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編輯部裡流行起了“說外語”，每每聊起“外語學得怎麼樣了”的話題，總會有幾個人掏出手機，試圖用某款APP上的簽到天數證明自己有多麼上進，比較善於口語的，總喜歡在日常對話中摻雜幾句外語。

但不管那些散裝日語和工地英語聽起來有多麼讓人尷尬，能有學習慾望總是件好事。畢竟，不管在什麼樣式的時代，「開頭」都是最難的。數十年來，教育工作者可算是為這個問題操碎了心。在現實生活中，大部分人都重複著類似的錯誤，直到成人後才開始後悔──那時候怎麼就不能多背兩個字？

可說來也巧，就在我同時糾結於這些的時候，某個人在日本的朋友突然給我發了張網上找來的圖片，圖片的內容大體是兩張風格迥異的金髮美少女（請允許我這麼形容）對比圖，大概意思是想表現同一角色在不同畫師手上的巨大差異，但也是這張圖片，瞬間打開了我不那麼久遠的記憶。

如果你是個有著至少七年SNS使用時長的“資深網民”，那或許還對她留有一些模糊印象——2016年，這個角色突然毫無徵兆地出現在我的不少QQ群中，並隨之帶來了大量帶顏色或不帶顏色的二次創作，短短幾天之內，就在各國互聯網上引起了意料之外的反響。

為沒有見過她的朋友們簡單介紹一下，這名角色叫做“艾倫·貝卡”，是一名出生於美國波士頓，就職於日本中學的外語助教。她的創作者是日本插畫家「電柱棒」。對大部分不了解狀況的人來說，她具體「特別」在哪裡還真有點說不清楚。

但如果我說她的最早出處是一本日本英語教科書，這事情是不是就好懂多了？

“國中生弟弟拿回來的英語教科書，登場角色太可愛了吧，特別是艾倫·貝卡老師”

是的，艾倫是一名出現於日本初中教材《NEW HORIZON》第15版中的角色，和大部分國內英文教科書的做法一樣，《NEW HORIZON》選擇了使用角色和插畫的形式，塑造不同的英文對話場景。除了人氣最高的艾倫老師之外，本書中還出現了來自印度和加拿大等不同國家的留學生，這種體現「多元化」的角色構成，也算是今天全球英文教科書的「標配」了。

在日本，《NEW HORIZON》常年佔據第一的使用率，這也是網友們反應如此之大原因之一

本該嚴肅認真的教科書選擇採用類似輕小說或漫畫的風格作為插圖，本來就是一件稀奇事情。而在這之中，艾倫老師又因為“善於與學生做朋友”的性格和天然可愛的外表，和在談及“棒球愛好”時充滿動態感的“擊球動作”，讓自己迅速成了各路弱智二創和表情包中的常客。

艾倫老師與她的前助教“安·格林”

從這之後，艾倫老師的人氣一度呈現出爆發式的增長，在世界範圍內收穫了大量粉絲，甚至就連艾倫老師出場的《NEW HORIZON》第15版，也從無人問津的指定教科書，成為炙手可熱的收藏畫冊。

但和其他過度曝光的網路迷因一樣，這種意外走紅所帶來的也並非全是好事。有人喜歡這樣的變化，自然也會有人提出異議——說到底，教科書的主要作用還是“學習”，且不說過於服務流行文化的插圖是否真的適用於教育，光是角色走紅後大量帶有「顏色」的二次創作，便足以讓家長和教育工作者抗議上好一陣子了。

真當成人都不上網嗎？

還好，類似這樣的爭論並沒有遭到過度升級，遵循著網路的固有定律，艾倫老師所帶來的人氣，同樣隨著時間從人們的記憶中逐漸淡去。直到2021年，當人們再次翻開重新編纂的16版《NEW HORIZON》時，才發現不論是插畫風格還是出場角色，都變得「收斂」了不少，此前充滿話題性的艾倫老師也不見了了踪影。

取代了電柱棒的，是一位名叫「本田千尋（ホンダチヒロ）」的專業插畫家，他此前曾以設計師的身份任職於CAPCOM與須田剛一的「草蜢工作室」。比起電柱棒，本田千尋筆下角色的風格，顯然才更符合人們對教科書的傳統認知。

2021版《NEW HORIZON》中的插圖

事情本該就這樣結束，艾倫老師的走紅，是個充滿網路和娛樂精神的意外。整個過程中，人們試圖用獵奇的心理和叛逆精神，發洩平日的無聊。而《NEW HORIZON》在插畫風格上的變化，或許是出於對潛在風險的考量，又或許只是純粹的版本更迭……總之，這並不是什麼「特例」——

如果光是這樣，我也沒什麼必要特地將陳年往事拿出來再說一次。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NEW HORIZON》會就這樣繼續在插畫上保持傳統風格時，突然有網友在另一本教科書上發現了熟悉的名字，這就有了文章開頭時朋友發給我的那張圖片。

這張圖片的出處，是2024年日本小學生使用的英語教科書《NEW HORIZON Elementary English Course》中，出場角色的介紹頁。儘管插畫風格發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巨大變化，但從角色介紹中的姓名和“以前擔任初中助教”的經歷來看，這名金發碧眼的英語老師無疑就是曾經紅極一時的“艾倫·貝卡」。

新版《NEW HORIZON Elementary English Course》中的角色形象由設計插畫家「佳奈」設計，而這種老角色換新形象的情況，自然也再次於小範圍內掀起了熱議。不少網友都猜測起了這名女教師在七年裡究竟經歷了什麼，又是出於何種原因剪掉了長髮。但拋開那些嚴肅的教育問題外，喜歡這個「成熟」新形象的網友同樣也不在少數。

“帶有一點人妻感的新形象好像也不錯”

如果你問我這件事情中最有趣的地方在哪裡，那我想大概是教科書編纂者在「流行文化」上所作出的嘗試，以及對這些功能性「角色」的怪異執著。

在2016年艾倫老師大火後，不少媒體都曾對出版社和插畫家電柱棒進行採訪。在訪談中，教科書的編纂者表示，插畫風格變化的最初目的，便是為了以迎合當代年輕人的方式，促使他們對課本產生興趣。為此，不光是插畫，就連課本中出現的人物關係、情節展開，都要足夠吸引學生。只是……之後的事情確實完全出乎了他們的預料。

至於電柱棒本人，也是透過反覆試錯，才創作出了這個角色。直到今天，你依然可以在他的社群媒體帳號上，看到原版艾倫老師與學生們的四格漫畫連載…

說來也巧，同樣是發生在去年中，某件熱點事件的發酵，突然將「教科書中的插畫」表現拿到了檯面。而就在人們對課本中人物審美進行熱議的同時，關於某本日本教科書中「中國人」形象的話題，也朝著另一個方向延伸。

主題中的日本教科書插圖

出現在話題中的，是一本出版於2021年，名為《NEW CROWN》的國中課本。和其他英語教科書一樣，《NEW CROWN》的英語會話也藉由角色和故事展開，記錄了來自各個語言環境的孩子在日本的生活。

其中引起了中國網友注意的，是一名叫做「李靜」的黑髮女孩。在設定中，她出生於中國，喜歡舞蹈與動畫，更會在漫展上COS成遊戲中的角色。而難得的是，在她的身上，你看不到任何類似丸子頭、旗袍或怪異口癖之類對中國人的刻板印象，儼然就是一個土生土長的中國美少女——別說中國網友喜歡了，就是在專門跑去翻起了國中教科書的日本網友中，李靜也是人氣最高的出場角色之一。

李靜

儘管《NEW CROWN》中的插畫還是盡可能沿用著大部分教科書中的簡單線條，但其繪製者在「美少女」創作上表現出的駕輕就熟，還是讓不少熟悉DS的玩家一眼看穿了其真實身份－他就是曾經就職於科樂美，參與企劃和製作了《LovePlus》系列的箕星太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可以算是日本最有名的美少女畫師之一了。

不過，更有意思的事情從這裡才剛開始。

在日本，《NEW CROWN》曾經是《NEW HORIZON》在英語教科書市場上最大的競爭對手，兩者長期在市場佔有率中處於拉鋸狀態。但在2016年，《NEW CROWN》被其他教科書超越，成為第三位，與《NEW HORIZON》間的距離也就此拉得更大。

值得一提的是，先前為《NEW CROWN》繪製插圖的“加藤曉（加藤アカツキ）”，同樣是“輕小說”出身，但風格明顯收斂得多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2021年，也就是箕星太朗參與插圖繪製的新版《NEW CROWN》為止。這一學期開始，《NEW CROWN》久違地奪回了自己「市場佔有率第二名」的地位，儘管距離《NEW HORIZON》還有不少的差距，可也算是往前進了一步。

當然，作為義務教育的漏網之魚，連25個字母都認不清的我可不敢說教科書的市場佔比能和小小的角色插畫有什麼關係，但如果真的像《NEW HORIZON》編纂者所說的那樣，這一切都是為了引起學生的「興趣」……那誰又敢斷言其中真的一丁點兒關係都沒有呢？

你看，這還挺有趣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