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好幾個朋友都痴迷同一個App，經常對著手機屏幕傻笑。在我的再三追問下，朋友神秘兮兮告訴我，是一個名叫“小肚皮”的寶藏App：“太朋克了！”據說，他在這個App裡獲得了久違的純粹的快樂，那種洶湧而來的快意不亞於小時候在雪地裡翻滾。小肚皮……這名字……搖滾嗎？？？

我一查，小肚皮是00後最受歡迎的社交養成平台，平均用戶年齡是15歲，也就是說，這幫生於2004年的小友。

我轉回頭去看那個對著屏幕露出憨笑的二十大多青年，心裡疑云密布，腦海裡緩緩打出三個黑人問號。

好奇心驅使下，我也打算下載來看一看，這個00後App到底有什麼魔力，讓我的成年朋友們都失了智。

和更為大眾的遊戲相比，小肚皮的下載次數不算多，但評分還挺高的：

下載完畢，打開界面就是撲面而來的青春（幼）氣息，連第三方賬戶登陸的圖標都是萌系的。我已經開始懷疑朋友對“朋克”的定義了。

接下來選擇性別，這兩個幼兒園小朋友長大的嘴讓我覺得這兩句“我是男生”“我是女生”後面自帶感嘆號，再不濟也是個波浪線。選好了：我是女生～

設置生日時，初始日期是2000年1月1日，坐實了這是個00後社交App的事實。

第一次遇到自己的年齡比默認年齡大的情況，老阿姨默默設置完畢，留下了痛苦的淚水。

就在這時，我迎來了突如其來的升級。滿屏閃光，吉祥物表情雀躍，甚至還獎勵我3200個肚皮糖！雖然我根本不知道肚皮糖是乾嘛用的，但就是感受到了滿滿的寵愛，和小時候收到小紅花一樣高興。

我堅信，自己一定是碰到了什麼了不得的開關，才觸發了這樣的獎勵。

後來我發現，這個App就是遍布各種突如其來的獎勵，有時是升級，有時是虛擬貨幣“肚皮糖”，有時直接發裝扮。就是這麼壕，這麼任性。

那天我在列表裡看到一個富家公子哥兒裝扮的好友，那叫一個雍容華貴，我流著口水問：“你的衣服太好看了吧，你級別一定很高吧。”

他冷酷回答：“嗯，16級。”像一個高貴的王子。

“天吶，你玩了多久啊！”我盡量裝出想像中一個00應有的熱情活潑狀態。

“很久。”依然冷酷。

“那是多久啊！”用近乎崇拜的語氣問出這句話後，我意識到，雖然我的年齡無法降低，但智商下降的空間還很大。

“好幾天。”王子回答道。

沒錯，就是這樣疾速，幾天就能到16級，變成富家公子哥兒。我好像突然有點理解朋友們對這個遊戲的痴迷，當他們在《王者榮耀》的青銅等級裡徘徊不前時，小肚皮卻可以滿足他們一飛沖天的美夢。

而此時的我還不知道，自己即將走進一個卷攜著時代記憶的魔幻新世界。

QQ秀的重生

正式進入遊戲後，迎面而來的是個人形象設計。走入夢幻般的魔法衣櫥，你可以從多種奇形怪狀的髮型、服飾當中進行選擇……

等等，這不是當年的江湖傳說QQ秀嗎！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QQ秀有經典版、場景版還有娃娃版，分別對應了矮短小扁平經典小人兒，抻長版仿真模特，和大腦袋卡通形象。

這紅she兒的大眼睛，這詭異的頭身比，可不就是QQ秀裡的娃娃版嗎！

就在我感慨的當口，從天而降裡一堆新裝扮，從假髮（？）到服飾應有盡有。

短短幾分鐘內，我就把左邊的窮酸學生裝扮變為了右邊的公主配置。看那高貴的髮色，那閃光的長裙，那昂貴的耳環，還有頭上的大蝴蝶結，甚至發量都變多了呢！

啊，這種被寵愛的感覺！

QQ秀、4399和7k7k上在線變裝遊戲，曾經是我們這一批孩子最痴迷的遊戲。

誰還沒冒著各種風險偷偷充過Q幣，去買兩件現在看起來非常愚蠢的虛擬衣服呢？以及，大概每個人都曾經無比介意QQ聊天對話框裡那個虛擬人物吧。

想到這裡，我打開了QQ秀的界面，卻發現本該展示虛擬人物的畫框裡寫著“版本太低”。

掃落肩上的懷舊情懷，我頂著高貴的大蝴蝶結，去主界面逛了一圈。

迎面而來的是一位頗受學業困擾的尊貴用戶的吐槽：“100分的捲子是九十多分120的捲子還是九十多分。。。”

啊，太真實了。我感覺我重返學生時代了。

從這個不嚴謹的省略號用法，和她頭像上的VIP小皇冠，我猜她一定是沉迷網絡世界，沉溺在小肚皮的溫柔鄉里太久了，沒好好學習。不過120的捲子考九十還不夠好嗎，這一屆00後對自己要求這麼高？

再來看看最上面的遊樂場、PK賽、時光機、商業街四大板塊。

剛被拉回幸福感滿滿的童年，我當然選擇先進遊樂場：

在測測裡面，有一個名為“甜心公主”的遊戲，本來以為是又一波換裝遊戲的我，卻稀里糊塗開始做蛋糕：

這熟悉的配方，這熟悉的味道，夢迴4399小遊戲，我被治癒了。

在什麼都不明白的情況下瞎比劃了一圈，最後系統還判定我的巧克力芒果草莓蛋糕售價高達2337元。我感覺自己離致富夢想又進一步。

還用說嗎，當然是“再玩一次啊！這虛幻的花花世界啊，真是惹人愛呢。

只有你不敢想，沒有我不敢變

玩了一圈之後，我發現最有意思的是“夢想屋”。

在夢想屋裡，花一定數量的肚皮糖就可以選擇某一種職業去模擬。卡片上的職業畫像們看著非常眼熟，讓我想起了小時候蹲在書店看的少女漫畫，還有纏著我媽給我買的美少女塗色書。

而今日的我，不再需要任何人為我花錢。在小肚皮隨機發獎的機制下，我已經擁有了4999肚皮糖的巨款可以揮霍！

於是，我選擇了花4999肚皮糖圓模特夢：

流程還挺像模像樣的，雖然是瑪麗蘇女主突然被機會砸中的開掛人設，但任務設置意外地符合邏輯：了解走秀、熟悉名模、造型設計、貓步訓練……

其中貓步訓練這個環節極其不合理，不僅畫風和整個App完全不符，像一個外包遊戲，而且到處都找不到遊戲規則，完全玩不明白。

不管點屏幕的什麼位置，什麼方向，這個小人都會一頭栽下去，墨鏡滑落，眼裡常含淚水。

如大家所見，我的最好成績是走了三步。誰玩明白了請留言告訴我這遊戲是什麼邏輯。

點開名模介紹，大表姐的笑臉映入眼簾。雖然對大表姐愛愛愛不完，但在一堆少女漫畫風裡，這突如其來的現實主義還是令我感到魔幻。

你看看下面那個“點擊過關”的按鈕設計，是不是和赤裸裸的收入數字和清晰的人像格格不入：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App有點兒想法啊，在這兒給00後做職業教育呢，還挺貼近現實。

誰知道下一秒，我就又陷入了虛幻的狂歡：可以！自己！設計禮服！

可惜找了半天，也只有四套衣服可以換，好像沒有什麼設計的空間。當我終於看到兩旁的色塊，才恍然大悟：這不是小時候我們抱著不放的填色遊戲咩！

當我完成了鬼斧神工的設計，面對這麼偉大的作品，我實在不忍心只是自己欣賞，這太自私了！所以我把上身圖發給了一個同樣痴迷這個App的朋友。

從他敷衍的語氣中能看出，他沒有get到這套禮服的巧奪天工。不過沒關係了，他們男孩子怎麼會懂這種親手縫製（？）禮服的成就感。

唯一的缺憾是，試穿沒能同步個人形象裡的髮型，設計好的衣服也不能加入自己的衣櫥。辛辛苦苦畫好的衣服都不能給別人看，太可惜了吧！此處@出品方。

我都這麼好看了，一定要乘勝追擊，去四大板塊裡的PK賽遛一遛，讓大家看到我的風采。

準備震顫吧，00後！

於是我雄赳赳氣昂昂點開了PK賽，直面競爭。一進入PK賽，界面是這樣的：

我震顫了。

這精緻的眼妝、華麗的畫風、星河璀璨的連衣裙、宛如廣場舞阿姨們扭秧歌扭的那個彩條條一樣的髮型，右下角還有官方吉祥物小肚皮作陪，輸了輸了。而我一直想不通的是……她背後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兒到底是哪兒來的？

00後和我們差不多，嗎？

點開“明星榜單”，肖戰、迪麗熱巴、趙麗穎、王俊凱……我還以為會出現什麼年輕到我不認識的名字，沒想到00後喜歡的明星和我們也差不多，全都耳熟能詳。

於是我陷入了“00後和我們也差不多嘛”的錯覺。

在好友界面裡​​，加新朋友的機制居然是左劃右劃。學點什麼不好，成年人世界的規則倒是學得明明白白。

你看這非主流的個性簽名和閃電小愛心，不也是90後玩剩下的嗎？

加了一幫好友之後，我滿心期待，以為自己能重回社交巔峰，交到一幫00後小天使朋友了。

沒想到啊沒想到，每個人都和機器人一樣，上來就跟我成語接龍或者腦筋急轉彎。這應該是系統設計的破冰方式，但在聊天界面裡的呈現就……異常冷漠：

大家可以看到，回答完問題之後沒有一個人理我，哪怕是加了情感充沛的感嘆號也不行。

但我還是持之以恆地和大家互動著，同事瞄了一眼我的屏幕，幽幽說道：“你還真是很努力地在和他們成語接龍啊……”

我終於得到了回應。一個頂著非主流頭像的男生和我一來一回了好幾個回合，但是沒和我說一句成語之外的話。

難道是這一屆00後醉心文藝，不愛聊天了？十分鐘前還以為自己吃透了00後的我一頭霧水。

於是我跑到主頁研究大家的語言習慣，發現一位聲稱自己已經在小肚皮過了兩個生日的用戶貼出了和好友的聊天截圖。

我感覺我還是不懂00後……

不僅是00後的語言習慣難懂，在光怪陸離的小遊戲和卡通感滿滿的插圖背後，似乎隱藏著一個更為錯綜複雜的00後江湖。

比如說從天而降的肚皮糖，其實已經和現實世界裡的金錢掛鉤。有人明目張膽地販賣肚皮糖，還有虛假交易，惹得很多用戶掛人維權。

虛擬貨幣的存在自然也刺激了00後的好勝心，小肚皮貼吧上就流傳著“一夜暴富方法”和看似毫無邏輯的詐騙式“賺糖方法”。

從“賺錢方法”裡可以觀察到，現在的小肚皮社群裡，不僅可以用肚皮糖購買裝扮、完成任務賺錢，還有人自發組織收費群，以及販賣ID。貨幣關係一建立起來，這儼然是一個小社會了。

或許就是這樣的玩法，讓“老”玩家唏噓不已：

在小肚皮里，各種肚皮糖交易、收費群組絡繹不絕，大多數用戶最熱衷的就是請好友為自己點贊、送禮物，在自己的主頁上增加一個又一個華麗的裝扮和背景，構建虛幻的美好世界。

“養成”指的是培育對特定的對象，並使其獲得成功。這個概念在2016年隨著TFboys的走紅迅速佔據大眾視野，後來，養成遊戲《戀與製作人》《旅行青蛙》爆紅網絡，玩家在養成遊戲裡獲得了極高的成就感。

從小肚皮的受歡迎程度可以看出，“養成”的概念在00後中同樣有效。在模擬人生里，他們體驗不同的職業，走過相應的故事劇情，接受各種挑戰。每完成一部分任務，都可以獲得獎勵，用來裝扮自己的主頁，或是換取更多自己想要的東西。

當純粹的遊戲摻雜了成人世界的規則，小肚皮變成了現實的一個小縮影。從遊戲中窺探真實的職業和社會交易法則，00後們樂此不疲。

出生在獨生子女政策實施的第20到30年，00後可能是最孤獨的一代人。

打賞肚皮糖、請吃飯、幫減肥、換裝PK、明星打榜，現實生活中獨自長大的00後，在互聯網上可以和全國各地的孩子一起互動，和大家一起走向成年人的世界，這大約就是小肚皮受歡迎的原因。

溫柔鄉里這一遭

退出小肚皮之後，我發了一會兒呆。

00後玩的東西和我們小時候玩的好像沒什麼不一樣。小肚皮糅雜了年代久遠的QQ秀、4399小遊戲、換裝遊戲、塗色本，做成了一個童年大拼盤。

大概不管什麼年代的孩子，需要的都是把蛋糕賣出天價的成就感，穿上華麗禮服的虛幻快樂，漂流瓶里傳來的稱讚與善意，以及粉紅泡泡里天降一朵小紅花的飽滿反饋感。

我不知道這個App裡有多少和我一樣的成年潛行者，企圖混跡在童話世界裡撈一把水里的月亮，回望已經遙遙而去的童年。

但我隱約覺得，他們大概已經和我一樣，經歷了剛剛打開小肚皮的那份驚喜和舒適之後，滿心歡喜地遊樂一圈，驚呼熟悉，甚至藉機思念了一下初戀，然後悄悄卸載。

因為不管遊戲的形式多麼熟悉，我們都已經回不去了。

快樂是00後的，快樂的回憶是我們的。溫柔鄉里這一遭，我還是覺得自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