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產2000萬隻、需求2億多隻巨大的口罩缺口如何補?
2月14日,情人節,一張標著“2020年情人節爆款禮物”的圖片迅速刷屏。圖片上,那束表達愛意的玫瑰變成了一把口罩。幽默的背後,是口罩困局。一聽到誰跟口罩沾邊,人們立馬就蜂擁而至。兩天前,一朋友在微信群裡貼出一口罩廠家老總的電話,說該公司可以供應口罩。一瞬間,電話就打爆了。
這位老總只好通過微信求饒:別打了,我們產量不多,真的無法滿足你的需求,抱歉。
贏合科技也體驗到了這般狂熱。
自2月4日媒體曝出贏合科技將緊急生產口罩機後,公司每天都能接到一二百台訂單,截至2月16日,訂單數量已近1600台。
贏合科技原本與口罩機無關,他們的主業是鋰電池製造裝備。1月31日,大年初七,武漢封城的第8天。贏合科技總裁許毅接到了深圳市工信局的電話,要她陪同深圳市副市長黃敏去考察口罩設備生產企業。
一圈看下來,這幾家規模不大的企業一個月也就能生產出十幾台口罩設備,杯水車薪。黃敏問許毅,“你們能不能做?”
“我們能做,沒有問題。”跟隨行的工程師商量後,許毅給了市長肯定的回答。黃敏立馬拍板:贏合科技馬上研發生產口罩機,目標200台。
口罩生產設備結構簡單,精度要求並不高,對於多年生產鋰電池製造設備的贏合科技而言,技術能力足夠。董事長王維東態度是“義不容辭”。他說,“抗擊疫情,我們能做的最大貢獻就是以最快的速度生產口罩機,哪怕是早一分鐘。”
贏合科技迅速進入“戰時狀態”。每個人都在緊張地忙碌。有的員工一天兩班倒,連續工作十多個小時,且自2月初返廠以來就一直沒日沒夜地工作,未出工廠半步。
天眼查的數據顯示,自2020年1月1日至2月7日,全國已經有超過3000家企業經營範圍新增了“口罩、防護服、消毒液、測溫儀、醫療器械”等業務。
我們的口罩缺口有多大呢?
先看供給。國務院聯防聯控發布會透露,截至2月11日,全國口罩產能(2000萬隻/天)利用率已經達到94%,特別是一線防控急需的醫用N95口罩,產能利用率達到了128%。湖北的醫用N95口罩日產量從2月2日的4.5萬隻大幅提升至2月11日的15.8萬隻。
再看需求。據華創證券分析,中國二三產就業人口約5.3億人,如每人每天一隻,全部復工後一天就需要5.3億隻口罩;按2月底只有二產+醫療工作人員+交通運輸業復工的來算,每天至少也需要2.38億隻口罩。
從目前日產不足2000萬隻,到月底日產2億多只,十幾天內產量要激增10倍,無疑是一個巨大的缺口。
2月14日,國務院應對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聯防聯控機制醫療物資保障組召開會議,要求擴產轉產醫用防護服。口罩並沒有被提及,這也許在某種程度上暗示醫用防護口罩的緊張局面正得到緩解。
贏合科技只是製造企業轉產口罩的一個縮影。隨著疫情防控進入“最吃勁”階段,當口罩成為最緊俏的戰“疫”物資的時候,製造企業爭先恐後地加入了破解“口罩難題”的隊伍中來。
即使如此,對於大多數人來說,要輕鬆買到一隻外科口罩恐怕要等到2月底甚至3月份。因為口罩生產線從投產到形成有效供應需要1~2週的時間,口罩製作好後還需要靜置除菌解析7~10天,醫用口罩消毒解析期長達14天,況且,企業轉產需要口罩生產設備,它牽扯到諸多零部件,還有原材料。時間緊,需求缺口大,口罩行業的供應鏈能否支撐?產能是否快速建成?質量是否過關?
轉產口罩!
這些天流傳這樣一個故事:浙江商人趙普洲在柬埔寨採購口罩時遇到不少困難,他乾脆趁機買下了當地的一個口罩工廠,把生產的口罩全部低價送回國內用於抗擊疫情。
《中國企業家》記者輾轉找到了這位“買不到口罩就買口罩廠”的浙江商人。趙普洲的公開身份是浙江省麗水市僑聯海外委員、柬埔寨浙江商會副會長。據他介紹,他準備購買的口罩工廠並無任何生產許可,生產設備、生產環境尚不符合衛生標準,目前還不具備生產和銷售條件。他正緊鑼密鼓地申請辦理各項證照呢。
看來,趙普洲柬埔寨口罩工廠是無法解燃眉之急了。轉產口罩,成為不少製造企業求解“口罩難題”的一大選擇。
內蒙古鄂爾多斯集團率先轉產口罩。大年初二,技術中心主任高麗忠接到了公司指令要去做口罩。當時,高麗忠都懵了:生產羊絨衫的去生產口罩?進公司快30年了,第一次遇到“跨度這麼大的決策”。
鄂爾多斯資源公司董事長王臻直接指揮,集團董事局主席王林祥下了死命令:不計成本、不惜代價。由於鄂爾多斯沒有口罩機等生產線,新購買生產線又來不及。他們調用了幾十名熟練的機縫工一個個地生產。他們把生產出來的防護口罩、防護服交給市防控指揮部去消毒、調配。非典時他們也是這樣做的。短短10天,鄂爾多斯集團共手工生產15000個口罩,現在他們每天平均生產防護服300~500件。
比亞迪轉產口罩是動靜鬧得最大的。2月8日,比亞迪宣布,由比亞迪中央研究院生產消毒液,擁有醫療器械體系認證的電子事業群九部負責生產口罩。“3天出圖紙,7天出設備,10天出產品。”
根據比亞迪公佈的計劃,他們的口罩預計在2月17日前後量產出貨。到2月底時,口罩產能可達每天500萬隻,消毒液產能5萬瓶每天。
2月9日,一份《比亞迪口罩產品手冊》出現在網絡上,內容顯示比亞迪接受口罩預訂,1萬個起訂,2月17日開始發貨,並留下了聯繫方式。
但隨後比亞迪就做出了回應,表示因目前口罩的產能有限,所生產口罩主要供給一線疫區、醫院以及抗病毒相關部門,暫不考慮對外銷售,以後有多餘產能會向一些較為緊急的企事業單位供應,即使對外銷售也會以平價銷售,不考慮盈利。
其實,對於比亞迪來說,除了供一線疫區外,自用也是剛需。
富士康也是如此。這家在大陸擁有近百萬員工的巨頭對外透露,富士康龍華園區已導入口罩生產線並於2月5日順利試產,其生產的口罩優先用於富士康內部生產防疫保障,未來視情況積極對外支援輸出。
引人矚目的是上汽通用五菱。這家位於廣西柳州的汽車公司宣布將聯合供應商生產口罩,計劃導入4條N95口罩生產線、10條醫用防護口罩生產線,規劃產能為170萬隻/天。
2月13日,來自上汽通用五菱的消息顯示,“在支持供應商成功轉產口罩外,為進一步擴充口罩產能,上汽通用五菱自身也通過搶時間、搶設備,自建口罩生產線的方式,實現了醫用口罩全產業鏈本地化。”在第一批已批量出貨的五菱牌口罩的外包裝盒上寫著:“人民需要什麼,五菱就造什麼。”
據報導,2月11日,廣汽集團研製的第一台口罩生產設備已經開始安裝調試。預計2月22日可生產出12台設備,2月底30台。2月7日,廣汽部件技術中心的工程師們就赴東莞學習口罩設備生產技術和流程了,“原本需要2週的培訓內容,他們僅用幾個小時就掌握了”。
廣東拓斯達長沙市重工機械業務部緊急研發了全自動一拖二平面口罩機。2月10日開工,每日生產四五台,到2月13日已經接單300台,並已成功供貨富士康、比亞迪等企業。
新松機器人旗下中科新松研發出全自動平面口罩生產線;正業科技完成了N95和平面口罩全自動生產設備開發;人工智能企業廣州普理司研發出柔性AI視覺全自動口罩機。
甚至連格力電器也將生產相關設備。2月12日,格力電器董事長董明珠在致武漢員工慰問信中表示,格力將加緊生產溫度計、口罩生產設備、護目鏡、殺病毒空氣淨化器等一系列抗擊疫情產品。
轉產口罩的隊伍中,還有紅豆、三槍、利郎、報喜鳥、水星家紡、爹地寶貝、比亞迪、中國石化、富士康、上汽通用五菱、佛慈製藥……一串長長的名單。
“一罩難求”的大背景下,也有公司迎來意料之外的轉機。據21世紀經濟報導,蘇州一家已經停產570天、等待破產清算的口罩公司,在疫情開始後得到當地一家企業3000萬元資金支持,在98小時後實現了復產。公司起死回生,讓公司負責人直呼“想不到”。
一家裝備製造公司負責人對《中國企業家》說,他們也在研發口罩機生產線,一方面為了支援抗疫,另一方面也看好疫情后的防護品市場。“疫情之後,我們估計戴口罩出行的比例將會大幅提升。”
贏合科技對此表示謹慎。在接受《中國企業家》採訪時表示,儘管目前需求旺盛,訂單數量激增,但這並不意味著口罩機市場前景廣闊。疫情結束後他們會將口罩機生產交給子公司,不會影響自己鋰電池自動化設備的主業。
穩健醫療的判斷是,“這將很快達到供求平衡,最後會形成供大於求”。
供應鏈之困
轉產只是第一步。制約口罩生產的還有零部件、生產工具及原材料等上游供應鏈。
贏合科技計劃在深圳自主研發平面醫用口罩全自動一體機,攜手振德醫療開發KN95口罩全自動生產線。4天后,平面醫用口罩機的圖紙完成設計。2月14日,第一台樣機問世。按照計劃,2月20日贏合科技將日產10台口罩機,3月1日日產達30台。這並不是極限。許毅測算過,在材料充足、滿負荷的情況下,贏合科技可日產50台口罩機。
能否達產關鍵要看零部件、工具等供應鏈能否跟得上。
口罩是一個小行業,行業內公司數量和規模都有限,需求突然爆發,供應鏈吃緊。“連線路板、超聲波焊頭等供應都跟不上。”許毅說。
許毅特別提到“超聲波焊接機”,這是一個核心零部件,一條口罩產線需要6到8台超聲波焊接機,如果因進口時間長或供應商沒有復工等原因,超聲焊機供不上,全行業只能陷入這樣一種困局:客戶拿著錢買不到口罩機,口罩機廠商再拿錢買不到超聲焊機。
贏合科技算是行動迅速的。決定生產口罩機後,他們第一件事就是鎖定兩到三家超聲焊機供應商,其中有鋰電池設備的老供應商。為了確保供貨,他們一邊用現金訂貨,一邊把營銷部門30多人派駐供應商工廠,盯著生產,盯著運貨。
政府部門的支持讓許毅“很溫暖”。公司還在畫設計圖時,深圳、惠州政府部門就忙著幫助申請資質。深圳市工信局還積極安排當地上游供應商復工。廣東省工信廳及時致函省外供應商所在地工信部門,請求協調工廠復工。
訂單還在以每天一兩百台的速度增長,並且客戶都希望2月底3月初拿貨。對已經手握1600台訂單的贏合科技而言,快速交付是個不小的壓力。“如果誰有超聲焊機或其他零部件能力,我們願意一起合作,加快生產。”許毅說。
有了口罩機,原材料供應也是個難題。
2月6日下午,中石化在官方微博發布消息——“1.我們需要口罩機。您若有富餘、可用的設備,可轉讓給我們,我們將協調生產、增產口罩。2.我們有熔噴佈,您若缺此原料,我們可運輸上門。增產的口罩,我們可全部收購支持湖北抗疫一線,也可支持企業所在的地方防疫抗疫。”
2月7日中午,中石化透露已與合作夥伴對接完成11條口罩生產線。據初步估算,到2月29日,中國石化將“助力”新增口罩產能60萬個/日,3月10日,實現新增產能至100萬個/日以上。
之所以稱之為“助力”,是因為中石化並沒有直接生產,他們將口罩生產線租給了有資質的企業用於增產,自己為其提供熔噴佈原料。
熔噴佈是口罩的核心上游材料,它的上游是高熔指纖維聚丙烯,中國是煉化大國,這一原料的產能非常充足。中石化旗下寧夏石化、茂名石化、廣州石化、福建聯合石化及中國石油呼和浩特石化、寶豐能源等多家公司正開足馬力生產高熔指纖維聚丙烯或轉產其他醫用設備材料。
有數據顯示,1噸高熔指纖維料可以生產25萬隻N95級醫用防護口罩。《期貨日報》引用隆眾產量數據顯示,截至2月13日,國內企業共生產高熔指纖維7.07萬噸,其中中石化已向市場投放1.5萬噸,預計2月份繼續保供生產原料約8萬噸。
正是有充足的產能供應,原料市場上聚丙烯的價格並沒有出現上漲,但下游的熔噴無紡布市場卻完全不同。
據了解,醫用外科口罩和N95口罩一般採用SMS結構:里外兩側為單層紡粘層(S);中間為熔噴層(M),一般分為單層或者多層。這其中起著核心過濾功能的就是中間的熔噴層。
比亞迪在決定生產口罩後,就面臨著缺少熔噴無紡布的境地。2月10日,“中國衛材之鄉”河南長垣也通過媒體緊急求購熔噴無紡布。
再昇科技對《中國企業家》表示,目前其子公司擁有4條低阻熔噴材料生產線已經滿產,訂單已經排到幾個月後。多家上市公司也對外表示,公司的無紡布訂單排期已經到了4月底到6月。
財聯社援引中國產業用紡織品行業協會數據分析,2018年全國594萬噸無紡布產量中,熔噴工藝佔比為0.9%。由此推算,2018年國內熔噴非織造布的產量為5.35萬噸。據界面新聞報導,截至2月12日熔噴佈每噸價格已經漲至8萬元。而在1月份每噸還不到2萬元。
生產資質門檻
2月1日,一則來自湖北仙桃的消息引起了軒然大波:當地工商局要求“沒有醫療器械資質的口罩生產商全部關門停止生產”。
人們無法理解,在前線醫生們頻喊短缺、普通人“一罩難求”的時刻,僅僅因為資質問題就叫停口罩生產商?
湖北仙桃目前有113家防護物資生產企業,90%是出口加工業務,因為做國際貿易的工廠無需辦理醫療器械註冊證,並不能生產醫用口罩。國家和湖北省政府提出“轉產一批、擴產一批、增產一批”的政策後,一部分出口企業開始轉產符合國內標準的醫用防護產品。
核心生產基地位於湖北的穩健醫療扮演了“總包”的角色。穩健醫療向《中國企業家》表示,“在仙桃市委市政府的支持下,穩健醫療主動幫助這些出口企業轉產生產符合國內標準的醫用防護產品,由穩健醫療統一原材料、工藝、質量標準,並派遣專業人員進駐企業,在確保質量的前提下,加大生產力度。”
但對不少轉產企業來說,資質是必鬚麵對的難題。
這是一個繁瑣的過程。它需要先在企業經營範圍中增加研發、生產醫療器械,再向藥監部門申請醫療器械生產和銷售資質。其中醫用口罩屬於第二類醫療器械,屬於對安全性、有效性應當加以控制的醫療器械,平日里要完成報備材料、技術審評、公示、報批等一系列程序,常常要幾個月。
好消息不斷傳出。
2月9日,國家發改委等三部委發文,鼓勵企業通過技術改造、增添生產線(設備)迅速擴大產能等,多措並舉擴大重點醫療防護物資生產供應,實施疫情防控重點醫療物資政府兜底採購收儲,並將十類產品明確納入《產品目錄》。
2月10日,上市公司中順潔柔發表公告,稱其位於廣東的全資子公司——雲浮中順完成了增加“研發、生產、批發、零售、網上銷售醫療器械”經營範圍的工商變更手續。這家公司採購了5條醫用外科口罩生產線,生產能力約每日35萬隻,預計2月底形成產能,後續視需求可增加產能至200萬隻/日。
兩天后,雲浮中順就拿到了雲浮市市場監督管理局發出的《雲浮市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一級響應期間應急醫療器械生產備案憑證》《雲浮市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一級響應期間應急醫療器械備案憑證》及《雲浮市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一級響應期間應急醫療器械備案信息表》,至此,雲浮中順辦齊了生產和銷售醫用口罩的資質。
不過,在上述三個憑證中,雲浮市監督部門專門在備註中寫明“本備案僅在公共衛生事件一級響應期間適用”。
不過也有緊急轉產防護服等產品的企業對《中國企業家》表示,由於監管部門害怕擔責等原因,在申請醫療資質上進展並不順利,公司原本具備生產醫用防護服的條件和能力,但只能做民用防護服。
隨著轉產口罩的製造企業不斷增多,也許我們的口罩產能很快能夠達到日產2億隻,也許不能;隨著疫情拐點的到來,也許我們的口罩需求拐點也隨之到來,不管怎樣,我們看到了“口罩難題”對設備生產、供應鏈、生產資質等環節的考驗,看到了中國製造企業集體求解、共克時艱的行動。這種警示和教育,將是深遠而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