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長租公寓多位律師解讀“退租、漲價”事件
小文是一家互聯網公司的員工,她於2月15日回到北京復工,卻遭遇了公司裁員,當她抱著辦公用品回到自己年前租下的長租公寓,一條管家信息讓她再度陷入絕望,管家告知她房東要把房子收回,她需要在7天內完成搬家。
“現在進出小區都要測體溫,我怎麼搬家?”小文的質疑沒有換來管家的太多解釋,她在鄰居的幫助下聯繫到了房東,房東稱特殊時期自己也不願意收房,解約的原因是長租公寓不能如期交付租金。
小文的情況並非個例,疫情之下,很多租戶收到了長租公寓的“搬家提醒”,而業主端收到的卻是“房租延期”、“免押金或解約”等單方面告知。
輿論聲逐漸擴大,“蛋殼公寓要業主免租卻不向租客免租”、“青客公寓無法付租金”、“自如公寓漲價”等信息被推到風潮浪尖。長租公寓們的“反常舉措”是否有法律支撐?他們為何在風口浪尖“自亂陣腳”?
“疫情影響”可否為長租公寓開脫?
疫情之下,長租公寓亂象頻發。包括青客、蛋殼、自如等頭部企業,都被爆出拖欠業主租金、漲價、要求租客搬家等行為。
長租公寓發給業主和用戶的通知,往往帶著“疫情影響”相關字眼。“疫情影響”真的能夠成為長租公寓拖欠租金,以及要求住戶搬離的理由嗎?搜狐科技採訪了數位法律人士。
中國政法大學教授朱巍表示,疫情影響在特殊地區可以算作不可抗力,不可抗力是解除合同的法定事由,一級響應的地區和時段可以按照不可抗力執行,但是有幾種情況不行:“一種是疫情發生之後的合同,因為這個時候已明確知道疫情的存在,合同不能解除;一種是歧視,比如因為是湖北籍的就要求他退租,這是絕對不行的。”
煜恆基金律師吳桐表示,只有在街道辦要求租戶撤離,才可參考不可抗力要求租客搬家:“疫情屬於不可抗力,但不可抗力有嚴格的認定標準,當事人因為不可抗力遭受影響才能享受條款,所以二房東要求租戶搬家,只能是在租戶不交租金情況下要求搬家,在租戶沒有違約情況下,除非是疫情影響了整棟樓,街道辦要求每一個租戶撤離,這種情況才可以參考不可抗力要求租客搬家。”
北京市易行律師事務所律師劉君提出,租戶如沒有發熱咳嗽等症狀,出租人擅自解除合同將構成違約:“如果租戶未從疫區返京,且沒有發熱、咳嗽等相關症狀,也未接觸過受感染及疑似病患,也不存在《合同法》第九十四條之法定解除情形,出租人擅自解除合同,禁止租戶入住,構成違約。如租戶從疫區返京,且存在發熱、咳嗽等相關症狀,或租戶接觸過受感染及疑似病患,此種情況下,應屬於’情勢變更’,繼續履行租賃合同將導致房東或他人健康權及生命權受到嚴重威脅,房東出租房屋也面臨衛生及安全風險,繼續履行租賃合同對房東明顯不公平,且將對公眾健康安全產生重大威脅,合同基礎喪失,房東有權行使合同解除權。”
北京岳成律師事務所律師岳屾山則提出了極端情況下,不可要求租客退房:“比如說合同到期了,結果因為居家隔離不讓走。那這就是屬於不可抗力,是不能要求立馬退房的。”
顯然,長租公寓以疫情為由,在已解除一級響應的地區要求租戶搬家,從法律層面是得不到認可的,那麼,對於業主端來說,他們應該為長租公寓免除租金嗎?
吳桐律師表示,可以商談,但沒有法律規定要減租:“即便二房東自身沒法交錢,業主也沒有義務減租,但是,因為疫情導致了這個二房東的公司受到影響,可以和業主進行商談,但沒有強行的法律規定要減租。”
岳屾山律師表示,降價和減免是房東的權利,而不是必須履行的業務:“長租公寓不能因為受疫情影響沒租出去房子,就要求房東減免租金,因為租不出去房子是屬於市場風險。”
朱巍教授表示,包括北京等地住建部都出台了規定,對租金進行調整,這在法律範圍內是有支持的,沒有出台的地方可以比照出台的規定,雙方通過協商的方式解決。
朱巍教授強調了合同法中的公平原則:“公平原則是必須要說的問題,公平原則被提的很少,但也非常重要,因為這次疫情是合同雙方都不想看到的,按照公平原則應該是合同雙方共同承擔風險,特別是對於商業住戶,因為它本身就是一個商業行為,所以這種風險更應當分擔。”
自亂陣腳背後的資金壓力
疫情當前,長租公寓們不僅激化了業主和租客間的矛盾,帶來雙方維權,還引火燒身,再陷“租金貸”監管泥潭。
近日,因深圳眾多蛋殼公寓業主發起維權,中共深圳市委政法委員會向深圳地方金融監管局、深圳銀保監局發文,要求盡快對蛋殼公寓開展排查工作,全面了解蛋殼公寓以及深圳市其他房屋租賃公司“租金貸”情況。
租金貸指的是企業通過租客的名義,向第三方金融機構借貸房租,這麼做租客可以分期還貸,而企業也能夠提前拿到租金,用於運營和擴張。儘管“租金貸”能為租客帶來“押一付一”的短期便捷,可一旦長租公寓出現現金流問題無力向業主支付房租,租戶會被業主強制退租。此前,杭州鼎家公寓、上海愛公寓等多家長租公寓,皆因“租金貸”破產。
2019年年底,住建部等6部門聯合發布了《關於整頓規範住房租賃市場秩序的意見》,明確要求住房租金貸款金額佔比不得超過30%,超過比例的應當於2022年底前調整到位。
根據可查詢的最新數據,青客公寓租金貸佔比65.4%,蛋殼公寓租金貸佔比67.9%,自如公寓租金貸佔比低於25%。
令人不解的是,在其它行業,例如網約車、在線旅社、生鮮配送等,都試圖在疫情期間用服務質量爭奪用戶時,長租公寓們卻反其道而行之,這背後有何難言之隱?
業內人士吳先生分析稱,年後是租房高峰期,長租公寓按照以往經驗在年前從業主手中收入大量房源,準備年後出租,但受疫情影響,房源無法及時租出,對長租公寓而言是一筆不小的損失。
證券分析師陳先生則表示,和自己買下房源的重資產長租公寓不同,“二房東”模式運營的輕資產長租公寓往往比較缺資金,在疫情期間還可能面臨投資人撤資的問題,資金運轉出現問題無力支付業主租金。
此外,從兩家已經上市的長租公寓,蛋殼和青客公佈的招股書和財報,可看出長租公寓面臨的資金壓力。
兩家長租公寓都屬於虧損上市。蛋殼方面,2017年蛋殼虧損為2.7億元,2018年全年虧損擴大到14億元,2019年僅前9個月虧損便達25億元,同比增長210%。青客2017年淨虧損2.45億元,2018年淨虧損4.99億元,2019年淨虧損4.98億元。
並且,兩家長租公寓都面臨著資不抵債的情況。青客2019年財年籌資活動現金流淨額為5.70億元,但需在2019財年償還租金分期貸款14.43億元。截至2019年9月30日,蛋殼公寓期末現金及等價物僅剩22.98億元,負債76.61億元。
此外,兩家長租公寓股價均已低於發行價,蛋殼公寓發行價每股13.5美元,截至發稿時間股價為每股11.63美元;青客發行價每股17美元,截至發稿時間股價為每股11.99美元。
面對資金壓力,長租公寓們試圖將風險轉移到租戶和業主身上,這引發了租戶和業主的強烈反抗,最終讓長租公寓處於背腹受敵的尷尬境地。不過,長租公寓如果被疫情擊垮,業主和租戶也將承受相應損失,只有各退一步,共同承擔風險,才能帶來對雙方最有利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