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廣州番禺區的一家工廠裡，工人每隔幾分鐘就能做好一件新服裝。這些新的製成品與豹紋短裙、冬季大衣和聚酯螢光背心堆放在一起，都是應一家零售商的要求加工的：快時尚巨頭希音(Shein)。

這種場景在番禺服裝加工區的成千上萬家作坊裡不斷上演，該加工區是希音零售帝國的重中之重。堆積成山的服裝將被送往附近的倉庫，然後透過卡車運往廣州機場，裝到貨運航班上。不久之後，位於數千英里外的歐洲或美國分銷網絡將迅速完成線上訂單，將這些服裝送到年輕購物者的家門口。

速度至關重要。 「處理希音的訂單從來都不容易。我們必須在7天內完工，這意味著我們經常要加班，」一位工廠經理表示，他負責的是一支主要由女性組成的勞工隊伍。

英國《金融時報》透過走訪番禺的八家工廠和其他作坊目睹了希音對這項服裝加工流程的控制，並在與商家、供應鏈專家和員工的交流中了解了這一流程。正是這種流程控制讓希音成為了全球最受歡迎的零售商之一。希音在2023年實現了超過20億美元的利潤，網站銷售額達到了450億美元。

希音(Shein)村

如今，番禺的中心區域已被稱為「希音村」。但是，在希音創辦人許仰天來這裡建立業務之前，番禺的工廠主要為國際時尚品牌工作，處理從設計到生產需要長達一年時間的大訂單。

許仰天不得不說服番禺工廠採用他的小批量訂單模式：先生產100件新產品。只有這些產品在希音網站上銷售良好時才增加產量。一位工廠經理表示：“希音剛到這裡時，沒有人願意和他們合作，因為訂單太少了。”

正在為希音做服裝的工人

但是，希音用更好的付款條件說服了他們。番禺供應商表示，以前業界的標準付款週期為90天，但是希音讓一些人在短短一周內就收到貨款。希音銷售的飆升也為番禺的供應商帶來了信心。

番禺微信群組裡對於希音的討論不斷增多，與希音合作可以賺錢的消息迅速傳開。 「到2020年時，每個人都在為希音工作，因為他們的訂單非常大。」上述工廠經理說。

一位服裝廠老闆估計，在番禺的7,000家製衣廠中，高峰時期約有80%為希音幹活，要麼作為合約製造商，要麼接受超額訂單。

為了維持價格競爭力，希音不但壓縮成本，還施壓工廠老闆採購更便宜的材料擠壓利潤率。不過，有些工廠在設計和訂購材料時，會因為承擔更高的成本而獲得更高的利潤率。希音還引入了一套電子訂購系統，以追蹤產品的銷售情況，並相應地調整產量。

冰公孫(Bing Gongsun，音譯)是一位在所有主要電商平台上銷售產品的商人，他表示，「許仰天幫助整個供應鏈實現了電子化。在希音到來之前，我們都是透過電話接訂單的。

《金融時報》走訪八家番禺工廠時看到，工廠經理們坐在使用縫紉機工作的工人旁邊，透過顯示器查看自動更新的訂單，這些訂單更新由希音開發的操作系統提供。

為希音供貨的作坊

儘管如此，番禺的其他大部分服裝生產仍然技術含量不高。由於年輕工人不願在工廠工作，這裡的工資一直在上漲。工廠經理表示，為希音加工服裝的工人每月的工資通常在7000元至1.2萬元之間，具體取決於他們的工作量，而該地區其他藍領工人的工資在5500元至6500元之間。

希音透過檢查衣服的照片，並在運送到倉庫時稱重來監控品質。 「希音並沒有那麼挑剔，但它確實會檢查衣服。」希音工廠的財務總監表示。

十多年來，希音的發展改變了番禺。在這裡，時髦的咖啡館如雨後春筍般湧現，餐廳為大量的外籍勞工提供來自中國各地的美食。

監理與競爭

希音正在計劃在英國進行首次公開招股(IPO)，並在最近一輪融資中估值達到了660億美元。

然而，希音及其商業模式所面臨的壓力正與日俱增。知情人士透露，儘管希音不在中國銷售產品，並在2021年將總部從中國遷至新加坡，但它的IPO仍需要中國監管部門的批准。

同時，資金實力雄厚的拼多多跨境電商Temu發起了一場行銷閃電戰，並藉鑒了希音的模式，甚至在番禺挖走希音的供應商。對希音來說，利害攸關的不僅是本土對手的競爭。國內對手的競爭還好說，因為該公司一直將自己與服裝製造商的「特殊關係」視為其競爭優勢。

麻煩的是，上週五，拜登政府採取行動，封鎖了一個貿易漏洞，對希音構成了新的挑戰。該貿易漏洞允許小包裹免關稅進入美國，推動了希音的發展。

希音倉庫外的貨運卡車

美國供應鏈顧問布里頓·拉德(Brittain Ladd)表示：「希音創造了一種全新的零售模式，以及一條讓這種模式成功的全新供應鏈。」他指出，現在，Temu正在「利用希音為供應鏈帶來的效率提升」。同時，希音也在努力實現業務的多元化，進軍女裝以外的業務領域。

「這是希音的一個關鍵時刻。」他說。

二選一

現在，另一家公司也看上了番禺，它就是Temu。知情人士透露，Temu已在Instagram和Facebook上投放了大量廣告，並取代亞馬遜成為Google最大單一廣告貢獻者。 Google拒絕對此置評。

2022年，Temu在番禺設立了辦事處，並開始挖角希音的員工和供應商，促使希音採取防禦措施。

據供應商透露，希音要求他們停止與Temu合作，並表示任何被發現同時向兩個平台銷售產品的商家都將被罰款，並被取消合同，這類似於“二選一”政策。

Temu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番禺工廠的老闆們還是找到了一些巧妙方法來應對這場競爭。 「有很多方法可以繞過這項規定。許多供應商有好幾家工廠。你只需以不同的名字註冊，然後利用這些公司向兩個平台銷售產品。」一家希音工廠的財務總監表示。

希音發言人對此回應稱，該公司「從未制定過二選一政策」。

Temu表示：“雖然一些前希音員工已經申請加入我們公司，但我們對於從直接競爭對手那裡招聘持謹慎態度，這類招聘的數量有限。”

IPO變數

2023年，希音在IPO前啟動了一輪供應鏈清理行動，其審計人員發現一批供應商違反了公司認證標準，於是拋棄了這些供應商。隨後，許多被希音拋棄的供應商轉而在Temu上銷售產品。

隨著業務的成熟，希音開始尋找新的收入來源。去年，它為商家推出了一個平台，銷售從花園家具到電子產品在內的各種商品。希音也已開始與巴西和土耳其的工廠合作，使一些產品離美洲和歐洲的購物者更近。

希音帶動了番禺的發展

這些業務是希音在IPO時希望向投資者展示的發展故事的一部分。一位熟悉該公司的人士表示，由於對上市計畫沒有把握，希音正處於「觀望模式」。

然而，番禺的工廠經理們對於希音的IPO並不重視。他們關注的焦點仍然像許仰天到來之前：如何在微薄的利潤中生存。

「無論是希音還是Temu付款，哪裡有訂單，我們就去哪裡。」一位工廠經理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