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過後,“共享員工”模式還可持續嗎?
今年20歲的葛恆誌是西貝餐飲上海森蘭商都店的服務員。受到疫情的影響,從大年三十開始,西貝的堂食生意明顯下滑,2月3日西貝全國400多家門店停業。葛恆誌和他的二十多名同事,每天到店後的工作只剩下幫忙外賣的打包和日常培訓來打發時間。
記者| 劉娉婷
編輯| 王姍姍
2月4日上午,門店店長召集所有員工開了一個會。“問我們是不是想要加入到盒馬鮮生的共享員工的項目,可以自願報名參加。”在此之前,葛恆誌甚至都沒有聽說過盒馬,“也是報名後去微博上了解了一下,這家生鮮超市貌似挺火的。”
第二天葛恆誌就和店裡同事共11個人去了盒馬鮮生的金橋店。他們先是接受了一個上午的企業文化和工作流程的培訓,然後辦理入職手續。葛恆誌被分配到後場倉庫負責外賣訂單的揀貨工作。當時他並沒有想到,這份新工作會讓他每天至少要走3萬步。
盒馬北京紅蓮店雲海餚員工接受上崗前培訓。
在線下餐飲、酒店等服務行業受到疫情衝擊而沒有生意可做時,生鮮電商們卻迎來了一輪業務訂單量的激增。九曳供應鏈對《第一財經》YiMagazine透露,今年春節期間他們服務的生鮮電商客戶——如每日優鮮、京東、天貓超市——需求量相比去年都上漲了300%。
生意火了,揀貨員、打包員和騎手很快就不夠用了。以一種短期的人員流動用工協議促成的“共享員工”,正是此次在疫情中誕生出的一種新的用工方式。
在兩週多的時間裡,包括餐飲、文娛、百貨、商場、汽車租賃等行業的32家企業的1800多名“共享員工”加入盒馬。上海地區另一家生鮮電商叮咚買菜,也通過與10多家餐飲企業的共享,收穫了1000多臨時工。
雲海餚員工入駐盒馬。
如何實現“共享”
到目前為止,共享員工的流行也不過才20天。這種在特殊時期出現的臨時用工方式,“共享”形式較為靈活,還未受到任何法律層面的監管。
叮咚買菜對《第一財經》YiMagazine表示,此次叮咚和餐飲企業的合作包括兩種形式,一種是B2B模式——叮咚和餐飲企業在人力、食材、供應鏈方面達成戰略合作,人力層面的協助是其中一種短期合作,這些員工的勞務關係依然屬於餐飲企業。隨著疫情的發展,叮咚將靈活安排這些員工工作的天數。而第二種屬於B2C模式,即叮咚直接與員工簽短時僱傭合同。
盒馬鮮生的共享用工模式與叮咚買菜相似。盒馬鮮生位於上海浦東一家門店的店長對《第一財經》YiMagazine證實,目前門店也直接面向社會個人招聘,應聘者需擁有B類健康證和春節期間未离滬證明,薪酬為27元/每小時——略高於共享員工的時薪標準。“現在店裡很缺人,只要符合這兩個條件又肯吃苦的就能來。”這位店長說。
共享員工的B2B模式,並不是由零售和餐飲之間直接簽訂員工勞務關係轉讓合同,而是仍需要藉助一個“第三方”來完成用工協議,因為很多餐飲企業並不具備人力資源的業務和人力資源派遣的服務業務。
藍領公寓創業公司安歆集團旗下的創新人力資源公司扮演了這個“第三方”的角色。安歆公寓CHO沈麗華告訴《第一財經》YiMagazine,安歆公寓與叮咚買菜聯合向餐飲行業發出了“共享員工”的招募倡議,2月1日正式啟動餐飲行業與叮咚的共享業務。
安歆通過自己的藍領公寓項目,本身就對接了一批勞動力密集型企業。但是剛開始,招募共享員工的溝通不理想。“餐飲員工對這種模式不熟悉,HR沒有足夠的話語權說服老闆,所以持觀望態度。盒馬的共享員工合作起來後,再加上西貝老闆的發言,很多老闆才開始行動了。”沈麗華說。
接下來,企業方和叮咚買菜與擁有資質的安歆集團分別簽訂服務合同,再由安歆集團與餐飲企業之間達成人員外包的服務協議。“相當於在疫情期間,餐飲企業把他們的人包給我們,由我們輸出給到叮咚買菜,”沈麗華解釋說,這種模式中,給員工發放工資的環節也是由叮咚買菜先結算給安歆集團,再由安歆支付給臨時用工的餐飲企業,這樣做就是為了解決資金流轉、稅務合規等風險。
12小時夜班/每天3萬步
在分配新崗位時,安歆集團會優先建議選擇安排廚房員工,因為“他們對於菜品的新鮮程度非常清楚,具備分揀能力,但具體的排班和崗位分配由零售企業自主決定。”
這些“轉型”後的共享員工被分配的任務,基本都是能夠快速上手的工種。盒馬鮮生門店的騎手團隊中,並沒有使用共享員工,因為做騎手就需要對周圍配送的環境具備一定的熟悉程度,對配送路徑要有規劃經驗,而這種經驗並非能在短時間內完成。
24歲的安徽人李佳,原先在莆田餐廳上海七寶店做服務員。今年春節她沒有回家過年,而是想趁假期餐飲業旺季,繼續在店裡從大年三十工作到年初三,四天時間就能拿到近千元的加班費。但是疫情打亂了李佳所有的計劃。整個春節假期,餐廳關門歇業,她每天只能“躺在宿舍裡,什麼也做不了”。
2月5日,李佳通過餐廳報名加入叮咚買菜做共享員工。叮咚先給每個共享員工發了一份培訓視頻。兩天后,一輛大巴將這家莆田餐廳的十幾個店員送到了叮咚買菜位於上海松江的大倉。
李佳覺得這份新工作沒有什麼難度,只需要將橙子、蘋果等按個數要求,挑揀出來包裝好。她是倉庫流水線操作的一部分——一份水果被包裝好後,由她傳遞給後面一位負責稱重的同事,相比於在餐廳內工作時還可以來回走動,這活兒顯得有些枯燥。“以前在餐廳也是一直站著,習慣了也不感覺到累,其實有一個地方能讓我賺點錢挺好的。”李佳說。
李佳的這份新工作,最開始被安排的是晚上八點上工、12小時制的夜班,次日早上8點下班後,叮咚會再用大巴車把人送回莆田餐廳的員工宿舍睡覺。連著上完三個夜班後能輪休一天,接著會再輪兩天白班,仍舊是12小時。然後就是新一輪的夜班。叮咚買菜與共享員工會每週結算一次工資,每小時的薪酬為25元。很快,李佳即將獲得她的第一筆共享員工的收入。
共享員工在叮咚買菜的松江大倉庫裡挑揀水果。
葛恆誌對新工作的評價是“挺有趣的”。他在盒馬負責對外賣訂單的揀貨,所以工作時間都是在白天。每天上午8:00一到崗,就開始拿著掃碼槍在貨架間來回地跑步穿梭,經過幾天的適應期,他已能熟練快速地找到日用品、水果等物品具體擺放的位置。
盒馬鮮生對於揀貨員的工作量是按“每半小時內完成的訂單數”來考核。剛入職的共享員工,要求每半小時完成8個訂單的完整揀貨,而盒馬對老員工的考核標準是這個數字的兩倍——半小時要完成17-20單。平均1分半鐘要完成一單。
“這是個勤快活。我上手比較快,前兩天就達到了半小時做10單,現在能完成16單。做得快會有一些激勵政策。”葛恆誌覺得,在盒馬做揀貨員,有點像過去在西貝做傳菜員,“傳菜員是把菜傳給消費者,在盒馬是把貨揀好了給打包員,本質上是一樣的。”但現在,他要走的路可比過去要長多了——平均每天至少要走3萬步,相當於步行了20公里,而且還要小跑前進。
共享員工模式可持續嗎?
從李佳到葛恆誌,他們的新工作從勞動強度上,都遠大於過去在餐廳的工作。很多人願意選擇以這種共享方式臨時轉崗,只是念及需要一份薪水養活自己。
“其實很多年輕人不願意吃苦,可能這兒強度太大,幹幾天就走了,流動率還挺高。”一位盒馬門店的店長對於目前這批共享員工的持久性,表示出不樂觀。事實上,有些餐飲企業的員工,一聽說叮咚買菜排的是夜班,還沒乾就選擇放棄了。
當然,餐飲企業那端也有顧慮。新工作一旦薪水高、就業環境穩定,多少都會影響到自己員工的職業選擇,日後不願意再回到餐廳工作也不是沒有可能。“從實際來說,這個問題的答案挺無解的。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生員工流失的情況。”安歆集團CHO沈麗華分析說,餐飲企業中,品牌創建時間較長、老闆也比較重視員工關懷和員工福利,員工在企業已經有依賴、品牌吸引力和企業忠誠度,同時零售企業和餐飲在工作內容有很大差異,“所以不排除很多員工可能還是更喜歡自己的本職工作。 ”
繼一批生鮮電商最先啟用共享員工之後,沃爾瑪、永輝等線下零售賣場也紛紛嘗試這種新的招工方式。但也有一些存在用工需求的零售企業仍在觀望,認為“共享員工”模式還沒渡過它的測試期。
為了使得共享員工獲得必要的工傷保障,沈麗華的建議是僱傭共享員工的企業一方,給共享員工辦理“雇主責任”保險,規避工作場所員工工傷、也給共享餐飲企業和員工更多安全保障。”沈麗華說。
叮咚買菜與共享員工簽署的用工合同,時間為三個月。等疫情過去後,李佳就要回到原先的莆田餐廳工作,但她表示,未來想利用雙休日繼續在叮咚買菜的倉庫中做分揀員。
據沈麗華透露,一些餐廳企業如今已經在內部討論,是否能利用共享模式獲得一種更為靈活的用工方式。但她同時也提醒,這種在特殊時期所形成的試驗性的用工機制,在操作上需要更加重視用工流程的合規性問題。比如,以餐飲企業為例,其自身被許可的業務範疇內,其實並不具備“勞務輸出”這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