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Q就要23歲了。跨過23個年頭，QQ早已成為國內不可磨滅的社交應用代表，但不可磨滅不代表無法超越。如今QQ形象仍屹立不倒的，只有那個可愛的企鵝手辦，代表著QQ、代表著騰訊，但企鵝背後QQ業務本身的增長速度，已經遠遠落後於移動互聯網時代的競爭節奏。

談到QQ目前面臨的窘境，騰訊內部人士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雖然23歲在人類群裡尚屬於年輕人群，在作為國內社交產品年齡最大的應用，用“中年”形容QQ也不為過，仍能保持6億的月活躍用戶數基本面，已經是很難的了。

從高光到黯淡

作為改革開放後的第三代創業者，馬化騰在工作六年後，辭職下海，借鑒以色列人研發的ICQ，將國產版QQ帶入中國市場。

1999年2月10日，QQ第一代上線，彼時騰訊創始團隊對QQ用戶的極限值設定為10萬人，他們當時還想不到，日後QQ會成長為月活最高過8億的國民級應用。

歷經商業模式探索、因收費而招致用戶聲討、門戶通訊工具圍剿、互聯網泡沫破滅等波折，最終QQ仍一路高歌猛進。自2004年至2012年，伴隨我國互聯網與移動互聯網技術的高速發展，QQ月活用戶數經歷高速增長階段；2013年2016年，QQ月活用戶數基本盤較為穩定，但2016年也成為QQ月活用戶數開始下滑的拐點。

自2011年1月至2014年1月，借助於QQ的導流，微信異軍突起，狂飆突進，將騰訊社交徹底打入主流消費群體。與之相伴隨的，是QQ用戶的流失。

2016年第二季度，QQ月活用戶數攀升至歷史最高的8.99億，此後震盪下行至今。騰訊2021年第三季度業績報告顯示，QQ移動終端月活賬戶數同比下滑7.1%至5.7億，環比下滑2.9%。

談到QQ數據下滑，時任騰訊集團副總裁、擔任QQ第五代帶隊人的樑柱表示，“坦白講，確實QQ用戶向微信轉移是存在的，這是客觀事實，尤其是2020年有更明顯的變化。”樑柱說的，包括過年家長給小孩子用微信發紅包，也包括後來小賣部買東西用到微信支付。

樑柱表示，“用戶流失”這個話題在團隊內部很少談論到，但這個世界永遠會存在微信無法滿足的社交需求，這時如果沒有QQ，騰訊的社交護城河便會暴露。如今行業都去爭奪年輕人，比如新增的上網人群，QQ的目標轉向了這部分。

時任騰訊高級執行副總裁、騰訊社交網絡事業群（SNG）掌門人，現任騰訊高級執行副總裁、雲與智慧產業事業群CEO的湯道生在當年為QQ確立了“年輕人”的目標群體與定位，他在2014年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年輕用戶一直是QQ團隊非常關注的，因為他們對於個性化的訴求，對於朋友間那種緊密交流、頻繁交流的訴求很強烈。騰訊在對年輕人需求的關注度一直都是非常高的。

至於年輕人長大之後的分化與分流，湯道生表示，承接不同人群需要有不同的團隊針對不同的場景、不同人群進行服務。像企業辦公，騰訊有企業QQ團隊，專門針對基於QQ原本打進企業辦公市場的技術能力去延展。“到底我們怎麼去既滿足年輕人娛樂的需求，又能滿足在工作人士的方便性，或者老年人的娛樂需求，我們會有不同的團隊去挖掘。”

但遺憾的是，QQ的發展並未順利承接住各個年齡段人群的需求，年輕人群定位也並未能止住QQ核心數據下滑的趨勢。國金證券在一份調研其他公司的研報中分析稱，對Z 世代而言，除了對新遊戲的高探索慾望外，其需求的重要特徵是高社交性，80%的Z 世代希望通過各類社交APP 擴大社交圈，並且有50%以上的Z 世代人群認為微信和QQ 不能完全滿足自己的社交需求。年輕一代獨特的社交需求催生了一系列複合型“內容+社區”平台的誕生。

成也定位，敗也定位？

一位在QQ事業部內任職多年的員工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QQ位置很尷尬，“不能不說話，但又沒啥可說的”。針對QQ近年來的下滑走勢，他對第一財經記者分析稱，QQ的走勢很大程度上依賴於集團層面對QQ的定位。

騰訊內部創新與產品推動的節奏，早已今時不同往日。外界詢問創業初期的騰訊後來居上的原因，團隊給出的答案是對手的麻痺與羸弱，以及技術的微創新。微創新包括將用戶內容和朋友列表存儲在電腦客戶端，對軟件體積進行有效控制，以及採取節約服務器成本的UDP（User Datagram Protocol，用戶數據報協議）等。

如今移動互聯網競爭激烈，當初幾位創始人坐在一張桌子上探討產品、競爭、趨勢與革新的氛圍早已不在，騰訊集團金字塔頂端為集團總辦，總辦成員分管不同事業群，各個事業群又由多個負責具體業務的部門組成。

騰訊收購搜狗之後，針對搜狗輸入法會否與微信輸入法團隊整合、達到優勢互補提高效率目標的討論引發過外界好奇。一位騰訊內部人士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從效率角度來講，當然融合是最優解。但在實際落地過程中，微信事業部依從掌舵人意志，更傾向於獨立自研，最優解最終只能淪為理想化假設。

架構層面的落後對QQ發展的影響在數年之前便存在。殷宇曾表示，QQ錯失智能機時代的背後，失去的是時間。“當時QQ的發展速度確實比較慢，並沒有太多創新，更多是基本的功能完整化，在做一個基本的IM應該做的，差異化和創新是2013年做大版本更新時候的事了。”另外，當時QQ歸屬不明，由騰訊無線業務系統帶隊，各自考核指標不同，直接拖累QQ發展。於是2012年，騰訊成立事業群，將QQ、QQ空間、QQ音樂等產品的PC、移動版都被劃入SNG社交網絡事業群。

不可否認，二十多年以來，QQ在功能創新方面一直未曾間斷。作為國內目前年歲最長的一款社交應用，QQ目前仍保持穩定的更新頻率——主要集中在既有工具上的微創新，如添加話題、批量選擇消息、趣味自拍表情等。

在Q齡超十年的亞文化玩家小龍看來，這十年來QQ一直在改變，包括審美升級、功能迭代：小時候玩的留言功能不再用了，但小世界等附屬功能越來越多。但在另一位QQ玩家王凱看來，QQ頻繁的細微更新讓他感覺到被打擾與厭煩，“以前簡簡單單的一款聊天功能，現在夾雜了太多產品植入，包括短視頻、看點等。似乎QQ希望沿襲為微信成功導流的經驗，但這樣確實影響體驗。”

安卓應用商店中QQ產品下的評價列表顯示：“越來越臃腫”“越更新越大，能否簡潔些”“幾十個的G內存佔據實在太大”。

長期關注互聯網領域的券商分析師林宇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QQ定位於年輕人群體，在功能更新上不可避免地迎合年輕人的愛好，再此背景下，應用變重是不可避免的。

另外，“非主流”定位，實際是由騰訊高層自主選擇的。騰訊集團副總裁殷宇曾表示，選擇90後甚至00後，還是選擇跟隨QQ長大的70後、80後是一個矛盾的選擇，理由是“不管他們現在多麼年輕，他們是未來，也必定會成為主流，我們不可能逆勢而做。”

除了體驗與創新層面的影響外，在多位行業人士看來，影響定位“年輕群體”QQ增長的一大原因，在於近年來人口增速的下滑。

2022年1月17日，國家統計局發布最新的人口數據，2021年我國出生人口1062萬人，死亡人口1014萬人，我國人口年自然增長率逼近零增長時代。國家統計局此前公佈的數據顯示，2020年我國出生人口為1200萬人，2019年出生人口1465萬人，2018年出生人口1523萬人，2017年出生人口1723萬人。近五年的出生人口來看，我國出生人口下降趨勢明顯。QQ寄希望於新增人口、新增年輕群體的補充，恐成泡影。

為什麼如今是微信而非QQ拔得頭籌？湯道生曾總結稱：結果的背後有太多歷史原因與客觀環境，除了騰訊組織架構問題，還有騰訊戰略使然。但即使不是微信，也會有其它產品不斷挑戰QQ的市場地位。

QQ新戰場或在元宇宙

多位採訪對像也表示當下的宏觀環境下，QQ想要再度崛起、甚至引爆新一輪爆發式增長，非常困難。

QQ業務增速持續下滑的背後，包括微信借助QQ流量紅利後的異軍突起、短視頻平台的彎道超車、QQ業務在騰訊集團內部的定位不明、以及騰訊內部產品創新的內耗與遲滯等，在移動互聯網紅利漸失的當下，QQ通過微創新遏止下滑，但騰訊要爭取爆發式增長的可能性，或許只能在別處。

艾媒諮詢CEO張毅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QQ用戶數下滑是必然結果，過去QQ延續用戶主要來自於老師對00後佈置作業組建QQ群，但隨著微信的普及，QQ被明顯替代，大量年輕用戶也轉至微信。另外，抖音火起來後，大量年輕用戶將注意力更多轉移至短視頻平台，這也是對QQ較大的衝擊。

從QQ本身的維護來講，張毅稱，其也存在較大問題。從過去十幾年的監測來看，QQ存在垃圾信息、盜號、界面混亂等問題，造成用戶流失。同時QQ自身產品缺乏創新性與競爭力，導致同等賽道競品蜂擁而起。

因此QQ要想在移動社交場內掰回一局的話，需要根本性的創新。今天來看，張毅表示，現存的線上社交產品在創新上已然落伍，微信如今仍舊火爆，但其更大原因並非基於其社交功能，而是出行用到健康碼、支付用到微信支付等支線功能的支撐。如此對比來看，QQ還僅僅是一個單一的在線社交工具，已然不符合當下消費者對移動APP的硬性需求了，這才是QQ存在的根本性問題。

那麼QQ根本性創新的方向在哪裡？或許QQ最新版本的更新透露出一些信息。QQ安卓版8.8.68 內測版中，騰訊QQ內置的虛幻引擎增大23MB，由123MB（8.8.55 版本）增至146MB。

在QQ 8.8.55 版本更新中便已內置超過100MB 的虛幻4 引擎，系一款由Epic Games 公司推出的一款3D創作工具，已被廣泛應用於遊戲開發領域。虛幻引擎官方在知乎上表示，QQ內嵌UE4的方式就是在App內嵌一個3D渲染交互的功能， UE4 的渲染效果好一些，內容開發工具鏈完善一些，有源碼改造便利一些，因此採用了UE4 而已，這樣就不需要自己再手動去開發3D 的一系列功能。

行業普遍認為虛幻引擎的加入是為了服務QQ新上線的超級QQ秀，通過DIYQQ人物的面部、五官、衣著，重新完成對舊式QQ秀的捏臉塑形。目前捏臉與遊戲引擎多應用於高舉元宇宙大旗的公司。林宇表示，虛幻引擎官方曾表示QQ內置虛幻引擎4這個決策背後有諸多考量。或許我們現在只看到了超級QQ秀1%的內容，未來還有99%的想像。

另外，QQ本身的獨特性是保持當前用戶黏性的重要武器。加了200多個亞文化QQ群的小龍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她喜愛的棉花娃娃、Pia戲（聲音扮演）等，都是在QQ群裡進行溝通，“亞文化的主要陣地就是在QQ群，我可以在QQ上認識這個圈層的很多人，選擇QQ而非微信，可以幫助我保護我的個人生活隱私，同時凝聚興趣圈層類似的朋友。”小龍稱。

“以後等你漸漸長大、可能不再喜歡亞文化之後，你還會留在QQ上嗎？”

“大家都在長大，興趣會轉移，但結交的朋友是不會變的。”小龍對記者回復稱。

但湯道生早已樹立起危機意識——“互聯網市場變化太快，別說十多年，超過五年的產品都非常難。我也好難說是什麼原因用戶一直沒有拋棄QQ，但其實我很擔心有一天它被拋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