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仁勳親述英偉達的創業故事:兩次都差點倒閉
AI時代,最火的不是AI,而是英偉達。對資本市場而言,從華爾街到全球股民,都保持對英偉達的高度關注。對晶片產業而言,英偉達是無可置疑的業界標桿,老對手被甩到車尾燈都看不見。對AI而言,在算力競賽的階段,一顆A100晶片比黃金都令人垂涎。
2024年11月,英偉達市值突破3.6兆美元,登頂全球市值排行榜,終結了蘋果長達12年全球市值第一的紀錄。標普道瓊指數發佈公告,將道瓊工業指數的晶片業成分股從英特爾換成了英偉達。
成立30年,英偉達如何成就萬億美元市值的商業帝國?
婉拒創業,黃仁勳差點錯過千億身家
在1980年代,在全球範圍內,除了IBM以外,很少有公司能夠獨立進行晶片設計。
彼時,任職於太陽公司(Sun Microsystems)的工程師柯蒂斯.普里姆(Curtis Priem)和克里斯.馬拉科夫斯基(Chris Malachowsky)接到了一項任務,負責為公司設計半客製化晶片。
這項工作與半導體供應商LSI Logic合作,而對方所委派進行協助的工程師正是黃仁勳,三人在此正式結緣。
在90年代,在大多數公司仍專注於開發CPU的時期,普里姆、馬拉科夫斯基和黃仁勳被要求開發更有挑戰性的產品,即圖形處理器GPU。在無人區探路的他們,結合彼此的優勢,最終完成了這項工作,也奠定了彼此間更深厚的信任關係。
黃仁勳稱:“我們合作得非常愉快,普里姆和馬拉科夫斯基是我所認識的最優秀的工程師之一,我享受和他們一起工作。”
計劃趕不上變化。由於太陽公司的電腦架構和圖形架構發生了許多變動,幾人開發的專案不再受到青睞,普里姆和馬拉科夫斯基決定離開公司,開始創業。
毫無疑問,在挑選創業合夥人時,兩人腦海裡浮現的第一個身影就是黃仁勳,他們向黃仁勳發出邀請,但得到的回應卻是「祝你們成功吧」。
黃仁勳覺得,自己有一份很棒的工作,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對當下感到非常滿意。相反,如果選擇去創業的話,三人甚至連要做什麼都沒想懂。
架不住兩位老夥伴的極力邀請,黃仁勳最後還是答應出去聊聊。
黃仁勳把聊天的地點定在他職業生涯的起點丹尼餐廳,他在這裡當過洗碗工和服務生。由於丹尼餐廳有咖啡無限續杯政策,三人在這裡聊了四個小時,直到腦海裡沒有新的靈感蹦出來。
最終,三人將目標鎖定在個人電腦市場。
1993年,個人電腦革命才剛開始,三人意識到這將是重要的時代機會。他們推斷的邏輯是,個人電腦的價格會降低到一定水平,而且操作難度也會下降,這也意味著個人電腦將實現普及化,人手一台電腦的時代將來臨。
所以,使用者會拿著電腦去幹什麼,或是說幹得最多的會是什麼?答案是,打遊戲。而遊戲體驗的好壞很大程度取決於視覺呈現效果,視覺呈現主要依賴GPU對3D圖形的處理。
因此,問題來到為什麼要賭針對遊戲玩家的3D圖形晶片:
強大的吸金能力。 1993年,一款名為《毀滅戰士》(DOOM)的遊戲正式發售,引發了空前的轟動,遊戲媒體將其評價為年度最佳遊戲,能夠提供遊戲試玩的伺服器幾乎全被擠到宕機。
發售的頭兩年內,有超過1500萬人玩過這款遊戲,在90年代,這是一個天文數字,而這也讓黃仁勳更篤定,選遊戲沒錯。而且,遊戲還有兩個特性:使用者依賴度高以及使用者停留時間長。
拿下遊戲,就可以贏家通吃。當時,個人電腦的圖形處理能力、多媒體處理能力幾乎不存在。沒有聲音、麥克風、擴音器、視訊及圖形,基本上就是一個文字終端。
但只要做出能玩遊戲、能承載3D圖形的晶片,以上的所有功能基本上都可以運作得了。
黃仁勳在後來的多次演講中都提到了“0億美元市場”,即在尚未得到驗證的市場中進行有計劃的投資與佈局,這是英偉達成功的關鍵因素。
而3D圖形晶片在當時符合「0億美元市場」理論。在那個時代,隨便找一家市場研究顧問公司,問“1993年PC上的3D圖形市場規模是多少?”,他們的回答都是“0”。
1980年代出現了許多晶片公司,像是賽靈思和阿爾特拉,此時PC上的2D圖形市場已經非常擁擠了,為什麼還需要英偉達出來摻和一腳?
因此,黃仁勳幾人選擇專注於3D圖形市場以實現差異化,選擇一條困難但人少的路。如果相信3D圖形晶片將徹底改變電腦產業,那有什麼理由不踏出這一步呢?
首代產品超99%被退貨,英偉達險些“夭折”
1993年2月17日是黃仁勳的生日,也是他創業的第一天。
黃仁勳很快就把創業團隊拉了起來,他們在購物中心租了一間小辦公室,雇了大概20個員工。
經過兩年的努力,1995年,英偉達的第一款產品NV1正式出爐。
這款產品充滿“先見之明”,集3D圖形處理、視頻處理、音頻波形表處理、IO端口、遊戲端口、加速功能及UDA編程模型等多種功能於一體。
英偉達董事會成員馬克.史蒂文斯(Mark Stevens)稱:“我一直覺得,我們製造了一把功能齊全的瑞士軍刀。”
團隊滿懷信心地把產品交付給合作夥伴帝盟多媒體(Diamond Multimedia)來銷售,但市場的回饋相當慘淡。長期開不了單也讓帝盟多媒體感到恐慌,他們把收到的25萬顆晶片中的24.9萬顆都退了回去,這讓英偉達幾近破產。
NV1失敗的原因主要有兩點:一是雖然NV1支援很多功能,但沒有可以在上面運行的應用程式;二是市場需要的只是一款3D圖形晶片,僅此而已。他們希望這款晶片便宜好用,而不是堆砌很多花俏的功能還賣得很貴。
NV1的“破發”,讓團隊學到很多。
黃仁勳說:「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技術成就,但它卻是一款糟糕的產品。NV1沒辦法跟市場上的其他產品進行比較,它在這個方面不如那個,在那個方面不如這個,很難在市面上買到這樣的產品。
史蒂文斯說:「我學到的一個教訓是,我們進入3D圖形領域可能太早了。對於大多數創投支持的科技公司來說,失敗的原因往往是它們進入市場太早,而不是太晚。
為了讓公司平穩運行,三人也同時在為自己的事業尋找投資者。黃仁勳去拜訪了他的前老闆,LSI Logic的創始人兼CEO威爾弗雷德·科里根(Wilf Corrigan)。
科里根先前是仙童半導體的總裁兼CEO,面對黃仁勳的求助,科里根很快想到了仙童半導體的老同事,紅杉資本創始人唐·瓦倫丁(Donald Thomas Valentine)。
他當著黃仁勳的面拿起電話說:“嘿,唐,我要給你送個孩子過來,他是我最好的員工之一。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給他錢。”
瓦倫丁是矽谷投資界的傳奇,一手投出了蘋果、甲骨文、思科和雅虎等公司。他的投資理念極具個性,投資專注於一個大市場,並解決具體難題的企業。現在看來,英偉達與這個理念高度契合。
回到當時,黃仁勳在科里根的引薦下,頂著一臉青春痘去了紅杉。
黃仁勳回憶說:「瓦倫丁總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那時我29歲,即將30歲,面對這些人,說話都不利索,我對自己的提案表現感覺非常糟糕,但幸運的是,瓦倫丁已經收到“指示”,一定要給我投資。
瓦倫丁在聽完黃仁勳的“路演”過後只說了一句話:“如果你賠了我的錢,我就殺了你。”
後面的故事是,瓦倫丁與另一家機構Sutter Hill Ventures各投了100萬美元給黃仁勳,此時,英偉達的估值來到600萬美元。
世嘉有違常識的決定,讓英偉達再次獲救
雖然NV1晶片慘遭滑鐵盧,但幸運的是,遊戲製作廠商世嘉向英偉達拋來橄欖枝,邀請英偉達合作開發NV2晶片。
彼時的世嘉風光無限,接連發表了《VR戰士》、《夢遊美國》及《VR特警》等經典3D街機遊戲。在當時,幾乎重塑了遊戲產業。
世嘉的青睞為雙方提供了機會,既可以讓英偉達幫助世嘉開發下一代遊戲主機,也鼓勵了世嘉將遊戲移植到PC上。
從工程角度來說,NV1和NV2是為支援一種使用四邊形繪製影像的架構而開發的。當英偉達首次推出產品時,它是市場上唯一一家為PC生產3D圖形晶片的公司,市場上並沒有其他可以參考的案例,所以基於他們自己對技術的判斷,選擇這種架構是非常明智的。
但很快,危機來臨。
其他3D圖形公司開始湧現,他們的晶片支援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架構,微軟推出的Windows 95上搭載的API DirectX,是除了英偉達之外其他所有人使用的架構,即使用三角形繪製圖像的架構。
黃仁勳說:“我們以前從未實現過像DirectX這樣的圖形架構,而整個行業,當時有大概50多家公司,都在追趕英偉達。”
那麼問題來了,英偉達該怎麼辦?
如果繼續按照合約上約定的方案執行,跟世嘉合作完成遊戲主機,那麼英偉達就會無可避免地在錯誤的道路上浪費兩年時間,與此同時,競爭對手正在飛速前進。
如果未能完成合同,那麼英偉達將沒有足夠的資金支撐公司的運營及產品研發,並且還可能面臨給世嘉繳納賠償,而英偉達根本沒有能力去承擔這個後果。
要嘛完成專案然後死去,要嘛無法完成專案立刻死去。
激烈的討論過後,團隊確定一條共識。無論如何,不能走錯的道路,所以答案就是英偉達必須支援這種新的架構。
那違背合同,沒錢怎麼辦?
黃仁勳選擇開誠佈公,他跑到世嘉找到當時的CEO入交昭一郎,並告訴他英偉達為世嘉設計的架構走在錯誤的方向,因為主流世界正朝著另一種名為“逆向渲染”和“逆向紋理映射」的方向發展。
如果世嘉堅持要英偉達完成合作,那世嘉將得到一款違背主流的產品,而英偉達也將因在錯誤的路上走太遠而死亡。
入交昭一郎問黃仁勳:“你需要我做些什麼?”
答案令人出乎意料,黃仁勳說:「雖然你沒理由這樣做,不過我希望你能解除我們雙方的合同,讓我們免於履行責任,但要全額支付我們的費用,世嘉從中可能一無所獲。 」
這是一個有違商業常識的請求。
考慮了幾天過後,入交昭一郎告訴黃仁勳,他願意幫助英偉達。後續,世嘉支付了約500萬美金給英偉達,讓英偉達在公司存亡的關鍵時刻活了下來。
這件事情讓黃仁勳明白一個道理,創業的時候最重要卻最容易被忽略的東西就是人們的善意。
現在只有一次機會了,在耗盡了所有資源之後,公司如何押最後一注?
黃仁勳心想,如果只有一次機會,反向推導晶片研發的流程,要確保做出完美的產品,就需要事先做好所有軟體工作以及其他準備。
他們找到了一家名為Icos做模擬器的公司,模擬器主要功能是模擬和重現真實系統,廣泛用於工程設計和科學研究等領域。
黃仁勳打電話給Icos後,對方回覆稱:“感謝來電,但我們已經倒閉了。如果你們真的需要我們的產品,倉庫裡還有一些庫存。”
就這樣,英偉達從一家即將倒閉的公司購買了一些「廢棄」的產品。
透過晶片仿製的方式,英偉達推出了世界上首款仿製的PC晶片RIVA 128 NV3。 NV3是當時最好的逆向紋理映射引擎,改變了業界對現代電腦圖形的認知以及晶片設計和封裝的方式。
100M/秒的像素填充率(圖形處理單元每秒渲染的像素數量)讓NV3迅速贏得市場的青睞,1997年底,Dell及Gateway等廠商相繼採購了NV3。 NV3讓英偉達打了一場翻身仗,在上市後的四個月內就售出了100萬顆。
更重要的是,NV3的快速開發和測試過程讓英偉達能夠以比競爭對手快兩倍以上的節奏推出新一代晶片。
馬太效應開始在英偉達身上顯現。
英偉達開啟“AI狂飆”
1999年1月,英偉達在納斯達克掛牌上市,相繼推出了RIVA TNT2和NVIDIA Vanta兩大處理器產品。
同年8月,英偉達發表了全球首款GPU GeForce 256,也是全球第一款可程式加速器。 2000年,英偉達與微軟達成合作,早期一直將英偉達邊緣化的微軟選擇GeForce為其新專案Xbox提供動力。
但PC市場的限制以及始終與英特爾直面競爭,讓英偉達倍感壓力,團隊認為必須開發一個全新市場才能真正站穩腳步。
2006年,英偉達推出了CUDA,這是一種適用於其GPU的通用編程接口,也就是說用戶可以利用英偉達的GPU進行圖像處理之外的運算,這為GPU的應用場景開闢了新的範圍,遠遠超出了遊戲領域。
黃仁勳說:“許多大學的研究人員意識到,只要購買這款名為GeForce的遊戲顯示卡,並將其添加到計算機中,就會擁有一台個人超級計算機。”
DeepLearning.AI創辦人吳恩達回憶:「在史丹佛大學時,我的一位大學部學生伊恩‧古德費洛(Ian Goodfellow)在他的宿舍裡搭建了一台GPU伺服器,這台伺服器最終成為了我們進行深度學習實驗、訓練神經網路的工具。我們可以同時進行1000或10000個步驟,而不是依次進行,這對於神經網路的應用來說是一個徹底的改變。
同時,辛頓以及楊立昆,這兩位在當下人工智慧時代炙手可熱的學者,他們的實驗室也在做同樣的事情。那時候的人工智慧還是小眾需求,提到這個領域總給人一種「民科」的感覺。
2012年到2015年,人工智慧晶片市場的規模幾乎為0。但黃仁勳喜歡說:「我們正在投資0億美元市場。」在那個時間投資人工智慧,幾乎等於是在一個可能永遠不會出現的市場上投入資金和資源。
而且對於一家已經是市值十億美元的上市公司來說,成功會讓人厭惡風險,不讓公司「脫軌」好像更重要。
20年來,英偉達一直與PC遊戲晶片緊密相關,是繼續堅守自己的領域,還是將未來押注在一個尚未證明的市場上?
馬拉科夫斯基說:“你必須相信你所相信的,然後把錢投入到其中。如果我們判斷這可能是一個重要的市場,那麼我們就會這樣做。”
英偉達選擇了人工智慧,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這不僅將改變英偉達自身的發展軌跡,也將改變整個科技產業的發展軌跡。
黃仁勳說:「作為一名CEO或任何試圖將船隻駛向新方向的人,必須不斷尋找積極反饋、不斷宣傳自己的想法。每當有好事發生,都會使自己更堅定。我們必須清楚地認識到,這是什麼?
人工智慧領域的晶片層、系統層、演算法層和人工智慧層都在進步,系統性的進步帶來了指數級的複合成長。如果回顧從ImageNet及AlexNet以來的進展,運算能力已經提高了約100萬倍,而不是1000倍。這種計算技術以每十年百萬倍的速度快速發展,被親切地稱為「黃氏定律」。
由於人工智慧發展帶來的快速“出圈”,馬拉科夫斯基說:“突然間每個人都想知道我們是從哪裡來的,但這種一夜成名的感覺其實是花了30年才實現的。
自英偉達成立以來已經過了30年,這其中的大多數人不會以30年的眼光來看待問題。但透過將數十年的願景付諸實踐,如今的英偉達能夠在更短的時間創造更多不可能。
黃仁勳說:「每個CEO的工作都是要瞻前顧後的,還必須大膽地決定哪些機會和問題值得我們去解決,即使沒人相信我們能真的能做到。而且,要實現目標必須與一群了不起的人共事,那些曾在英偉達創造奇蹟的人,他們中的大部分還留在這裡,這真的很令人感慨。
未來,英偉達仍然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