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AI的13年歷程:世上最好的公司是如何失手的?
13 年前,舊金山,一個陰雨綿綿的星期二,蘋果發布了iPhone 4s。這款手機與上一代在外觀上完全相同,但一個新功能很快就吸引了所有人:Siri 。「 你是誰?」時任蘋果軟體主管的福斯托爾這樣問Siri。 Siri 回答:“ 我是一位謙遜的私人助理。”
在福斯托爾的要求下,Siri 幫他設定了備忘錄日程、回答了當時的巴黎時間是“ 晚上8:16 ”,並且在收到“ 我想找一家離公司不遠,情調浪漫的意大利餐館」 這個提問時列出了14 家參考飯店。
這在當時被認為是人工智慧的轉捩點,蘋果在這一領域又一次成為了世界領導者。
13 年過去,同樣是一個星期二,友商們在AI 道路上高歌猛進之時,蘋果在今天的WWDC 大會上也推出了自己的AI 功能—— Apple Intelligence 。
與其他友商的AI 功能相仿,你可以透過系統自備的工具重寫或改寫文字內容、你可以透過AI 搜尋或是產生圖片以及自創的Emoji、可以透過AI 產生郵件或其他文字內容的摘要、AI 還可以個人化的分析郵件和推播訊息來確保重要的內容被置頂…
至於蘋果的AI 原點Siri,也升級成了新Siri。
新的Siri 有了全新的互動UI 並且可以透過打字來輸入內容、語義理解能力被加強並支持上下文內容關聯、支援理解螢幕上顯示的內容、可以學習機主的個人背景以便提供更個性化的服務、全域呼叫並且可以在App 之間無縫切換執行操作…
不過,當你需要它回答更專業的問題時,蘋果告訴你:Siri 整合了ChatGPT 的4o 版本,如果你訂閱了plus 的話Siri 還可以配置連結你的帳號。
顯然,蘋果仍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公司之一,但它已經不是人工智慧的世界領導者了。
在讓Siri 成為搜尋引擎還是智慧管家這件事兒上,蘋果最終還是選擇了後者,但卻是在OpenAI 的幫助下。
這些年,Siri 的處境一直很尷尬,技術基本上停滯不前,甚至呆板的回應還成了某種笑柄,以至於在美國脫口秀裡,它被調侃為“ 老年人智能揚聲器”。
自從OpenAI 發布了GPT-3.5 以來,人們已經可以用ChatGPT 來處理寫代碼、寫提案、寫小說等複雜任務了,而Siri 卻還只是人們「 調戲」 的玩具,比如玩一玩它的放煙火彩蛋。
實際上,這種停滯不前很早已初見端倪。
2016 年9 月28 日,Google、Facebook、IBM、亞馬遜和微軟共同宣布成立一個非營利組織AI 合作組織,致力於推動大眾對人工智慧技術的理解,同時也將設立人工智慧領域研究者需要遵守的行為準則,並針對當前該領域的挑戰及機會提供有益有效的實踐。
這五家參與者在人工智慧領域都有自己家喻戶曉的產品或研究機構,例如IBM 的Watson、亞馬遜的Alexa 以及Google 的DeepMind 。
蘋果的缺席,顯得特別刺眼。
科技媒體TechCrunch 的評論記者當時表示:“ 儘管蘋果曾經表示對這個項目非常感興趣。但它的缺席仍然說明了一些問題:蘋果公司的人工智能研發工作已經落後於聯盟中的一些競爭對手了。”
從那時起,市場上就一直有蘋果的AI 技術已經落後的論調。
2017 年,第三方市場研究公司CB Insights 曾經公佈了五家大型科技公司的專利申請統計,分別包括蘋果、Google、微軟、亞馬遜、Facebook。
根據統計,自2009 年以來,五家公司總共申請了5.2 萬件專利。在人工智慧領域,微軟處於領先地位,已經申請了200 多個專利,Google排名第二,擁有150個。蘋果在五家公司中排名最後,不如社群網路Facebook 。
人工智慧技術的落後,也反映在了一些產品的性能上。例如各家公司的語音助理都不同程度依賴人工智慧和機器學習技術,而在語音辨識、答案的滿意度方面,蘋果Siri 的表現和口碑都比較普通。
蘋果也不是沒想過努力改進Siri,在此期間收購了多家機器學習公司,2016 年還挖來了卡耐基美隆大學的人工智慧領域專家Russ Salakhutdinov,並且在2018 年挖來Google的AI 大佬詹南德雷亞( John Giannandrea )擔任人工智慧研發團隊總監。
但,這一系列動作的效果並不顯著。
根據The Information 的報道,2018 年詹南德雷亞加入蘋果時, Siri 團隊就已經陷入了混亂,高管們在Siri 未來發展方向上產生了激烈的爭議,蘋果意識到了問題,所以試圖通過僱用詹南德雷亞來救火。
在詹南德雷亞的領導下,蘋果收購了大量人工智慧新創公司,為AI 團隊內部帶來許多的專業知識。
然而,這些新創公司的創辦人和員工在股票到手之後都選擇了離開蘋果,他們離職的很大原因是蘋果AI 上做出決定太慢、對新的人工智慧技術過於保守,例如在大語言模型上。
我們都知道,大語言模型會亂講話這個缺點直到現在都是業界難題,而在對AI 的態度上,蘋果很長時間都秉持著一種“ 我可以什麼都不干,但我不可以犯錯”的態度。
基於這個原因,Siri 與蘋果競爭對手的其他語音助理最大不同是:Siri 的大多數回應,都是由人類編寫、審查或編輯的。
這就導致Siri 的設計過於繁瑣,增加新功能十分耗時。 Siri 的資料庫包含近二十種語言的龐大詞彙列表,包括音樂家姓名和餐廳等地點。
負責改進Siri 的員工表示,如果有人想在Siri 的資料庫中添加一個單詞,“ 它就會被堆成一個大堆。”
許多看似簡單的更新( 例如在資料集上新增一些新短語)需要重建整個資料庫,可能要消耗長達六週的時間。而添加新搜尋工具等更複雜的功能則可能消耗近一年的時間。
同時,Siri 設計團隊也希望Siri 在答案上近乎完美( 這是蘋果設計團隊的文化,最著名的是那句“ 發布產品之前要等待幾年來完善產品” ),而詹南德雷亞領導的Siri工程師團隊則表示,生成式模型必然會犯錯,最多能做到80% 準確率,改進的唯一方法是將它釋放到市場並逐步調整它。
在一次全體會議上,詹南德雷亞聊到了蘋果在AI 上的緊張局勢,他努力地勸說蘋果的高層應該改進機器學習模式。詹南德雷亞努力的其中一個結果是:Siri 設計團隊同意創建一個回饋按鈕,讓用戶對Siri 答案內容提出異議。
在此之前,Siri 的設計團隊拒絕了這個功能,部分原因是他們想維護Siri 無所不知的形象。
更離譜的是,據三位從事語音助理工作的人士透露,過去蘋果高層還否決了Siri 能夠進行長時間多輪對話的提議,他們認為這個功能是噱頭且難以控制。
而現在,大家都知道AI 的多輪對話功能非常重要,可惜蘋果並沒有選擇這條正確的路線。
在這種難以調和的矛盾下,2019 年蘋果內部探索成立了一個重寫Siri 的項目,代號為Blackbird。目標是創造一個輕量級版本的Siri,會把更多功能的創建交給App 開發人員而不是設計團隊。
據說,Blackbird 的示範效果不錯,至少內部員工看了很興奮。
但,當時Blackbird 與Siri 團隊的另一個「 Siri X 」計畫賽馬落敗了。 Siri X 是為了紀念Siri 誕生10 週年而成立的,這個計畫的目的是將Siri 的回應處理從雲端轉移到裝置端上,沒有Blackbird 的輕量級模組化功能。
最終,數百名Blackbird 員工被分配到Siri X,這扼殺了可能使Siri 更有前景的機會。
Siri X 已於2021 年基本完成,今晚WWDC 上演示的Siri 功能就是在本地端處理資料的,所以可能就是基於Siri X 的框架。
在本地設備端處理資料有一個非常好的優點,那就是用戶隱私更安全,但,這也成了蘋果AI 相對落後於同行的因素。
Siri 完全在裝置端執行,就限制了Siri 傳回雲端的使用者查詢數量。但在產業內,收集和分析用戶的數據是AI 工程師讓自家產品更聰明的常見做法。
詹南德雷亞也沒能改變蘋果的這項堅持。詹南德雷亞發現,由於隱私問題,蘋果在收集Siri 指標方面做的比較差,因為Siri 的領導層不想開發衡量和分析Siri 使用情況所需的內部工具。這導致許多Siri 工程師對一些基本細節一無所知,甚至連有多少人在使用Siri 以及他們使用頻率如何都不清楚。
蘋果內部的高階領導也經常向Siri 員工施加壓力,要求他們減少公司收集的資料量,包括錄音和日誌。
在早期的團隊會議上,詹南德雷亞明確表示,改進Siri 的重點是將蘋果在人工智慧方面分散的工作集中起來。但事實上,蘋果AI 團隊很難與蘋果的其他部門融為一體。
蘋果其他忙於開發軟體產品的部門並沒有與詹南德雷亞所帶領的AI 團隊合作,而是各自維護自己產品的AI 功能。
分散的開發模式,導致資源調配也不合理,詹南德雷亞的AI 團隊很難拿到足夠的算力資源。
另有接近蘋果的人士表示,與競爭對手相比,蘋果近年來採購的GPU 較少,以至於涉及AI 的開發部門不得不依賴外部雲端服務來訓練他們的AI 模型,例如詹南德雷亞團隊中的許多前Google員工都更喜歡Google雲端。
捉襟見肘又情況緊急的當下,蘋果似乎只能選擇與外部供應商建立合作夥伴關係來提供用戶最先進的AI 功能。這個供應商,就是OpenAI。
2008 年,山姆·奧特曼( Sam Altman ) 曾登上蘋果公司年度開發者大會的舞台,他滔滔不絕地用蘋果新推出的App Store 來推廣他的軟體。
「 我們認為這是一個移動的新時代,我們很高興能成為其中的一員」 奧特曼說。
如今,16 年過去,到了生成式AI 的新時代,奧特曼又一次參加了WWDC 。
但,這次不一樣了,這次蘋果需要他的幫助,就像他當初需要蘋果一樣。
引用:
《 Apple’s Al Chief Struggles With TurfWars as New Era Begins 》.The Information
《 How Siri, Alexa and Google Assistant Lost the AI Race 》.The New York Times
《Apple Made Once-Unlikely Deal With Sam Altman to Catch Up in AI 》.Bloomberg
《 Even Apple employees hate Siri and are skeptical of its future, new report says 》.9to5mac
《 Report Details Turmoil Behind Apple’s AI Efforts, ‘Siri X,’ and Headset Voice Controls 》.MacRumors
《 How Apple Fell Behind in the AI Arms Race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五大科技巨頭首次聯合成立AI合作組織,會引導AI走向何方》.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