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慧（AI）技術將如何改變醫療健康和生命科學領域？ 「超級人類」,「數位靈魂」是否可能成為現實？帶著這些問題，第一財經記者近日在美國加州專訪了史丹佛大學醫學院病理學和神經生物學終身教授鹿炳偉。

鹿炳偉主持的腦科學實驗室從事神經生物學的基礎研究和人類神經系統疾病的研究與治療，研究方向包括衰老的生物機制以及與衰老有關的阿茲海默症和帕金森症等神經退化性疾病的病理研究與治療等。

身為擁有多項針對神經系統疾病診斷與治療專利的腦科學專家，鹿炳偉認為，AI確實帶來巨大的革命性改變，在阿茲海默症研究領域，AI將可能在疾病診斷預測、亞型分類、釐清發病機轉、藥物研發等方面帶來重大突破。

史丹佛大學醫學院病理學與神經生物學終身教授鹿炳偉接受第一財經獨家專訪

阿茲海默症的未來

第一財經：能否分享有關阿茲海默症（AD）研究的最新進展？

鹿炳偉：阿茲海默症是由德國神經病理學家阿茲海默症（Alois Alzheimer）首先發表相關病例。 100多年前，他在患者腦部切片發現兩個病理特徵，一是澱粉樣蛋白斑塊，二是神經纖維纏結，此後，上述兩項特徵一直作為AD研究的靶點，被視為致病的潛在原因。然而，經過近年的研究，業界發現尚不能認定這兩者究竟是疾病的誘因還是結果，這點至關重要，如非致病因素，即便清除相關的斑塊和纏結，患者也​​不能得到治愈，所以需要展開其他方向的研究。

例如，AD是老年性疾病，65歲以上老年人盛行率約10%，85歲以上老年人中有近一半會不幸罹患。我們實驗室發現，粒線體功能障礙與人類老化密切相關，與AD發展也高度關聯，在進行動物實驗時，我們用藥恢復粒線體功能後，動物的認知功能等各方面都得到很大改善，這說明粒線體與老化、老年癡呆症密切相關，我認為這會是日後的研究方向。

第一財經：由於AD的發病機轉尚不清晰，相關治療只能減緩進程，疾病進展仍不可逆，拐點何時會到來？

鹿炳偉：如果無法明確發病機制，只是將蛋白斑塊或纖維殘留暫時清除乾淨，不一定會達成長久的治癒效果。但我相信拐點終有一天會到來，只是拐點的發生並非因為研發出了某一種藥物根治疾病，而是需要一種聯合治療的方式，有的藥物可以清除蛋白斑塊，有的藥物幫助恢復粒線體功能，合併用藥或許可以很好地控制病情。

鹿炳偉教授在腦科學實驗室（第一財經特約攝影馬新華攝）

“AI帶來革命性改變”

第一財經：你認為人工智慧技術的爆發可能為AD研究帶來什麼樣的突破？

鹿炳偉：AI確實帶來巨大的革命性改變，在阿茲海默症研究領域，我認為AI將為疾病診斷預測、亞型分類、釐清發病機制、藥物研發等可能帶來重大突破。

在疾病診斷方面，目前，在許多情況下需要等到患者去世，研究其大腦切片找出病理特徵，才能真正確診，且癡呆症也與AD十分相似，如果運用AI進行大數據分析，有可能準確診斷出AD。

疾病預測方面，AI有可能獲知正常人罹患AD有多大風險。阿茲海默症有不同亞型，基於數據分析，AI有可能將病人分成不同亞型對症下藥。 AI還有可能找到AD與哪些疾病相關，找到更新的致病基因，作為新的藥物標靶。

“超級人類、數位靈魂”

第一財經：馬斯克的Neuralink已於今年初完成首例人類患者大腦晶片植入，能否暢想一下腦機介面技術的更廣泛應用，該技術的價值在哪裡？

鹿炳偉：其實腦機介面技術由來已久，在治療癲癇或帕金森時，就會運用侵入式技術，將電極插入大腦，刺激一些神經線路以恢復一些功能。相關技術可望讓四肢癱瘓的病人重獲行動能力，或運用意念控制機器，幫助他們吃飯穿衣行走。

我覺得馬斯克是個極富遠見的人物，其想法不僅是幫助病人這群人，更宏大的目標可能是運用科技提高人類智力及各方面能力，創造出超級人類。大腦可能像電腦一樣，上傳儲存記憶，適當時再重新下載，例如在得老年癡呆症之前就將記憶存下，未來透過外在儲存的這套記憶，可以重新想起親友。

腦機介面有許多應用，未來每個人都可以擁有一個虛擬世界裡的數位靈魂，將大腦裡所有的記憶、想法儲存起來。

第一財經：在矽谷，創投教父彼得·蒂爾企圖透過荷爾蒙和換血讓自己長壽；亞馬遜創辦人貝佐斯牽頭投資逆轉老化公司Altos…根據你的研究，人類真的能得永生嗎？

鹿炳偉：我們能否向天再藉500年、 能否長生不老，這是一個永恆的話題。在工業革命之前，人類平均壽命大約三四十歲，到今天，平均壽命延伸至少一倍至七八十歲，但生命極限其實多年來並沒有多大改變，早在工業革命前就有人活到110歲，現在，人類最長壽紀錄保持者是法國的一位叫卡爾曼特（Jeanne Louise Calment）的女士，活到122歲。

人類到底能活多久？是否有一個內在鐘錶來控制壽命的長短？如果能夠發現並控制這個生物定律，運用基因工程或生物工程的辦法加以改變，那有可能延長壽命。只是現在，我們對這方面的理解還是很淺。這裡還有一個重要命題，即便能得到500年壽命，如果期間並不健康或是躺在病榻上，或許那種生命也沒多大意義，最理想情形是能在有生之年活得健康，將自己的潛力發揮到極致，把有限的生命延長到極致，最後在沒有痛苦的情況下離開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