題。我們後來一直保持著聯繫，他也是Figma早期支持者。很難相信他就這麼走了。”

與他交往頗深的加密貨幣公司Abra CEO巴希特（Bill Barhydt）表示，“鮑勃為人慷慨爭執，他不該這樣被殺害。”鮑勃李的朋友說道，“他絕不可能挑起衝突，我覺得他肯定會把錢和手錶交給搶劫犯。”

截止本文發稿時，殺害鮑勃李的兇手依然逍遙法外，舊金山警方也沒有透露案件調查進展，但向公眾徵求線索。鮑勃李究竟是怎麼遭到攻擊的，是遭遇搶劫殺人還是被針對仇殺，依然有待警方調查公佈。

知名創投孵化器Y Combinator CEO陳嘉興（Garry Tan）寫到，“鮑勃李的死亡是一場悲劇，也是科技行業和舊金山的巨大損失。但現在我們對案件一無所知，那個地區佈滿了攝像頭，應該很快就能找到真相。”

舊金山治安最亂的地區是市中心的田德隆區（Tenderloin），過去一年的暴力犯罪率高達每10萬人3610起，是舊金山其它地區的三倍以上。但此次鮑勃遇刺的地點卻在寫字樓群立的Rincon Hill地區。這里以往並不是個危險地段，諸多知名科技公司的舊金山辦公室都聚集在這裡。

對在這里工作的科技精英來說，他們曾經的同事好友，欽佩的行業前輩，就慘死在自己工作的寫字樓附近，他的鮮血流在寫字樓的路邊。這樣的打擊更加讓人憤怒和無法接受。鮑勃遇刺的街區緊鄰著海灣大橋，距離谷歌舊金山辦公樓只有一個街區，距離他曾經工作多年的Block總部更是一路之隔。這裡的豪華公寓租金動輒超過5000美元。

（從左至右為舊金山警察局長、檢察官和市長）

治安惡化引發公憤

鮑勃李的遇害事件成為了社交網站以及媒體報導的熱議焦點，也再次點燃了當地民眾以及科技精英對舊金山治安問題的民怨憤怒：舊金山政府能否給民眾帶來安全感？這裡還適合科技創新創業嗎？

即便是熱愛舊金山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那個聚集諸多科技巨頭和創業公司的舊金山，那個作為美國社會最包容開明城市的舊金山，如今卻面臨著嚴重的社會治安問題：打砸盜搶已是家常便飯，暴力犯罪更是層出不窮，無家可歸者隨處紮營。

過去數年馬斯克一直在公開批評加州以及舊金山市政府的各項政策。在鮑勃李遇害之後，馬斯克再次在推特抨擊道，“舊金山的暴力犯罪太可怕。我認識的很多人都曾經遭到了嚴重襲擊。但即便攻擊者被抓獲，通常也會立即被釋放。”

（馬斯克施壓舊金山檢察官採取措施）

馬斯克隨後點名質問舊金山檢察官謝安宜（Brooke Jenkins）是否採取更嚴格的手段打擊連續暴力犯罪。面對馬斯克的施壓，去年7月上任的謝安宜對鮑勃李遇害案件表示，“我們不能容忍這樣可怕的暴力犯罪行為。案件正在調查之中。”（注：很多舊金山官員都有中文名，以迎合當地華裔選民，包括來自舊金山的美國副總統賀錦麗（Kamala Harris））。

舊金山市長佈里德（London Breed）則發表聲明稱，“鮑勃的兇殺案是一起可怕的悲劇”，她向舊金山居民承諾，自己的政府會“以公眾安全為優先事項”，一旦警方抓到嫌疑人，檢察官辦公室會努力將其繩之以法。

或許很多國內讀者很難理解的是，美國最危險的地方其實是大城市的市區。或許國內大城市居民可以安心夜裡在主街遛彎，但在美國很多大城市，這樣的舉動卻是危機重重；因為隨時可能遭到搶劫襲擊，甚至交出錢也可能被殺害。

導緻美國大城市市區治安惡劣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之一是城市空心化和坍塌化。有穩定工作的中高收入者大多選擇生活在規劃良好、更加安全的郊區，逃離市區的交通和犯罪問題。而市區除了部分辦公與商業區之外，留下了著諸多破落的低收入社區。美劇《無恥之徒》就描寫了芝加哥南區的生活場景。

在美國槍支氾濫的大背景下，這些社區的毒品、暴力和黑幫犯罪事件層出不窮，甚至蔓延到繁華商業地段。芝加哥和底特律的諸多城區淪為暴力犯罪的溫床，成為美國謀殺案件最猖獗的地區。舊金山也活動著著MS-13和Surenos等數個黑幫組織，就在市中心的田德隆區是治安最為惡劣的地段。

（舊金山的無家可歸者危機）

此外，美國很多大城市還有嚴重的無家可歸危機。舊金山市區就常年生活著超過7700多名無家可歸者。他們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流落街頭，在市區繁華街道上支起帳篷住下，直接在商戶店門外躺坐，在馬路邊吃喝拉撒，隨處大小便更帶來了嚴重的衛生問題。

其中還不乏一些吸毒成癮者，公然在路邊吸食毒品，更是不擇手段換錢買毒品。而因為執法權力受限，政府和警察卻對他們束手無策。舊金山政府已經多次計劃清理街頭的無家可歸者，卻連續在聯邦地區法院遭到否決；法官要求政府必須為所有流落街頭者提供安置所。

民眾不信治安好轉

在鮑勃李遇害之後，舊金山警方專員本尼迪克托（Kevin Benedicto）卻在試圖挽回舊金山政府的形象，“目前還不知道這起案件的真相。但我覺得利用這起可怕的暴力犯罪宣傳先入為主的成見，將其用於推進政治議題，是可恥的。”

他的這番聲明在推特上引發了輿論嘩然和憤怒。或許舊金山政府並不認為治安狀況有惡化，認為鮑勃李遇害是一起孤立案件。官方公佈的統計數據顯示，過去幾年的犯罪案件其實在明顯下降。

其實單從數據來看，相對於美國其它大城市，舊金山並不算是治安特別惡劣的城市，甚至在加州都排不到前幾位。與舊金山一橋之隔的奧克蘭才是美國暴力犯罪名列前茅的城市。

過去兩年，81萬人口的舊金山共有56人死於謀殺，而今年僅僅3個多月就已經有12起殺人案。而人口僅有44萬的奧克蘭，過去兩年則有252人死於謀殺。今年迄今已經有25人遇害。去年奧克蘭每10萬人暴力犯罪案件高達1272起，排在美國前五位，是全美平均水平的三倍，是舊金山數據（699起）的近兩倍。（注：暴力犯罪包括殺人、強姦、搶劫、攻擊等犯罪行為。）

舊金山警方公佈的案件數據顯示，過去三年，暴力犯罪案件減少了14%，財物犯罪案件減少了7%。今年3月舊金山暴力犯罪案件總計5649起，較之疫情之前的2019年和2020年同期有明顯下滑，但卻高於去年同期的5197起。

然而，民眾並不相信舊金山政府的數據，他們對治安狀況的直接體驗恰恰相反，而像鮑勃李遭搶劫殺害這樣的惡性犯罪更加劇了他們的不安全感。去年一項涉及1653名舊金山市民的隨機調查顯示，高達45%的居民過去五年遭到過盜竊，24%的人遭受過暴力襲擊或者暴力威脅。

（砸車窗盜竊已經成為舊金山的家常便飯）

舊金山以往最大的治安問題是打砸搶盜等財物犯罪。這裡是美國砸車盜搶案件最猖獗的城市，也是美國財物犯罪最嚴重的城市。毫不誇張地說，在舊金山市區停車，只要車裡放著東西，就有可能被砸玻璃盜竊。整個砸窗盜竊過程，可能還不到半分鐘。

而對如此嚴重的砸車盜竊犯罪，舊金山警方幾乎是束手無策。去年10月的警察數據顯示，舊金山平均每天都會發生74起砸車窗盜竊事件，而警方的破案率還不到2%。即便是市議員在工作日把車停在市政廳門口，也難逃一劫。

“零元購”這樣的奇景也在舊金山市中心愈演愈烈。盜竊團伙直接衝進超市商店，拿了商品就跑，保安不敢阻攔他們，警方趕到早已不見踪影。過去幾年，在舊金山遭到搶劫的商戶不僅有Walgreen這樣的超市，甚至有LV、寶格麗、徠卡等奢侈品專賣店。

即便警方有幸抓到了嫌犯，按照加州2014年公投通過的Prop 47法律，盜竊金額不足950美元算輕罪，嫌犯不需要被逮捕，只是記錄案底等待庭審就釋放了事。這種為監獄和警方減負的規定，實際上助長了更多犯罪分子肆無忌憚。

科技精英選擇逃離

去年6月，忍無可忍的舊金山居民發起公投，將上任僅有兩年的舊金山檢察官切薩·布丁（Chesa Boudin）解職。這位激進左派打著司法改革的競選政策贏得了2019年的檢察官選舉，但他的諸多改革政策卻被認為是在包容罪犯和縱容犯罪，導致舊金山治安問題更加惡化。

在鮑勃李遇害之後，他的朋友、矽谷風投人士馬特·奧科（Matt Ocko）再次將抨擊矛頭對準了布丁。他寫道，“布丁以及縱容犯罪的舊金山市議會已經將舊金山變成了一個無法無天的城市。他們的手上都沾著鮑勃李的血。採取行動。”

或許科技公司和技術精英們無力改變舊金山的現狀，但他們卻可以選擇從腳投票，離開這座曾經被視為科技創新創業勝地的城市，用實際行動向舊金山市政府投出不信任票。新冠疫情之後的遠程工作潮流更促使這些企業和精英們下定決心離開舊金山。

早在疫情之前，諸多科技公司就已經將他們的行業展會撤離舊金山。蘋果WWDC、谷歌I/O、微軟Build、Facebook F8、甲骨文OpenWorld等年度盛會都離開了舊金山，轉移到了南灣、西雅圖或是拉斯維加斯。市區的治安問題是這些公司撤離的考慮原因之一。

新冠疫情爆發之後，各大科技公司紛紛轉向遠程辦公。原本因為通勤交通問題選擇住在舊金山的科技精英們再也不需要忍受舊金山高昂的房租物價、沉重的稅收負擔和惡劣的治安問題，他們開始紛紛搬離這座城市。此次遇害的鮑勃李在去年賣掉了在舊金山北邊半小時車程的Marin郡440平米的豪宅，選擇橫穿整個美國搬遷到佛羅里達生活，卻沒想難得回來一次，就慘遭殺害。

而在去年各家公司逐漸恢復辦公室工作之後，各大科技公司又開始了影響數万人的裁員浪潮。商業地產機構Avison Young的數據顯示，矽谷科技行業三分之一的裁員發生在舊金山。Twitter、Salesforce、谷歌、Meta都是裁員的主力軍。

在裁員大潮衝擊下，Twitter等諸多公司開始部分退租舊金山辦公室，Snap等公司甚至直接撤掉了舊金山部門。商業地產機構Savills的數據顯示，今年第一季度舊金山寫字樓空置率已經達到了32.7%的歷史新高，而整個矽谷的寫字樓空置率達到了23.1%。空置的辦公樓也拖累了舊金山市區的商業生態。

去年10月的一項調查顯示，高達18%的舊金山市民計劃搬離這座城市，這一比例遠遠高於美國其它城市，而排名第二的西雅圖僅有7.2%的人想離開。單是2021年舊金山人口就減少了5.8萬人（佔比6.7%），是美國人口流失幅度最大的城市，住房價格、生活成本和治安問題是民眾逃離的主要原因。

或許從實際數據來看，舊金山的犯罪事件的確略有下降，但更難挽回的是民心。在目睹橫行無忌的打砸搶財物犯罪以及屢見不鮮的惡性暴力犯罪之後，舊金山民眾以及科技精英們對這座城市的信心一次又一次遭受了重創。鮑勃李這樣的焦點兇殺案件會是一個轉折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