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病毒“長期共存” 我們準備好了麼?
“不需要過分渲染,也不需要恐慌。”華山醫院感染科主任張文宏在最近一篇討論新冠肺炎的文章中這樣說到。在經歷新冠病毒爆發初期肆虐的疫情之後,我們正在進入新的抗疫階段。雖然今天我們依然不能說已熟悉了這個新的病毒,但它的許多大致特性我們已經掌握。
其中最主要的幾個特徵就包括它的高隱蔽性、超過SARS 的傳染性,以及低於SARS 的致命性。
隱蔽性來源於新冠病毒潛伏期的傳染性,以及無症狀感染者的大量存在。
中國國家衛健委指出,從觀察情況來看,新型冠狀病毒在潛伏期也具有傳染性。
不少新冠肺炎患者在患病初期呈現“起病不重”的特徵,只有乏力、乾咳、食慾不佳等輕微症狀,且體溫正常難以分辨。這些輕症患者在不自知的情況下,卻已經具備了傳染能力。研究發現,新冠肺炎的中位潛伏期為3 天,最長可達14 天,這些“行走的傳染源”讓防控難度陡增。
而且,無症狀感染者在各地出現。
簡單來說,“無症狀感染”指患者沒有任何症狀,但做核酸檢測的結果確是陽性的,且能將病毒傳播給他人的情況。例如,在河南安陽出現的一例確診病例,1月10日從武漢回到安陽,至今沒有出現感染新型冠狀病毒的症狀,但其父親、母親、姑姑、姑奶共5 人先後聚集性發病,並確診新冠肺炎。這5 名家屬均無武漢居住或旅行史,但與該患者有接觸。
國家衛健委高級別專家組成員、香港大學微生物學系教授袁國勇發表在《柳葉刀》的論文記錄了另一例家庭聚集發病中的無症狀感染者。
這個家庭從武漢旅行返回深圳後,共5 人(4 個大人,1 個小孩)被確診為新型冠狀病毒感染。其中被感染的小孩10 歲,雖然沒有任何發熱、咳嗽、無力、腹瀉等典型症狀,但在其父母的堅持下,醫生為他做了肺部CT 掃描,結果顯示肺部有磨玻璃樣病變,隨後病毒檢測呈陽性,被證實為無症狀感染。
與此同時,關於咽拭子核酸檢測“三陰”患者的報導也多了起來。
在常規流程中,對新冠肺炎疑似患者進行兩次咽拭子核酸檢測,如果出現兩次陰性,則基本可以排除感染可能。而在北京中日友好醫院報告的一個病例中,患者做過三次咽拭子檢測,結果均為陰性,最終通過肺泡灌洗檢測採集到的下呼吸道樣本才確診新冠肺炎。
在該病例中,病變發生在下呼吸道,因此難以在上呼吸道咽喉部檢測到病原,而在醫療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很難對每一例陰性疑似患者都進行下呼吸道標本採樣。“三陰”病例的出現可能使確診難度進一步提高。
由於新型冠狀病毒潛伏期長、症狀輕(甚至沒有症狀)、確診難度大的特點,一些新冠肺炎的傳播案例顯得像是“憑空發生”,傳播鏈比較模糊,難以進行病原追溯。
一般來說,流行病學用基本傳染數R0來衡量病毒的傳染性,目前看來,新冠肺炎的基本傳染數已經超越了SARS。
2月11日,中美多家大學和幾研究機構在論文預印平台medRxiv上公佈的一份最新研究,引用迄今最詳盡的數據之一,得出新冠病毒R0值(基本傳染數)為3.77 。
而只有傳染率降至1 以下時,新病例的數量才會逐漸減少進而平息疫情。在目前的情況下,實現這一目標極大的投入才能達成。
許多不同背景的專家紛紛提醒,針對新型冠狀病毒的高傳染性、隱蔽性,我們需要做好和病毒長久共存的打算。
在接受《知識分子》採訪時,香港大學生物化學系教授金冬雁說到:“如果它(新冠病毒)確實是傳播力非常強,而且非常持續的話,我們做很多事情也逆轉不了的,那變成常規化管理就行了,我們不會因為一個季節性流感就把城封了,將來的最壞的一種結局就是這樣。”
海外流行病學家也發表了類似的觀點。多倫多大學病理生物學教授艾莉森·麥克吉爾(Allison McGeer)曾參與SARS 和MERS 的防控工作,她總結道:“我們了解的越多,就越覺得不可能通過公共衛生手段來控制這種病毒的流行。人類正在和一種全新的病毒共存。”
因此,擺在我們面前的可能性更大的一種結局也許不是隔離所有疑似病人,停止一切生產活動,家家戶戶不相往來,將封禁期無限期延長以圖徹底阻斷病毒的傳播,而是加快研製疫苗和特效藥,與病毒共存、彼此消磨,與病毒一起進化。
而這種共存事實上並非“最壞的結果”,人類歷史上出現的諸多病毒,最終其實都走向了這一結局。
在歷史上,人類冠狀病毒(HCoV)長期被視為不重要的病原體。常見的人類冠狀病毒有四種,分別是229E、OC43、NL63 和HKU1,這些病毒在人群中已經非常普遍了,只會導致原本健康的人群患“普通感冒”。
而這些如今“無害”的常見冠狀病毒與新型冠狀病毒和SARS 相似,也是由蝙蝠或鼠類攜帶,經由中間宿主如禽類、野生動物進行跨物種傳播,經歷人類和病毒的“互相篩選”,最終成為了人類社會的一部分。
互相篩選的結果之一,是病毒毒性越來越弱。隨著病毒的傳播代際不斷增加,歷史上的冠狀病毒“毒性”都是減弱的。在發生第一次跨物種傳播後,新病毒的變異速度非常快,其中過於烈性的變異會導致宿主和病毒一起死亡,使傳播中斷,最終留下低致死、高傳染的變異與人類實現最大限度的共存。
一月底,在接受第一財經採訪時,上海醫療救治專家組組長、華山醫院感染科主任張文宏總結道:“病毒(傳播力)越強它的毒力有可能越弱……因為如果毒力很強,病人一生病他就重症了,你就防起來了,它就沒有機會再到社會上傳給其他人,所以有可能毒力輕的病毒會留下來。”
目前來看,雖然新型冠狀病毒的臨床特徵與SARS 相似,但病死率遠低於SARS 的9.56%。有數據顯示,目前新冠肺炎病死率為1.4%,在一些已採取有效預防措施的省份,病死率下降到了0.88%,病死率相當於某些較為嚴重的流感。
此外,因為統計數據存在很大的認知偏差,不少病毒學家認為新冠肺炎實際病死率可能更低。
目前因新冠肺炎難以確診,統計數據中忽略了大量的輕症患者和自我隔離並自癒的患者。他們沒有接受治療,甚至可能不知道自己感染了新冠病毒,對他們而言患病和痊癒的過程只是經歷了一場普通的感冒。
《Science》在2月5日發表的文章同樣強調了達成“共存結局”的可能性。文章稱,“在廣泛傳播之後,該病毒可能在人群中成為地方性流行病,就像其他四種導致普通感冒並偶爾引起新的爆發的冠狀病毒一樣。”
當我們接受這樣的一種共存的可能時,新冠病毒帶來的傳染病疫情,看起來就更像是一場“流感Plus”,而不再是削弱版的SARS。
許多人沒有意識到這樣的可能性,其實還因為大家對流感的歷史已經淡忘,忘了它在出現的初期也曾帶來相同的“恐怖”,忘了它至今都在奪走大量感染者的性命,忘了人類的歷史更多是“馴化”病毒、並與之共生的歷史,而非剷除病毒並將其消滅的歷史。
1918 年爆發的西班牙流感曾導致5 億人感染,5 千萬至一億人死亡,甚至促進一戰提前結束,因為各個國家都沒有額外的兵力繼續作戰了。
如今,病毒流感每年會在全球季節性爆發,造成300 萬至500 萬例危重感染。流感病毒依然致命,每年仍會導致25 萬至50 萬名患者死亡。
但是,我們已經不會再因為一場流感就陷入生產停滯、封城戒嚴的狀態,而是會提前為易感人群接種疫苗,並針對性地使用達菲、扎那米韋等藥物,將損失降到最低。
同樣的,隨著我們對新冠病毒越來越多的了解,當下採取的以湖北多地封城為代表的強隔離措施終究要結束,我們不會每年冬天都來一次大封鎖,未來的關鍵將變成針對新型冠狀病毒的疫苗和特效藥的研發。
我們的生活會回到正軌,也許我們的生活中會新增一個也曾令人聞風喪膽的病毒,但我們不再需要為它付出如此慘烈的生命、經濟的代價。到那時,我們早已學會不過分渲染,也早就不再需要恐慌。
作者/邢逸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