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Phone 只能透過App Store 組裝應用程式的歷史，即將終結。美國當地時間1 月25 日，蘋果宣布，將在歐盟地區打破App Store 的「壟斷」現狀，讓其他企業在iOS 系統上建立第三方應用程式商店。未來，開發者將可自主選擇將應用程式上架到任何商店，以規避蘋果App Store 的30% 佣金抽成，應用程式內消費也不必再走蘋果的支付管道。

這項改變是為了配合歐盟所推出的，即將於3 月生效的《數位市場法案》（Digital Market Act，簡稱DMA）。這項法案推出的初衷，是為了阻止科技巨頭利用自己的「守門人」身份，獲得不正當的競爭優勢。

毫無疑問，DMA 最大的監管目標就是蘋果App Store。自2008 年上線至今，蘋果一手將iOS 和App Store 締造成了科技界最繁榮茂盛的「封閉花園」。透過軟體服務，蘋果一年可以獲得781 億美元收入，約佔蘋果總收入的五分之一。因為「蘋果稅」的存在，不少開發者都與蘋果產生了摩擦，甚至升級為公開對抗。

蘋果為配合DMA 的新規公佈後，不少人發現，新規雖然允許第三方應用商店存在，卻依然設置了不低的准入門檻，並增設了一項「核心技術使用費」。對此，有反對者表示，蘋果的新規保證了開發者很難從中獲得任何實惠，App Store「事實壟斷」的現狀不會因此改變。

這場蘋果、開發者與監管部門三方之間的“戰爭”，才剛剛打響了第一槍。

01

打破“壟斷”

15 年前，2008 年夏天的WWDC 開發者大會上，賈伯斯第一次向外界公佈了App Store，並宣布它將會是iPhone 上唯一的「應用程式分發管道」。

很難說這個決定經過了充分的深思熟慮。因為僅僅一年前，iPhone 發布的時候，蘋果還沒有公開過任何關於App Store 的計劃，當時賈伯斯希望開發者能透過Web App 的方式，來為iPhone 開發第三方應用程式。

恐怕連當時的賈伯斯都沒有想到，App Store 會如此成功。在iPhone 之前，從來沒有任何一款電腦或智慧型手機的廠商，敢把「應用程式分送」的權力完全抓在自己手上。因為電腦是屬於使用者的設備，使用者理應擁有安裝任何應用程式的權力。

但從21 世紀初開始，賈伯斯愈發意識到，電腦在普及的過程中，已經從一個「創造資訊」的設備，更多變成了「消費資訊」的設備，把所有的底層權限給到用戶、開發者，反而會削弱iPhone 的體驗。

App Store 的「封閉」帶來的是更好的體驗，至少蘋果是這麼想的

透過iOS SDK 和App Store 這一整套封閉的規則設計，蘋果幫助開發者解決了SDK 的配置和更新，應用分發的伺服器、行銷成本，盜版的問題。同時為App 的開發設定了一系列指導方針，確保了App 的設計、體驗能適應iOS 系統的特性。特別是透過App Store 上架前的審核，規範了App 的行為，杜絕了惡意軟體和病毒。

一個典型對比是Android。

早期的Android 採用開源框架，所以更像傳統的電腦系統，各種權限都是外放的。 App 想要實現“推播通知”、“後台服務”，都是靠開發者自己去寫，不同的App 因為搶佔系統資源甚至會互相打架，導致手機功耗居高不下，給體驗造成負面影響。 iOS 則從最初就把「推播通知」做成了蘋果自己的系統服務，開發者只能呼叫介面。透過這種方式，蘋果保證了iOS 系統的高效，簡潔。

自從iOS 和Android 二分智慧型手機市場之後，關於封閉還是開放的爭論就未曾休止，雙方各自有自己的理由。

但不可否認的是，iOS 的許多封閉設計，特別掌控核心系統權限、服務的做法，逐漸被Android 手機廠商效法。各廠商也都推出了自己的應用程式商店，今天大部分Android 用戶，依然會以手機廠商自己的應用程式商店為主。許多早期用戶嘗試獲取系統底層權限的手段，包括Android 的“Root 權限”和iPhone 的“越獄”，都逐漸成為了歷史名詞。

但歐盟依然決定打破App Store 在iOS 上的「壟斷」。

在2023 年9 月推出的《數位市場法案》（DMA）裡，歐盟提出了一個名為「核心平台服務」的定義。並規定身為「守門人」的科技巨頭，不能利用自己對核心平台服務的掌控打壓競爭對手。 App Store、iOS、YouTube、亞馬遜電商平台，都被囊括在內。

App Store 成為了DMA 最首要的監管對象，因為只有它是iOS 上獨家的應用程式分發管道，用戶只能在App Store 上下載應用程式。

現在，歷史將會被改寫。

02

不“拆牆”，而是“開門”

iOS 是一個「封閉花園」。但面對歐盟的監管，蘋果並不準備將花園的牆拆掉，而是「多開幾扇門」。根據蘋果目前所放出的新規細則，新規主要分為三個部分。

第一，蘋果將允許企業在iOS 系統內建立第三方應用程式商店。

根據新規，用戶可以直接進入第三方商店的網站，安裝應用程式商店，完全繞過App Store，安裝應用程式。

但蘋果也設定了一系列標準和門檻。第三方應用程式商店必須依照蘋果的API 框架建立，App 的展示與分發必須依照App Store 的形式，依照蘋果的要求，聲明App 的核心功能，並公示對使用者資料的使用情況。

第三方應用商店仍然要配合蘋果進行應用審核，蘋果稱這一過程為“公證”，只有經過審核通過的App，才能在任意應用商店上架。而蘋果會保留對第三方應用程式商店的監管權，第三方應用程式商店必須持續配合蘋果後續的應用程式分發政策。蘋果也會在iOS 系統內增加額外的惡意軟體保護模組，阻止使用者從第三方平台下載應用程式的潛在惡意行為。

這意味著，即便在新規下，iOS 用戶也無法像Android 用戶一樣，直接透過「應用程式安裝套件」安裝任何應用程式。所有iOS App 仍要用蘋果的SDK開發，功能、程式碼需要經過蘋果審核通過，才能上架到App Store 或第三方商店。

最後，蘋果也為第三方App Store 的開發商設立了一個100 萬歐元的資金門檻。任何想要在iOS 上建造應用程式商店的企業，都必須先向蘋果提供對應的資金信用證明，才能取得相關資格。

第二，蘋果將允許開發者將應用程式上架第三方商店，並可自由繞過蘋果的支付管道。

開發者可以自由選擇將App 上架到App Store 或任何第三方商店，但上架到不同商店的App 只能有一個版本，後續版本的發布也依然受到蘋果的統一監管。

最關鍵的變化還是在於，開發者可以繞過蘋果的支付管道，自主選擇任何支付管道。這項變更不限於歐盟，蘋果也將在美國推出類似改動。且無論開發者選擇上架第三方商店或App Store，都可以自由選擇付款管道。

按照歐盟法規，蘋果開始在重要應用和系統層面“開放”

第三，蘋果將開放Safari 和NFC 等核心系統功能。

相較於App Store 和應用程式內支付管道的改動，這些改​​變相對不那麼重要，屬於配合DMA 合規的一部分。

簡單來說，就是歐盟用戶可以選擇除Safari 以外的第三方瀏覽器作為iPhone 的預設瀏覽器，第三方開發者也可以用WebKit 以外的瀏覽器框架來建立應用程式內瀏覽器。歐盟用戶未來在第一次開啟Safari 時就會受到提示，提醒他們可以設定其他瀏覽器為預設瀏覽器。

值得一提的是，新規下NFC 功能的開放，意味著第三方銀行和錢包App 也將能夠利用iPhone 的NFC 模組開發功能，如NFC 非接觸支付或轉帳。但這不代表iPhone 會開放NFC 的全部權限，實現國內用戶日常生活中比較所需的「複製、類比門禁卡」等功能。

03

蛋糕的分配權

對大部分開發者來說，蘋果是否合規本身其實並不重要。關鍵問題依然在於利益的分配。他們之所以想要繞過App Store，核心訴求都是規避30% 的「蘋果稅」。

而蘋果顯然不準備輕易讓渡自己的核心利益。

根據蘋果公佈的新規細則，歐盟的開發者想要繞過App Store 進行軟體分發，就需要接受新的商業條款。在新條款裡，蘋果把App Store 佣金比例從30% 降低到了17%（針對中小型開發者和訂閱服務的優惠費率從15% 降至了10%）。但蘋果會加收一項“核心技術服務費”，這個費用按應用安裝次數收取，每次0.5 歐元，無論用戶透過第三方應用商店還是App Store 安裝應用，都會計費。

對於Epic Games、Spotify 等反對者來說，蘋果成為了當年“自己最討厭的人”

蘋果表示，他們為「核心技術服務費」設定了100 萬的收取門檻，大於99% 的中小型開發者都不需要繳納這項費用。但對於那些採用「免費+內購」模式的應用程式開發者來說，他們要繳的「核心技術服務費」可能會隨著安裝量膨脹到很大的數量級。特別是那些「蘋果稅」的帶頭反對者，例如Spotify。

根據The Verge 報道，有一款社交App 的開發者以蘋果新規測算了旗下某款App 的佣金支出變化：他們每年的下載量超1000 萬次，內購收入約為1000 萬美元。以當下30% 的蘋果稅算，他們每年要給蘋果交300 萬美元佣金，而如果依新規，繞過App Store，則要支付約620 萬的「核心技術費」。

根據路透社報道，蘋果表示，如果開發者不切換到“新商業條款”，也就是不繞過App Store，則不需要繳納“核心技術費”。蘋果會建立一個工具，幫助開發者計算，切換到新規後可能帶來的費用變化。

顯然，「核心技術費」是蘋果在開發者和新規之間設置的「路障」。多名「蘋果稅」反對者都表示，蘋果的新規基本杜絕了一切第三方應用商店發展的可能性。

除此之外，針對「繞過Apple Pay通路」的做法，蘋果也已經將先前30% 的蘋果稅，分割為了27% 的「佣金」和3% 的「支付手續費」。開發者繞過蘋果的支付管道，能規避的只能是3% 的“支付手續費”，而大部分第三方支付清算機構，例如Stripe，也要收取3% 左右的手續費。

這意味著開發者無論怎麼折騰，最後都很難得到實惠。不只一位開發者表示，這就是蘋果迫使開發者遵守舊的商業條款，而不切換到新規。

針對這一情況，多年來一直就「蘋果稅」問題與蘋果針鋒相對的Epic Games 創始人Tim Sweeney 表示，蘋果的新規就是「垃圾」（hot garbage）。

但Epic 仍宣布將利用新規推出自己的應用程式商店。目前看來，比較有可能從新規中獲益的App，大機率會是「客單價」較高的重型App，也就是遊戲。而隨著新規出台，蘋果也解除了過去禁止在iPhone 上搭建雲端遊戲平台的規定，這兩點對Epic Games 來說都意味著機會。

但這把分蛋糕的刀，依然掌握在蘋果手裡。

關於「蘋果稅」的紛爭發展到今天，它的複雜程度早已超越了單純的商業問題。

站在蘋果的角度，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經營自由。蘋果開發了iPhone、iOS，建構了App Store，當然有權利收取佣金，就像迪士尼裡的餐廳要比外面更貴一樣。庫克近年來面對此問題一直表達著同一觀點：蘋果沒有壟斷整個智慧型裝置市場，無論是用戶還是開發者，不喜歡蘋果，隨時可以出門左轉Android。

從開發者的角度，困境是30% 的一口價，會給一些商業模式帶來無法逆轉的經營阻力。如Spotify 和Netflix，它們整體的毛利率都不一定有30%，分給蘋果30% 或15%，直接意味著生死存亡。最初蘋果收取佣金的理由，是這部分佣金能幫助開發者減輕許多成本，包括伺服器分發、行銷成本。但今天的許多網​​路企業的業務形式決定了，給蘋果交30% 並不能減輕他們的成本。

從監理角度去看，問題則在於監理的目標和終點在哪。現在蘋果拿出了一套足以在表面上應對DMA 合規的方案，如果依此新規執行，最終可能不會對市場格局帶來任何重大的改變。但即使打造一個完全公平的競爭環境，收取佣金的應用程式商店不只一家蘋果一家，所有應用程式商店都有佣金。開放競爭的Android，最後也還是Google的Play Store 和手機廠商自己的應用程式商店佔據了市場主流。

即便在Android 生態中，Google Play 也是iOS 中App Store 的地位

今天市場上並不存在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第三方商店」。

蘋果對外宣布新規的同時也表示，為了配合DMA 所推出的這一系列新規，將為iOS 帶來更多安全威脅，包括惡意軟體、詐欺、有害內容，以及隱私安全威脅。但蘋果會盡一切可能控制風險，盡可能為歐洲的使用者提供安全的體驗。

目前，歐盟並沒有針對蘋果推出的新規給出任何評論，歐盟行業主管官員蒂埃里·布雷頓在接受路透社採訪時表示，歐盟將自3 月7 日DMA 正式生效之後，對各家科技巨頭的提出的新方案進行評估。他說，“如果方案不夠好，我們將毫不猶豫地採取強硬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