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四年，TikTok一直不遺餘力地抵抗美國的封禁令，但它從未弄清楚華盛頓到底在想什麼。美國總統拜登週三簽署了強製字節跳動出售TikTok的法案，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國會內部的TikTok批評人士協調一致、暗中努力的結果。這些因素加上一連串誤判，最終導致TikTok尋求在用戶中爭取支持，但結果卻無效甚至適得其反。

眼下，TikTok在美國法院正面臨一場生存之戰。它還可以選擇達成一筆交易，從其美國業務中榨取一些價值，但尚不清楚美國買家的興趣如何。這些選擇的失敗可能意味著構成TikTok全球業務核心的美國業務宣告終結，重創這個中國最成功的國際網路應用程式。

《華爾街日報》根據對在職和已離職TikTok員工、國會議員以及其他捲入這場封鎖之戰的人士的採訪，披露了TikTok是如何輸掉這場國會之戰的。

週受資錯過機會

他們說，TikTok CEO週受資(Shou Zi Chew)在上任之初錯過了爭取國會支持的機會。相反，他把希望放在了與美國安全官員就一項複雜重組進行的談判上，但這項談判從未開花結果。

TikTok

近幾個月來，TikTok遭到了反對者的突襲，接連被華盛頓高漲的反TikTok勢頭打了個措手不及，被迫最後一搏爭取用戶的支持，這反而加劇了許多議員的擔憂，讓他們認為TikTok有能力影響公眾輿論。

「這麼多美國數據被置於危險境地會對國家安全產生影響，我認為，他們從來沒有弄清楚我們對此有多擔心。」眾議院多數黨領袖、路易斯安那州共和黨人史蒂夫·斯卡利斯(Steve Scalise)在談到TikTok時說。

TikTok負責政府關係的副總裁邁克爾·貝克曼(Michael Beckerman)表示：「美國政府沒有誠心誠意地進行談判，他們故意在事實上誤導國會，世界上沒有哪位CEO能比周受資做得更好。

2020年，TikTok在對抗美國時任總統川普的封禁令時一直由一名美國高階主管和一名澳洲人領導。 2021年中，位元組跳動任命週受資為TikTok CEO，部分原因是看中了他那豐富的雙重文化經驗。現年41歲的周受資在新加坡出生長大，能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畢業於哈佛商學院，並曾在高盛工作過。

然而，他在處理美國政治方面經驗不足。他的親信曾敦促他去了解華盛頓的權貴。雖然週受資曾談到TikTok建立信任的必要性，但他並沒有優先考慮這類會面，而是專注於TikTok的營收、產品功能以及可能啟動的首次公開招股(IPO)。

相反，週受資讓他的總法律顧問埃里希·安德森(Erich Andersen)打理政府關係。安德森曾長期在微軟任職，擔任微軟智慧財產權部門的負責人。

在2022年的大部分時間裡，安德森都在與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Cfius)就TikTok隔離美國用戶資料的提議進行談判。這項名為「得州計畫」(Project Texas)的提案旨在緩解美國對TikTok資料安全的擔憂。

TikTok總法律顧問安德森

週受資也得到了相互矛盾的建議。一些TikTok高層認為，他不應該與國會議員會面，因為公司與Cfius的談判是保密的。其他人則表示，TikTok的問題從根本上來說是政治性的，他可以在不詳細透露談判的情況下參與其中。

2022年初，週受資在多次電話會議中告訴員工，公司接近與美國政府達成協議。但是幾個月後，情況顯然有些不對勁。到那年8月時，Cfius不再回覆TikTok的電話。

誤判

那年12月，TikTok得知眾議員希望週受資到國會作證。上任20個月後，他才展開了自己的第一次高調華盛頓之旅。眾議院能源和商務委員會有大約50名議員。 2023年1月到3月，週受資把大部分時間花在了拜訪其中逾三分之二議員的辦公室上。

TikTok發言人表示，週受資曾在2022年與一些議員會面，並參加了一場國會體育賽事。

在3月份的聽證會上，週受資在五個多小時的時間裡接受了一連串嚴厲的質疑。週受資的團隊認為，大部分質詢都是不公平的，議員錯誤地暗示他是中國公民。

週受資在國會作證

但是，TikTok高層認為，他們贏得了用戶的支持，衡量標準就是：週受資的TikTok帳戶粉絲從聽證會前的不到1.5萬名，飆升至聽證會後不久的300多萬名。

TikTok也得到了強大保守派組織「成長俱樂部」(Club for Growth)的幫助，後者獲得了金融家傑夫·亞斯(Jeff Yass)的支持。亞斯的海納國際集團是TikTok母公司位元組跳動的大股東。而且，美國總統拜登在今年超級盃期間加入了TikTok，以吸引年輕選民。

這些進展讓TikTok內部的一些誤以為公司是安全的，但情況已經開始對它不利。

秘密起草法案

在周受資作證結束後，眾議院多數黨領袖斯卡利斯開始與議員們討論，並把起草一項兩黨TikTok法案的任務交給了眾議院中國問題特別委員會。

該委員會在2023年秋天開始起草法案，在國會反TikTok勢力的支持下，這個法案的基本架構在2023年底就已確立。這支小團隊悄悄地與美國司法部合作，以確保法案在起草時能最大限度地避免法律挑戰。

秘密起草法案的做法幫助推遲了TikTok的遊說狂潮。此前，這些遊說在阻止國會立法方面取得了一些成功。

接著，美國國會的反華情緒繼續高漲。由於TikTok上有關以色列-哈馬斯衝突的影片引發了憤怒，國會對TikTok的批評獲得了新的動力。許多批評者稱，這些影片過度反以色列。 TikTok對此表示，它不會宣傳問題的任何一方。

社群媒體擔憂

同時，TikTok也因為美國對社群媒體的廣泛擔憂而成為目標。

「TikTok面臨所有科技巨頭批評人士的抵制，承受著所有對社群媒體的批評，以及對中國應用和中國科技公司的批評。」資訊科技與創新基金會副總裁 Daniel Castro)表示。該基金會是一家總部位於華盛頓的研究機構，由美國科技巨頭和其他公司資助。

今年3月初，當眾議院對剝離法案進行投票的計劃公佈於眾時，TikTok的高層感到措手不及。作為回應，TikTok向用戶發送通知，敦促他們打電話給議員，抗議可能遭遇的封鎖。國會議員及其助理表示，這項措施適得其反，顯示出TikTok具備了為其目標動員用戶的強大能力。

據知情人士透露，白宮前高級官員凱莉安·康威(Kellyanne Conway)代表亞斯支持的成長俱樂部打電話給眾議員，敦促議員們拒絕這項立法，因為它侵犯了言論自由，不公平地壯大了Facebook。

共和黨議員也接到了道格·斯塔福德(Doug Stafford)的電話。史塔福德是肯塔基州共和黨參議員蘭德保羅(Rand Paul)的顧問。聯邦記錄顯示，自2015年以來，保羅從亞斯夫婦那裡收到了超過2,400萬美元的政治捐款。

了解這些通話的知情人士表示，康威和史塔福德傳遞的意思是，如果哪個議員投票支持該法案，他們將來就不會從亞斯支持的組織那裡獲得資金。

亞斯是自由主義事業的長期支持者。他的發言人表示，反對禁止TikTok是「自由主義的基本理念」。成長俱樂部主席大衛·麥金托什(David McIntosh)在一份聲明中表示，亞斯從未指示該組織在任何問題上採取立場，議員們對TikTok法案的投票方式不會影響成長俱樂部是否支持他們。

這種壓力在議員身上引發了一些焦慮，但也引發了一些怨恨。作為回應，一名議員幫忙向其他國會議員提交了一份長達278頁的文件，說明支持該法案的理由。它提出了與TikTok有關的國家安全問題。

結果，眾議院能源和商務委員會一致通過了這項法案。該法案隨後在眾議院全院以352票贊成、65票反對通過。斯卡利斯表示，投票結束後，他立即在眾議院大廳外舉行了慶祝活動。一些眾議院工作人員播放了歌手凱莎(Kesha)2009年的熱門歌曲《TiK ToK》。

過於樂觀

TikTok堅持其策略，那就是試圖利用美國用戶和創作者的支持，儘管這將再次證明該應用程式具備批評者擔心的影響輿論的能力。

該公司決定在其主帳戶上發布一段影片。影片中，週受資鼓勵用戶遊說他們的參議員。知情人士透露，這段影片幾乎立即在網路上瘋傳，顯示該公司使用了一種名為「推波助瀾」(heating)的策略，也就是在該平台上廣泛推廣這段影片。這段影片最終獲得了逾3700萬的觀看量。

TikTok發言人表示，公司並沒有大力推廣這段影片。

接著，剝離法案在抵達參議院後似乎陷入了停滯。這讓TikTok高層再次得到了安慰，他們估計這個法案可能會拖到總統大選之後。

然而，事實再次證明，TikTok的評估過於樂觀。

在幕後，該法案在眾議院的支持者正在尋找一個必須通過的法案，以便將兩者捆綁在一起。結果，他們找上了參議院支持的向烏克蘭和以色列提供950億美元對外援助的一攬子法案。這些法案於上週末在眾議院獲得通過，並在周二晚些時候在參議院獲得通過。

最終，該法案在國會通過，因為TikTok無法說服議員們，讓他們相信它的所有權不對美國構成威脅。此前，國會一直未能就其他科技立法達成一致。

「剝離法案是一項國家安全法案，」商務委員會成員、夏威夷州民主黨參議員布萊恩·沙茨(Brian Schatz)表示，「不管我們對社群媒體公司有何看法，那都是另一回事。 」

週受資在TikTok上發出了挑釁性訊息，再次尋求用戶的支持。 “這顯然是一個令人失望的時刻，但未必是一個決定性時刻，”他說，“請放心，我們哪兒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