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芯國際能否成救命稻草?先進製程仍需發力
不可抗拒的外力,將華為、台積電和中芯國際這三家舉足輕重的公司的命運交織在一起。7月17日,市場對中芯國際的追捧有所降溫,其在科創板開盤後一度跳水超9%,截止收盤股價報77.06元,下跌7.07%,市值5714億元,相較前一日蒸發近435億元。不過,中芯國際仍是A股市值最高的半導體企業,並穩居A股科技股總龍頭。
此前一日,創下最快IPO審核紀錄的中芯國際在科創板上市,首日上漲近202%,並以480億元躋身A股歷史上第四大單日成交額。在這一天,與中芯國際糾纏多年的老冤家台積電發布了喜人的二季度業績,其先進製程的量產進展也為人矚目,再次暴露出中芯國際的差距。
這場業績說明會上也傳來壞消息:如果現狀未有改變,台積電9月14日之後無法再供貨華為。
今年5月,美國再次啟動新一輪針對華為的製裁,華為芯片若使用美國政府管控的軟件或者設備,需要向美國商務部申請許可。台積電正是華為芯片的重要代工商,而前述表態則被看作是台積電最終選擇妥協。
華為亟需找到新的同盟。在三星、英特爾等其他廠商同樣被停止供貨可能的情況下,中芯國際被視為最有希望的救星。同時,在半導體產業鏈謀求國產替代、自主可控的當下,中芯國際也被賦予了更重大的歷史使命。它能承擔起這樣的使命嗎?
工藝落後兩三代與老冤家台積電差距明顯
作為中國大陸規模最大、技術最先進的半導體製造商,中芯國際常常被拿來跟行業老大台積電作比較。實際上,這兩家企業可謂是一對老冤家,雙方發展糾葛多年。
在2000年中芯國際成立之前,其創始人張汝京和台積電創始人張忠謀就已有恩怨。1974年在美國畢業後,張汝京進入當時世界上最大的芯片製造商德州儀器工作,彼時張忠謀已是這家公司的資深副總裁,張汝京為他的下屬之一。
從德州儀器退休後,張汝京在1998年回到中國台灣擔任世大半導體總經理,並帶領其迅速成為台灣僅次於台積電和聯電的第三大芯片工廠。這引起了張忠謀的忌憚,最終台積電在1999年以51億美元收購世大,而張汝京也未在張忠謀的勸說下留下來,為此還被罰了很多台積電的股票。
那時,張汝京已下定決心——去中國大陸建廠。在上海政府的支持下,張汝京帶著籌集的14.8億美元和一批行業人才創辦了中芯國際,13個月在上海建成第一座晶圓廠,並迅速壯大,2004年完成在紐交所和港交所上市。這一年,中芯國際營收接近10億美元,一躍成為全球第四大芯片製造廠。
但高光背後,中芯國際早就面臨著來自對手的狙擊。2003年台積電多次起訴中芯國際侵犯專利及竊取商業秘密,2005年雙方達成庭外和解,中芯國際賠償台積電1.75億美元,佔中芯國際2005年營收的15%。但這未換來長久的和平,2006年台積電再次將中芯國際告上法庭,起訴其未遵守和解協議,要求賠償10億美元,相當於中芯國際這年營收的近七成。
中芯國際積極反訴和斡旋,最終在2009年以賠償2億美元,授出約10%的股份告終,而時年61歲的張汝京則離開中芯國際,被外界解讀為台積電和解條件之一。至此,中芯國際與台積電長達6年的專利戰落幕。
從離開世大,到再度離開中芯國際,被稱為中國半導體之父的張汝京兩次失去舞台,都與台積電和張忠謀有著直接的關係。沒有了張汝京的中芯國際在此後不久進入董事會爭奪控制權、掌門人頻頻更換的內亂中,這讓客戶對其信任大減,也影響了公司在技術領域的突破和發展。
隨著2014年在國家半導體產業戰略和資金的支持,以及系列內部改革和聯合CEO梁孟松等人才的引進,中芯國際逐漸恢復元氣,進入快速發展期。2015年中芯國際實現28nm製程量產,隨後又跨入14nm時代,300天內將良率從3%提高到95%,並在2019年9月實現量產,成為中國大陸工藝製程最為先進的半導體製造企業。
但這依然無法追趕上台積電,與其相比,中芯國際已落後兩三代,差距肉眼可見。據了解,台積電分別於2015年、2016年及2018年實現了16納米、10 納米及7 納米製程的量產,2020年又實現5 納米量產,並預計2022年3nm將進入量產階段,且已正式開啟2nm工藝研究工作。這進一步拉開了與中芯國際的差距,未來很長一段時期內,中芯國際都難以對台積電再構成威脅。
這也決定了二者在規模和盈利能力上的巨大差距。以2019年來看,中芯國際實現營收220億元,不到台積電的十分之一;淨利潤接近13億元,不到台積電的2%。在毛利率方面,台積電雖然近年來有所走低,但在2019年仍高達46%,而中芯國際不到其一半。
據中芯國際預計,今年上半年其營收在130億元左右,其中Q2預計約67億元,毛利率介於26%至28%之間。台積電在7月16日的業績說明會上稱,其在Q2的營收為738億元,淨利潤高達286億,同比飆升超80%,創下6年來最高水平,毛利率也高達53%,超市場預期。
在市場份額方面,據集邦最新數據,在2020年Q2全球晶圓市場上,台積電以51.5%的市場份額佔據絕對第一,三星占比18.8%,隨後是格羅方德(7.4%)和聯電(7.3%),中芯國際位列第五,市場份額為4.8%。
同時,從先進製程的規模來看,中芯國際也存在明顯差距。中芯國際於2019年第四季度開始量產14nm製程產品,相關收入為5706萬元,佔比僅為0.29%,而28nm製程產品因全球產能過剩,營收持續下降,2019年相較2017年腰斬至8億元,佔比也降至4%左右,且由於面臨較高的折舊壓力,其毛利率為負,成為業績拖累。
也就是說,目前代表中芯國際最為領先的兩種製程產品收入合計佔比尚不足5%,其核心業績則是來自40/45 納米、55/65 納米、0.15/0.18微米,2019年合計佔比達83%。反觀台積電,從最新的Q2數據來看,28nm以下(包括28nm、16nm、7nm)的高端芯片為其貢獻了近八成的收入,其中7nm佔比已高達36%。
這直接決定了台積電更高的議價權和高端市場獲取能力,以及更高的估值,可以說對中芯國際形成全面碾壓。截止最新收盤,台積電市值為3453億美元,約合人民幣2.4萬億,位居全球半導體企業市值第一,是中芯國際科創板市值的4倍多。
當然,在正視這種客觀存在的差距的同時,也必須承認中芯國際承載的歷史使命。深度科技研究院院長、前中信證券高級副總裁兼互聯網首席分析師張孝榮就直言,中芯國際作為產業龍頭,對於需要自主可控的中國半導體產業鏈乃至科技圈,有著重要的戰略意義,承載著重大科技創新的希望。
他認為,現在正是發展國產芯片的絕佳戰略期,中國將芯片行業聚焦國內的基本態勢越來越明顯,本土芯片設備需求強勁增長,國家大基金也將投資方向重點放在刻蝕機、薄膜設備、測試設備和清洗設備等芯片製造及上游設備領域。中芯國際作為國內代工龍頭,具備串聯及帶動封測、芯片設計等整個產業鏈的潛力。
華為救星?先進製程仍需發力
可以說,中芯國際踩到了一個難得的歷史機遇,其在目前強烈謀求國產替代、自主可控的中國半導體產業鏈上有著無法取代的價值。而對於目前“求生存”的華為來說,中芯國際同樣也是最有希望取代老冤家台積電的救星。
2019年5月,美國將華為加入“實體清單”,限制美國企業向華為供應關鍵元器件。2020年5月,美國又宣布修改其長期使用的外國生產的直接產品規則和實體清單,更具戰略性地針對華為,遏制其獲取半導體產品、技術和相關軟件。
這導致華為芯片尤其是高端芯片面臨無法取得的風險。7月16日,台積電董事長劉德音在業績會議上稱,自5月15日美國禁令宣布後,已未再接華為新訂單,如果現狀未有改變,9月14日之後也無法再供貨華為。但他也表示:“美國針對華為的新規徵集意見即將結束,要待最終法規釋義後,台積電才有下一步的做法,現在確認還為時過早。”
華為在2019年給台積電貢獻了14%的業務收入,是其僅次於蘋果的第二大客戶,若其無法為華為供貨,對雙方來說無疑都是巨大的損失。這也這意味著,華為需要尋找新的同盟,且最好轉移到國內才能徹底保證安全,這為中芯國際提供了機遇。
其實,華為海思也是中芯國際的重要客戶。2019年中芯國際的第一大客戶銷售佔比約18%,儘管未披露企業名稱,但外界普遍認為就是華為海思。Bernstein Research數據也顯示,中芯國際有20%的營收來自華為海思。
實際上,華為也已開始將業務向中芯國際傾斜。今年年初,中芯國際便“搶”到了台積電的生意,華為將原本在台積電手中的14納米麒麟710A訂單轉至中芯國際,7月16日榮耀發布的兩款平板電腦即搭載了該款芯片。
不過,張孝榮指出,中芯國際14納米代工的移動芯片實現了規模化量產和商業化,但在手機等移動終端產品中,14納米的芯片顯得相對落後。目前華為在台積電代工的芯片包括手機、基站、服務器等產品,涉及12納米、7納米、5納米等製程,這意味著目前僅有14nm量產的中芯國際暫時可能難以滿足華為高端芯片需求。也就是說,在台積電停止供應後,華為在高端芯片製造領域幾乎找不到替代方案。
但中芯國際尚存一線希望。據梁孟松早前介紹,中芯國際研發的第二代FinFET 技術(即N+1工藝)已經進入客戶導入階段,且其有望在性能上提高約20%,功耗降低約60%,邏輯面積縮小63%,SoC面積縮小55%,同時計劃進行N+2代工藝研發。這被業內視為對標台積電的7nm或5nm技術,或將為滿足更高端的芯片需求提供可能。
實際上,在先進製程方面,由於需要更高的研發資本開支,不少廠家已經放棄競賽,如聯電、格羅方德等都已宣布退出12nm以下先進製程開發,而三星計劃年內實現5nm量產,Intel 宣布明年推出7nm。中芯國際在此次科創板募資所投項目中,也包括了先進和成熟工藝研發項目,可見中芯國際還將繼續尋求更高的技術突破。
但業界預計,中芯國際要真正突破7nm/5nm等先進工藝,可能需要8年-10年,這需要長期的資金投入以及人才和設備。張孝榮提到,資金不足一直是影響我國芯片產業發展的重要因素之一。作為芯片代工廠的中芯國際,雖然通過科創板上市,可以募集更多資金補貼研發費用,但是還未到能夠“自我造血”的水平,依然隨時需要輸血。
標普全球分析師估計,中芯國際2020 年的資本支出可能比去年增加逾一倍,達到47億美元(約合329億人民幣),與台積電計劃上調後的160億美元-170億美元差距依然不小。按此計算,此次在科創板預計募集的532億的資金,大概只夠中芯國際一年半左右的支出。
張孝榮認為,中芯國際的發展,市場融資是必須的,也需要政府資金及政策長期支持,並應盡快落地。同時,中芯國際還要更好地解決人才和技術的問題,集中資源辦大事。這也是日本、韓國、中國台灣的芯片產業發展經驗,短期內頂住盈利壓力,長期咬牙進行投入,以便讓中芯國際和整個芯片產業站的更穩,走的更遠,並逐漸為產業鏈上下游提供能量。
但風險也不容小覷。中芯國際此前在招股書提到,受美國“實體清單”和其今年5月相關規則修改,公司可能無法為若干客戶的產品進行生產製造。該客戶顯然即為華為,若中芯國際也受到限制,對中國半導體產業的發展又是一大打擊。
此外,中芯國際主要材料及設備供應商多數為境外公司,分別來自於日本、韓國、荷蘭、美國等國家,面臨上游供應風險。早前就有媒體報導稱,去年11月荷蘭ASML 宣布中止和中芯國際的7nm及以下的先進工藝EUV光刻機合作計劃,導致中芯國際2018年採購的光刻機無法交付,這無疑影響了中芯國際先進技術的更快突破。
在中國半導體自主之路上,被歷史選中的中芯國際通過上市讓路更好走了一些,但依然並不輕鬆,唯有繼續求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