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蟲的奇異之美:激發藝術家靈感挑戰觀眾神經
縱觀歷史,在不同的文化中,昆蟲不僅激發了藝術家們的靈感,更挑戰著觀眾的神經,促使他們用不同的視角來看待這些無處不在的微小動物。
縱觀歷史和眾多文化,昆蟲激發了無數藝術家和工匠的靈感。蛾類幼蟲、蜜蜂和甲蟲等,提供了包括絲綢、蠟、染料在內的各種各樣的藝術媒介。一些昆蟲在它們的環境中留下了可供藝術家捕捉的痕跡,另一些昆蟲則成為藝術家實際的合作者,它們的自然行為被完美融入到了藝術中。
人類對昆蟲有著矛盾的情感——我們不僅對它們奇特的生物學和不尋常的生活方式著迷,也對它們的毒刺、毒素和可能(或可能不)攜帶的疾病感到排斥或恐懼。更不用說,它們的快速移動和巨大集群實在令人印象深刻。
它們的生活方式與我們截然不同。它們看起來很不像我們。它們以一種如此奇特和狂野的方式做著我們所做的事情,這讓人感到無比的好奇,它們提供了一個非常不一樣的視角來看待地球上的生命。
從古代蟋蟀雕刻到甲蟲披肩
在法國南部的一個洞穴中,人們在一塊野牛骨頭上發現了蟋蟀的雕刻畫,這是已知最古老的昆蟲藝術作品之一,據信大約有14000年的歷史。古人是自然界的偉大觀察者。在人類生活過的地方,昆蟲隨處可見(它們在地球兩極附近很少見,也沒有出現在海洋深處);從中美洲到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人類的手工製品中都有昆蟲的身影。昆蟲已經成為世界各地人們文化和精神故事的一部分。
例如,聖甲蟲的形像在古埃及的宗教藝術中十分常見。在古埃及人看來,它們在地上滾糞球(為後代提供食物和住所)的行為像徵著太陽神凱布利每天讓太陽滾動著劃過天空。在納瓦霍人的創世神話中,是蟬引導著人們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這反映了它們從地下週期性出現的生命循環。
藝術家們對昆蟲及其產物的使用方式多種多樣,從左到右分別是用蟲膠裝飾的一塊西藏馬鎧、南美洲阿瓜魯納人用甲蟲翅鞘製作的耳飾,以及比利時弗拉芒畫家安東尼·範戴克用胭脂蟲染料繪製的一幅畫作
在久遠的人類歷史中,昆蟲一直是藝術家們創作的材料來源。蟲膠是從雌性紫膠蟲(介殼蟲的一種)的樹脂分泌物中提取的,已經使用了3000多年。這種唯一來源於動物的天然樹脂有許多應用,包括給華麗的西藏盔甲增添光澤。胭脂紅是一種鮮豔的深紅色染料,是阿茲特克人和瑪雅人通過碾碎吸仙人掌的胭脂蟲提煉出來的。在16世紀的歐洲,價格高昂的胭脂紅成為藝術家和紡織商夢寐以求的東西,甚至使倫勃朗和其他荷蘭繪畫大師開始流行使用紅色。
有些文化會使用昆蟲本身,或者至少使用昆蟲的某些部分。南非的祖魯人會將幼小的介殼蟲身體串成精緻的項鍊(介殼蟲身上具有保護性的蠟質,使它們看起來有點像珍珠)。在印度、斯里蘭卡和墨西哥,螢火蟲成為了服裝上“活著的珠寶”。
另一個使用昆蟲的驚人例子是緬甸和泰國北部的克倫族人製作的“歌唱披肩”。這種梭織服裝之所以如此命名,是因為它們通常在葬禮上穿著,而哀悼者會在葬禮上連續幾天不停地唱歌。有時,這種服裝的流蘇是由彩虹吉丁蟲(又稱寶石甲蟲)的鞘翅製成的,閃閃發光,帶有美麗的虹彩,讓人很難相信這是真的衣服。
用昆蟲創作藝術品
實驗設計師瑪萊娜·胡蘇德表示,她自己用蜜蜂和其他昆蟲的產物所製作的一些藝術品也引起了類似的反應。她說:“很多人看到這些作品時都說它們非常吸引人……但同時又覺得有些東西讓他們感到害怕。”
該作品由瑪萊娜·胡蘇德完成,將黑色玻璃與蜂膠結合在一起。蜂膠是蜜蜂用來建造和修復蜂巢的樹脂材料
在成長過程中,胡蘇德的身邊一直都有蜜蜂。她的父親是法國阿爾卑斯山的一名養蜂人,而她現在的工作,就是將通常用於工業材料的方法應用到由昆蟲生成的產物中。例如,在一些項目中,她使用玻璃吹製的方法來處理蜂膠。蜂膠是一種樹脂物質,蜜蜂用其來建造和修復蜂巢。為了製造蜂膠,蜜蜂會從葉芽和樹皮中收集植物樹脂,然後用唾液和蠟腺的分泌物進行處理。胡蘇德一年可以從父親的700個蜂箱中收穫50公斤蜂膠——與他們提取的大約2萬公斤蜂蜜相比,這只是很小的收穫。
胡蘇德設計了一個低溫窯來處理蜂膠。玻璃在1200攝氏度左右融化,而蜂膠融化的溫度只有100攝氏度左右。不過,融化之後的過程是相似的:將一層一層融化的蜂膠覆蓋在一根旋轉的管子上,使其在吹製之前稍微冷卻一下。在《人與昆蟲》(Of Insects and Men)系列作品中,她用蜂膠和真正的玻璃來“擾亂觀眾的視線”,並挑戰了人們對於天然材料和工業材料的觀念。蜂膠把黑色玻璃碎片粘合在一起,“只有當你在現實生活中親眼見到它們時,你才會真正意識到這是純樹脂,因為它聞起來真的就像蜂巢裡的氣味”。
還有的藝術家則利用昆蟲留下的痕跡進行創作。美國西雅圖的藝術家蘇西·伍爾夫在她家附近的喀斯喀特山脈森林中徒步旅行時,第一次注意到樹皮甲蟲(象鼻蟲科小蠹亞科的物種)留下的痕跡。這是一種小型昆蟲,會在樹皮下產卵。產卵過程中,樹皮甲蟲會在韌皮部中啃食出微小的通道;韌皮部植物的輸導組織,負責將樹葉產生的糖和營養物質輸送到樹的其他部位。當伍爾夫看到掉落在地上的樹皮時,這些潦草的痕跡引起了她的注意,“它們看起來像極了一個我們根本看不懂的奇怪劇本”。
藝術家蘇西·伍爾夫的作品《生存》(Sur vivo rship)是一系列關於樹皮甲蟲的叢書中的一本。在該作品中,她打印出了樹木用來抵禦樹皮甲蟲攻擊的一種防禦性化學物質的基因序列,並與甲蟲留下的痕跡疊加在一起。該書的封面是由一段具有山松甲蟲痕蹟的原木製成的
正是這種與書面語言的相似性,激發伍爾夫創作了一系列非傳統的書——36本,但還在增加。這些書以不同的方式融合了樹皮甲蟲的踪跡。其中一本書名為《生存》(Survivorship),其靈感來自於山松甲蟲及其宿主樹木之間發生的化學戰。樹木會釋放一種名為萜烯的芳香化合物來阻止山松甲蟲,但這些甲蟲能將一些萜烯轉化為一種信息素,吸引更多的甲蟲前來,並發起大規模攻擊。《生存》的封面是一片厚厚的原木,帶著真實的山松甲蟲痕跡;書頁上也有一道道用油墨複製的山松甲蟲痕跡,覆蓋在單萜合酶的遺傳密碼之上。單萜合酶是樹木用來產生防禦性化學物質的一種酶。
伍爾夫表示,《生存》的靈感部分來自於蒙大拿大學昆蟲學家和生態學家戴安娜·西克斯的研究,後者一直在尋找樹木化學防禦系統之間的差異,以及與之相關的基因變異,以解釋為什麼一些樹木能在甲蟲爆發時存活下來,另一些卻不能。在伍爾夫的系列叢書中,一些書還納入了科學數據,比如展示了樹皮甲蟲在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和阿爾伯塔省森林中蔓延的圖表,以及展示了由此造成的樹木損害的衛星圖像,這些都是通過與科學家的對話並閱讀他們的研究收集來的。
科學,而不是藝術,是美國佛羅里達州立大學名譽教授、螞蟻學家沃爾特·欽克爾製作地下蟻巢模型的最初動機。在這方面,他已經有幾十年的經驗了。“我以為只要把它們挖出來,就能知道它們在地下是什麼樣子了,”他說,“事實證明,我的想像並不准確。”
正如沃爾特·欽克爾在2021年出版的書《螞蟻建築:地下巢穴的奇蹟、美麗和科學》中所述,他嘗試了若干材料,包括乳膠和牙科石膏等,最終決定採用熔融的鋁。當然,最棘手的部分是將鋁加熱到熔點(660攝氏度)以上,然後在不傷害自己的情況下將其倒入蟻巢。為此,欽克爾發明了一種用木炭燒製的便攜式爐子,用一個鋼製氧氣瓶的下半部分作為爐缸。有時他會使用鋅,因為鋅的熔點比鋁低,保持液態的時間更長,可以進一步滲透到結構精細的蟻巢中。在金屬冷卻之後,他可能還需要幾個小時才能挖出一個蟻巢鑄件並清理乾淨。
螞蟻學家沃爾特·欽克爾站在他製作的一種收穫蟻的蟻巢石膏模型旁邊。這個2.6米長的雕塑呈現了地下蟻穴複雜的結構和深度。
熔化的金屬精確還原了蟻巢錯綜複雜的腔室和通道。事實證明,它們的數量比沃爾特·欽克爾想像的要少得多,也更有條理。欽克爾將其描述為一種類似羊肉串的結構——眾多水平的腔室由長長的垂直隧道連接起來。實際上,所有的蟻巢都有這種基本結構。也就是說,1億年前的螞蟻祖先可能只挖了一個很簡單的巢,從這個基礎上,進化出所有其他的蟻巢。
收穫蟻的蟻群可以存活30到40年,如果可以的話,沃爾特·欽克爾會等待蟻群遷移到新的巢穴,才開始進行澆鑄,以避免殺死這些螞蟻。據估計,在過去的幾年裡,他已經做了幾百次澆鑄,獲得了大約40個物種的蟻巢模型,其中大多數是佛羅里達州的本土物種,它們是非常美麗的研究對象。
藝術家與昆蟲的合作
在伍爾夫和欽克爾的作品中,昆蟲可能是無意中成為了合作者,但一些藝術家與昆蟲的合作則更具有字面上的意義。法國藝術家休伯特·杜普拉特就利用石蛾進行了色彩華麗的創作。石蛾即毛翅目(Trichoptera),是一類具有水生幼蟲和陸生成蟲的昆蟲,與蝴蝶和飛蛾(鱗翅目)關係密切。石蛾幼蟲以河流和小溪中的腐葉和其他碎屑為食,會將自己包裹在保護性的絲綢外殼中,並用沙粒、小樹枝和周圍環境中的其他材料來裝飾和加固。
一隻石蛾幼蟲用藝術家休伯特·杜普拉特提供的材料為自己建造了一個亮閃閃的外殼
杜普拉特想知道石蛾幼蟲能否用更華麗的材料做出些什麼。於是,他在魚缸裡飼養了一些石蛾幼蟲,並只讓它們接觸到小塊的黃金、珍珠和寶石。最終,這些幼蟲為自己製作了嶄新的、閃閃發亮的外殼。“這個作品是我和石蛾幼蟲之間的合作成果,”杜普拉特在該項目的一個視頻片段中說,“我為石蛾提供了施展才華的必要條件。”去年,杜普拉特出版了一本關於他與石蛾幼蟲合作的書——《石蛾之鏡》。
在凱瑟琳·查爾默斯的作品中,昆蟲行為本身成為了藝術。在一個長期的項目中,她對哥斯達黎加的切葉蟻進行了實地拍攝。這些螞蟻會從森林樹冠高處剪下些許樹葉,帶回地下巢穴,為它們培育的作為食物的真菌提供基質。切葉蟻的群落可以維持數百萬個體的生存,它們利用振動和空氣中的化學信號來協調各自的活動。著名的生物學家EO。威爾遜稱切葉蟻是“除人類之外最複雜的群居生物”。
查爾默斯的一系列作品旨在“模糊文化與自然之間的界限”。每年冬天,她都會帶著近140公斤的攝影器材前往哥斯達黎加,以切葉蟻的自然習性為基礎創作藝術作品。事實上,切葉蟻的自然行為與我們人類頗有一些相似之處。在一個名為《戰爭》(War)的系列作品中,她呈現了兩個蟻群之間長達三週的戰爭,捕捉到了許多螞蟻被肢解和殺死的可怕場景。在拍攝螞蟻的戰鬥之前,查爾默斯會先在“戰場”區域鋪上白色的塑料布(螞蟻很快就適應了塑料布,並繼續它們的夜間戰鬥)。在某種程度上,這讓切葉蟻的戰爭看起來比自然紀錄片裡的更令人不安。
電椅上的蟑螂。這是凱瑟琳·查爾默斯執導的《處決》系列作品中的一部分。該作品挑戰了觀眾們的心理,讓他們重新審視這些廣受鄙視的昆蟲
查爾默斯在她的作品中並沒有殺死昆蟲,儘管有時看起來很像是這樣。在一個名為《處決》(Executions)的系列中,她將蟑螂置於絞刑、電刑、毒氣室等場景中。這些蟑螂是從一家生物供應公司購買的,並養在她位於紐約的公寓裡。在其中一段視頻中,她拍攝了一隻活蟑螂被綁在一根木樁上的場景(她對著它吹氣,讓它動起來);然後,她用一隻自然死亡的蟑螂將其替換,接著點燃了木樁。查爾默斯表示,該系列引起的反應大相徑庭:在舊金山,有人跑出了劇院;而在博伊西,有人在觀看她的視頻時,鼓動她盡可能多地殺死蟑螂。
該系列作品提出了一個有趣的問題:看到蟑螂扮演死刑犯的角色,會改變你對蟑螂的看法嗎?你會把移情圈延伸到六足動物身上嗎?
英國街頭藝術家班克斯在他的反戰作品《Withus Oragainstus》中,一隻長臂天牛被裝上了飛機機翼、導彈和衛星天線。在紐約的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的昆蟲藏品中,班克斯偷偷展示了這個裱好的標本
還有一些藝術家走得更遠,他們在活的昆蟲身上植入電腦芯片,或者上演互相打鬥的戲碼。在克萊因看來,後一種做法已經越過了底線。“我認為這是一種無謂的角斗士式娛樂,”他說,“你故意把生物體扔到一起,讓它們彼此傷害,我不認為這有多大價值,但其他人可能覺得有價值。我認為,我們都應該有自己的底線。”
許多藝術家希望他們的昆蟲作品有助於人們認識到生物在環境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同時將這些作品作為一個透鏡,用來重新審視我們自己對自然世界的影響。
研究昆蟲的時間越長,我們從它們身上學到的就越多,昆蟲對我們地球的福祉十分重要。昆蟲能為包括許多糧食作物在內的植物授粉,它們作為廢物的分解者和食物鏈的一部分,在各種生態系統中發揮著不可或缺的作用。其中一些昆蟲可能是氣候變化影響範圍的指示物種,例如伍爾夫創作時所觀察的山松甲蟲,它們的分佈範圍正向北擴張,與此同時,隨著春季、夏季和秋季的時間變長,氣溫變高,樹木正受到越來越大的壓力。
對昆蟲感興趣的藝術家仍可以找到無窮的可能性。除了新的蟲絲和染料,藝術家們或許還可以考慮使用其他材料,比如幾丁質,這種堅硬、輕質的材料構成了昆蟲的大部分外骨骼。事實上,曾有工程師考慮過用幾丁質在火星上建造可供未來人類定居的建築,但對其藝術上的可能性,幾乎還沒有人探索過。(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