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被印度封禁的App創始人:印度對手發來“慰問”,員工向我提出辭職
7月初的一個晚上,馮翌接到了有關部門的電話,希望了解出海印度的公司的情況並通過國家層面為這些公司爭取權益,馮翌在電話那頭一一作了匯報。馮翌是一位出海印度的創業者。直到上個月,他的創業坦途還是順風順水。幾年前,他發現這個毗鄰中國的南亞市場,隻身去印度德里實地調研後轉身創立了公司推出面向印度的App產品,並在印度建立本地團隊,還獲得BAT之一的巨頭投資。
出品《風眼》深度報導組鳳凰網科技鳳凰新聞客戶端
作者鄭媛編輯於浩
就在疫情之下線上流量瘋長的關頭,馮翌公司的App被印度政府列入了59款中國軟件的封禁名單。
禁令讓境況急轉直下——投資人來電詢問,電話那頭滿是焦慮;有員工跑進他的辦公室,說要辭職;在微信還未完全在印度封禁的時候,馮翌還收到了印度對手發來的“友好”慰問。
一紙禁令讓馮翌進入了颶風的風眼,微信裡媒體的採訪請求紛至沓來,但一切嘗試都變成了徒勞,馮翌沒有理睬這些採訪請求。“能做什麼呢?什麼也做不了”,馮翌自問自答道。
從風頭正盛到泥石俱下,馮翌的故事,是許多出海印度創業者的縮影。
出海印度的淘金潮
創業之初,馮翌每隔一兩個月都會坐上飛向印度某城市的航班,那是他在印度分公司的所在地。
那是一個人人都意圖出海淘金的時期,2015年,阿里巴巴、滴滴出行分別投資了印度的Paytm和Ola。印度有廣闊天地,中國創業者想大有作為。
據志象網統計,中國投資者投入印度的資金在2019年達14億美金,共計有54筆交易,而在2013年還只有3筆。當時,在印度投資了40個億的馬雲,曾被評選為2016年印度創投圈年度40大影響力人物。
投資機構、巨頭公司、創業者都在躍躍欲試。馮翌清楚地記得,那時的投資人在市場上尋找優質標的,不考慮變現、不在意收入模型,先佔領市場再考慮“賺錢”是投資機構的邏輯。
為什麼要出海印度?在眾多的出海創投大會上,這些理由被屢屢講起:
人口 ——作為世界上人口“唯二”超過10億的國家,印度人口平均年齡是26歲,眾多的年輕人口就意味著巨大的消費潛力。
網絡 ——網絡資費快速下降,印度通訊運營商Jio建設私有4G網絡之後,上網更便宜;更值得關注的是,印度的互聯網用戶在2019突破6億。
經濟 ——GDP高速增長,經濟潛力巨大,印度GDP的年增長率在7%以上。
投資的出海潮最先被阿里、騰訊打開,緊接著金融、電商、教育、社交紛紛入局。意識到印度消費市場潛力巨大,中國互聯網公司希望能夠複製他們在中國國內取得的成功。
那也是中國與印度的蜜月期,印度工業政策與促進總局(DIPP)發布的數據顯示,近20年印度的互聯網軟硬件市場累計吸引外資449億美元。印度30家獨角獸,有18家由中國資本扶持。
中國企業出海印度有三種方式:投資印度本土的互聯網公司、投資中國出海的創業公司、直接創立子公司進入印度,馮翌屬於第二種的。
在眾多的出海產品中,他幸運地得到了來自BAT巨頭之一的青睞,創業團隊很快擴展到數百人,從單一產品擴展到多個產品。和印度員工在一起時,他能感受到這個國家年輕人對互聯網產品的熱忱,“開會的時候,他們會突然聊著聊著跳起舞來”。
萬丈高樓一腳踏空
馮翌突然收到了很多好友的詢問,那是6月中旬,禁令還未正式下達。
在新聞裡,媒體稱印度情報機構(NIC)建議停止使用TikTok等52個中國開發的應用程序。但轉頭,印度政府新聞信息局闢謠稱政府並未建議印度民間停止使用中國App。
仔細一看,馮翌發現自家的一款App赫然在列。“剛開始,我們沒有當回事。在在公司內部,我們甚至打趣,我們的APP居然得到了印度官方的’關注’。”
現在看起來,馮翌的“不當回事”有些武斷,但他有他的理由。
馮翌公司旗下的App增長勢頭很猛,即便印度民眾和官方都發出了抵制中國互聯網產品的口號,馮翌注意到軟件後台的活躍用戶不但沒有減少,反而還在增長。
這讓他覺得,抵制中國的聲音被社交軟件和媒體放大了,印度的普通人沒有那麼多情懷,一天勞動後,他們只求用網絡滿足簡單娛樂的需求而已。
另外,像很多樂觀的創始人一樣,他判斷印度政府並不會真的建立起防火牆。他認為即便中國倒退10年,印度的互聯網發展水平也不能與中國相比。處於對本國經濟增長的考慮,他並不覺得印度會真的實施“封禁”。
唯一讓他擔心的是融資流程被拉長的問題,印度政府新修訂的《外匯管理法》規定,與印度接壤國家的非公民實體在印度投資時,需在政府路徑下進行提前審批。
他在電話裡告訴投資人,不必特別驚慌。直到29日晚上,印度政府突然宣布禁用Tik Tok(抖音海外版)、微信、微博等59款中國APP,這次他仍然在列。
情況急轉直下。有員工跑進他的辦公室說要辭職,有出海業務的其他創業者打來電話,詢問該怎麼辦。
“沒有什麼能做的,作為一個創業者,要把經歷放在自己能把控的東西上”,馮翌對鳳凰網科技(微信搜:iFeng科技)說道,自己的損失遠比不上抖音等巨頭公司,就算沒有印度市場,在東南亞還有發展的空間。
極其上進的模仿者
“印度做比較好的或者說比較大的公司,幾乎沒有什麼是印度資本”,馮翌說道。
也正因如此,當“抵制中國”的口號、中印邊境的緊張局勢、封禁59款中國App的消息一同到來,這些曾經的投資人、創業者由於利益相關的敏感性,大都選擇了隱匿和沉默。
值得注意的是,在經歷了5年的播種之後,不論是印度本土還是中國出海的互聯網公司,現階段極少有公司盈利賺錢,雖然大家都抱著“釣大魚”的期許。
沒能實現盈利的理由並不難理解,在巨大的新興市場上,將每一分錢的營收置換成市場份額才是最明智的決策,“盈利就不圈地了“。
但是跑馬圈地的另一面,印度互聯網市場的變現能力並不樂觀,並且競爭慘烈,馮翌的在印度的這個項目至今未實現盈利。
一方面,印度GDP的確在近幾年增長迅速,但是人均GDP相對較低,因此能盈利的空間在當下並不大。另外,據馮翌觀察,印度雖然有大量的移動終端,但是傳統線下廣告還是主流,線上流量變現不易。
“印度線最大的問題就是變現,如果你融資融了很多錢,你可以不用那麼關心變現,是因為因為你耗得很可以耗很久。”
這種思路也啟發了印度創業者。從2014年開始,中國創業者經常往返於北京和新德里之間的旅程。而現在,馮翌注意到,印度的互聯網公司管理者常常往返於中印之間。
“他們在追趕,非常快速”,印度是一個民族自信心和好勝心很強的民族,他們想要學習中國、超越中國的願望十分強烈。
“印度有很多人才,往中國跑研究中國互聯網公司的模式,對中國互聯網產品如數家珍”。馮翌所認識的印度互聯網創業者,在項目開始之前都會來中國學習經驗,想成為印度版“抖音”、印度版“VIPKID”。
在馮翌的App被封禁之後,他在印度的競爭對手發來微信“慰問”,他們心知肚明,這一波封禁之後,印度本土或其它未被點名的App用戶會迎來暴漲。所幸的是,馮翌還有其它產品在其它國家和地區實現了盈利。
禁令發布後不到一周,下達封禁命令的印度通信和信息技術部發起“印度數字自立(Aatmanirbhar Bharat)創新挑戰賽”,以鼓勵印度本土互聯網產品。據觀察者網報導,繼封禁59款中國應用之後,印度軍方內部擴大了禁用名單,Facebook、Instgram等美國應用也未能倖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