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o戴威消失後:單車當成廢鐵賣,退押需要60年
兩年前,ofo創始人戴威早上必做功課,是看幾十個城市的天氣預報。那是小黃車所有鋪車城市。天氣一晴,他就知道訂單量一定變好。如今,他已經不用關心天氣了,小黃車正在從城市消失。僅2019年,ofo運營公司東峽大通收到173起訴訟,參加43次庭審,19次被列為失信被執行人。此時,ofo已無可供執行財產。
單車淪為廢鐵,城市緊閉大門,官司連連不迭,ofo像是上演一出亡國悲劇。
悲劇早該收場,但戴威不想謝幕。為了留在舞台,他必須殺死心中的理想主義者,接受不喜歡的商業規則。
當戴威認識到這一點,他才長大了。
這或許不是他想要的樣子,但誰又能長成理想中的樣子。
1、退而不敗
11月27日,有人在蘋果商店裡,給最新版的ofo應用打了5星評分,在眾多1星評價里格外顯眼。
評論是一句警示:
“五星也是為了讓大家看到。出了個天天返錢,建議大家千萬別點。”
這是ofo上線的新功能。用戶購買商品可獲返利。返利累計20元可提現,同時提取等額押金。
不同商品返利額度不等,20元的午餐肉罐頭,約返利1.4元。以此核算,用戶若想提取199元押金,消費需達數千元。
一旦用戶參與活動,將視作放棄排隊退押金。
對於排隊的人而言,退押則是遙遙無期。目前仍有1000多萬人排隊退押金,全部退完需要60年。
巨額消費或漫長等待,ofo用戶若想退回押金,就必須做出選擇。
他們唯一不能選的,是繼續騎車上路。
2019年3月29日,廈門重新規劃共享單車投放份額,ofo的投放份額為零。
廈門成為國內首個拒絕ofo的城市。而這才是個開始。
4月,鄭州要求ofo月底清出5000輛單車。6月,廣州招標名單中,未給ofo留出份額。8月,銀川市政管理局勸退ofo。
成都主幹道上,幾輛裝滿小黃車的貨車快速駛過。上萬輛自行車將運到再生資源回收廠,打碎後當做廢鐵回收。回收價格每噸1600元,但每車運費就要1200元。
北京垃圾回收市場,廢棄的小黃車回收價每輛5元,只夠買一瓶茶飲。
相比廢品回收,ofo為自行車找到了更經濟的處理方式。數千輛車被賣給緬甸創業者,運往緬甸仰光,送給鄉村學校。
ofo的會議室曾以全球城市命名,其中暗藏戴威的夢想:“讓世界沒有陌生的角落。”
但他萬萬想不到,緬甸小學生是以這種方式騎上小黃車。
這場悲劇在2018年迎來高潮,2019年奏起尾聲。戴威硬撐了兩年,仍未宣布倒閉。
他知道,ofo已經錯過了最好的結局。
“小道消息”作者馮大輝曾說:
“我要是戴威,一定會收集幾十萬輛報廢小黃車,做一個超級巨大的藝術品,
機器人也好,巨大的自行車標誌也好,立在海邊。以留下紀念與警醒。留給這個時代。”
隨後這一整年,戴威銷聲匿跡。仍未下架的ofo應用,是他留給互聯網的紀念品。
2、至暗時刻
金融街是北京聚財之地。
2019年春天,戴威在此等待程維。他欠了用戶至少16億的押金。有員工形容,這是一個不可能償清的數字。
他苦等程維,希望滴滴收購ofo,幫他脫離困局。
程維來了,就在麗思卡爾頓酒店大堂,和戴威聊了幾句,連杯咖啡都沒喝。
程維說,“也沒有太好的辦法。”
北京春季的清晨,還帶有冬日的寒意。戴威預感到這個冬天不好過。
2018年12月19日,戴威在全員信中高喊:“勇敢活下去,為我們欠著的每一分錢負責,為每一個支持過我們的用戶負責!”
不到一個月前的11月28日,他還曾公開信中提到希望:“哪怕是跪著也要活下去,只要活著,我們就有希望。”
11月14日,他於辦公室前台大廳開了一場全員大會,長達一個半小時。那時候,活著不是問題,問題是如何活,他說,“ofo被收購、合併都有可能,但破產重組是不可能的。”
這本是ofo的例行大會,此前已中斷數月。
再之前6個月,戴威站在公司食堂演講,如同舞台劇中的英雄。
他宣布了“VictoryDay”計劃。為拓展盈利渠道,ofo將在用戶掃碼時展示一條5秒的廣告視頻,所有員工都需要拓展廣告客戶。
在演講中,ofo是二戰中的英國,戴威是追求勝利的丘吉爾,立志“為ofo賺到1元利潤”。
戴威聲音激昂,員工心跳加快,感覺一股熱血湧上大腦。
他和他們,太渴望勝利了。
那時,ofo公司裡掛著丘吉爾的畫像。畫像上,寫著英國前首相對民眾說的話:
你們問我們的目的是什麼?我可以用一個詞來答复:勝利!
丘吉爾的畫像並未給ofo帶來勝利,只帶來了至暗時刻。
2018年底,ofo用戶發現“賬戶餘額”頁面的退款按鈕消失,退押金只能打電話。於是,有用戶打了82個電話,才成功退款。
按鈕很快恢復,但變成灰色。線上排隊退押金的越來越多,人群跑到線下,湧向了ofo位於北京理想國際的辦公室,把其它公司的面試者堵在樓外。
退押金的人找到大樓後樓梯,摸上ofo公司後門。
一名女員工走出樓梯間,從外面堵住了門,臉上挨了一巴掌。聯合創始人於信說,就像《瑯琊榜》裡的將軍,一個人守著城門。
有員工說,從ofo離職就像失戀。也有人說,每個在ofo工作過的人,都需要心理醫生,感覺“夢醒了,一切都結束了”。
聯合創始人與職業經理人早早離場,留下的都是相信戴威的年輕人。
2019年2月最後一天,“ofo小黃車”微信服務號推送文章,標題為《“你為什麼還待在ofo”》。
戴威正在外地出差,看到這篇文章時,在酒店大堂站了10分鐘,然後回复“已淚奔”。
酒店門外寒風依舊,沒有絲毫春意。
ofo的亡國悲劇中,這是最宏偉章節。無關車和欠款,而關乎人與精神。
3、消失2019
在接受紀錄片《燃點》採訪時,戴威從理想國際大廈望向四環路對面的北京大學,說道:“我現在在辦公室能看到校園,這是不忘初心。”
2015年8月,戴威從北大起步。他在圖書館南門修車鋪,騎上了世界上第一輛小黃車。
直到ofo辦離理想國際,北大保衛部的人還念著戴威,隔空勸道:
從哪兒來,回哪兒去,不如回北大把學校裡的車做好。
必要的話,可以把辦公室搬到保衛部二樓。
年輕的戴威並未想過放棄初心,他也不曾考慮生死。
投資人朱嘯虎向他施壓,提出ofo與摩拜合併,他回了一句:“希望資本尊重創業者的理想”。
朱嘯虎出清了ofo股份,讓戴威懂得,在資本面前理想一文不值。
戴威被迫開始成長。
他不再相信任何人,將同一件事說成三個版本,分別和三個員工聊。
他將推給用戶的押金,轉入互聯網金融平台,人們提現必須下載應用並註冊。
他將ofo子公司股權質押給玖富白條,與P2P同伍。
2019年,ofo上線折扣商城,開闢廣告位,官方服務號也開始承接推廣訂單。
ofo上線了“有樁”模式。系統在地圖上框出專用停車區域,若用戶未將自行車停入指定位置,則需支付20元管理費。
臨近年終,ofo推出天天返錢新功能,給了用戶退押新的選擇:消費數千元,可取回199元押金。
2019年,聯合創始人先後離任,ofo退押遙遙無期,北京總部幾次搬家,最後搬進了共享辦公。
戴威消失於2019,不再露面。
2017年,ofo完成E輪融資時,他還曾向人推薦《哈利·波特》:
“愛與情感,是可以戰勝一切的力量。”
他終於意識到錯了,錯在不該相信愛與情感,而應儘早尋找變現模式。
理想主義者成長為金錢至上的信徒,成了他不喜歡的人,接受不喜歡的規則,並習以為常。
年輕創業者就像初入農村的王境澤,肚裡有糧時,寧死不吃一粒糙飯,但到了飯點,還是會捧起飯,喊真香。
這哪是什麼真香,而是真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