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蘋果晶片主管Johny Srouji、硬體工程資深副總裁John Ternus接受CNBC記者Katie Tarasov的採訪，進行了一場高資訊密度的精彩對談。他們詳談蘋果自研晶片計劃，回應了蘋果晶片團隊如何協作、蘋果是否想要掌控晶片的一切、為何全面轉向自研電腦晶片、為什麼發布M3時對比的是M1晶片的性能，以及蘋果人才流失是否導致其發展放緩等問題。

在交談中，Srouji多次強調蘋果不是一家晶片公司，並沒有試圖與晶片供應商競爭，其願望是打造世界上最好的產品，包括確保製造最好的晶片。為此，蘋果希望開發最好的技術來實現這一願景，如果能買到現成的、能實現其產品目標的技術，蘋果會去買，這樣就能將精力集中在真正重要的事情上，並使蘋果的利益最大化。

兩位蘋果高層也罕見地談論了蘋果在AI領域似乎落後、摩爾定律、晶片短缺、中國台灣地區的地緣政治風險、3nm產能、美國亞利桑那州晶片製造項目等熱門話題。

對於一些「過於敏感」的問題，例如是否依賴英偉達的晶片、自研基頻晶片進展及與高通基頻晶片的交易，Srouji則透過直接打斷或繞遠話題的方式來迴避問題。

例如當記者問：“AI運行在設備上，是蘋果看到的生成式AI的未來嗎？”Srouji直接迴避說：“我們不能談論未來。”

當記者問：“你們是否依賴英偉達的產品？你們買英偉達嗎？”他再度火速打斷問題：“我們不能討論。”

當記者問蘋果基帶晶片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宣布延長與高通的基頻晶片交易，他含糊其辭地說連接性對蘋果設備來說極其重要，蘋果內部有一個強大的團隊，致力於使技術能夠提升其產品。

「但我真的不能給你關於未來技術和產品的太多和評論。原因很明顯。我們關心手機，我們有團隊來實現這一點，我們與高通公司合作，過去我們與其他公司合作，使我們的比賽成為可能。」Srouji談道。

以下是這場對談的一些乾貨資訊：

一、談自研初衷：關鍵技術自研是20年來最深刻的變革

兩位蘋果高層先簡單做了自我介紹。

Johny Srouji在2008年3月加入蘋果，擔任硬體技術中心副總裁，主管為iPhone研發晶片。起初團隊只有大約四、五十名工程師，隨後迅速壯大，並進行了多次非常有戰略意義的重大收購，幫助蘋果實現了自主研發晶片的目標。

「過去的15年。我們一直在建立世界一流的團隊，100%專注於為我們的產品製造最好的晶片。這是我熱愛的旅程。」Srouji說。

蘋果硬體工程資深副總裁John Ternus自2001年就在蘋果，參與了幾乎蘋果生產的所有類型的產品，與Srouji合作關係非常密切。

早在2008年，蘋果就決定要自己做無法從市面上買到的東西。蘋果的願景促使它為擁有並控制晶片付諸努力。在一直有整合的硬體、軟體和作業系統的基礎上，決定自研晶片使得蘋果又向前邁進了一步。

蘋果的硬體、晶片、技術和軟體作為一個團隊緊密合作，完全針對產品來對構建的集成產品進行優化，一起提前三四年編定芯片，然後芯片團隊可以自由地去做出創新和充分優化軟體。Srouji說，有了這一優勢，蘋果對於一些認為蘋果在AI方面似乎落後的聲音並不感到擔心。

他強調蘋果是一家產品公司，這給了團隊根據需求進行創新及長期投資的自由。蘋果注重工程師的質量，如果將運行和製造晶片的費用與蘋果擁有的產品相比較，這是一筆很不錯的買賣。

蘋果晶片團隊建構了能夠跨產品（iPhone、iPad、Apple Watch、Mac）擴展的統一記憶體架構，不同產品的架構是相似的，Srouji認為這對晶片、產品、硬體和軟體團隊的效率很重要。

Ternus談道，蘋果起初做產品時傾向於使用其他公司的技術，但收到了一些條件的限制。「我認為，過去20年蘋果最深刻的變革之一當然是在我們的產品中，就是我們現在如何在內部開發這些技術，最重要的無疑是晶片。」他補充說，「我們考慮的是如何將所有這些部分結合起來，為我們的客戶提供最好的產品。”

二、談人才流失：繼續聘用最優秀的人才，回應停止起訴NUVIA創辦人

現在，蘋果擁有數千名工程師在研究晶片。

當被問到是否存在人才流失導致發展放緩的問題，Srouji回答說，蘋果在美國、歐洲、以色列有數千名工程師，有世界一流的團隊來製造這些晶片，蘋果擁有深厚的人才、技能和領導才能，才能領導這些團隊，會繼續聘用最優秀的人才，無論是大學生或有經驗的人。

他說很多時候，人們可能會因為各種原因選擇換公司。但他不覺得蘋果有什麼問題，因為蘋果仍在招募最優秀的人才，要把最優秀的人才帶回來。他為蘋果團隊感到無比自豪。「如果你看到任何我們在這個領域取得的進步，這是我們建立的組織的反映，而且它更強大。」他談到。

近年來，高通自研CPU核的設計能力大為增強，這離不開2021年對晶片創企業NUVIA的收購。而NUVIA的創辦人Gerard Williams III原是蘋果A系列手機晶片的設計師，曾在蘋果工作長達9年。他離開蘋果半年後就被蘋果起訴違反合約。

至於是什麼導致蘋果放棄了對Gerard Williams去NUVIA的訴訟，Srouji回覆說：「我們有優秀的工程師在開發令人驚嘆的技術和晶片，這很難製造。所以我們真正關心知識產權保護。除此之外之外，我不能討論法律問題，但我們確實關心知識產權保護。當某些人因為某些原因離開時，這是他們的選擇，沒關係。”

三、談晶片佈局：蘋果沒想追求“全自研”，一切都是為了產品體驗

蘋果是否想要掌控晶片的每個部分？Srouji否認，他解釋說，蘋果想要控制那些能夠支持產品的方面，但不會為了內部佈局而去控制一些東西，那不是蘋果的基因。

蘋果有為NAND內存構建存儲控制器的團隊，把它們嵌入到系統級晶片上，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蘋果不僅關心拍出最好的照片，而且關心存儲設備的耐久性，希望提供最好、最可靠、最快的儲存。同時，高達128GB的DRAM記憶體容量和400GB/s頻寬，使設備能本地運行機器學習。

Srouji說在設備上運行AI、機器學習或生成式AI需要三點：運算、DRAM容量、DRAM頻寬。在運算方面可以回溯到2017年發表的仿生晶片，蘋果研發了自己的機器學習引擎，對於一些工作負載，它是最節能的運算元素。

當記者問蘋果用戶是否在乎他們設備使用的晶片來自蘋果，Srouji相信他們在意，因為蘋果不是一家晶片公司，而且擁有世界一流的晶片團隊，晶片設計師們自由設計產品的熱封殼、形狀、軟體，以及如何使用產品不影響設計，提供同類最佳的電源效率晶片，具有豐富的功能，透過可預測的執行和提前下注來提供客戶體驗。

「只有蘋果能做到，因為我們團結一心。」他一再強調說，「我們不是一家晶片公司，我們是一家產品公司。因此我們的指導方針是提供能實現最佳產品的技術。這就是我們的運作方式。”

在他看來，iPhone可以被看作一種約束，而這是他們「最好的朋友」。「我一直相信，約束能造就偉大的工程。透過這樣做，我們必須創造一個非常節能的架構，當我們開始擴展到iPad和Mac時，它發揮了我們的優勢。」Srouji談到。

他也提到蘋果將關注每一個IP，蘋果從一開始就清楚不可能獨自打造每一個IP，因此非常專注於自己的差異化，一次只從一個可授權的項目開始，一個接一個地來打造，直到今天擁有所有這些一流的技術。

四、談自研Mac晶片：這是個有趣的轉折，蘋果正在挑戰極限

Ternus談道：“我們的目標是把最好的產品集中在關鍵的事情上，這將使我們做一些獨特的偉大的事情。”

「我認為Mac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非常有趣的轉折點，因為這是我們多年來一直在用別人的晶片開發的產品，然後我們突然有了自己的。」他分享說，「在我看來，當當我們開始在Mac上使用蘋果的晶片時，對於我們這些長期從事計算機製造的人來說，這幾乎就像物理定律發生了變化。”

他相信，即便是那些不一定直到蘋果正在使用自研晶片的客戶，也會從根本上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電腦體驗。

「我們之所以決定將Mac轉移到我們的晶片上，是因為我們想要製造出更好的產品，它使我們能夠在不妥協的情況下製造出我們想要的產品。」Srouji談道，他一直認為不應該被想像力或我們想要建立東西的願景所限制，蘋果正在挑戰極限，這將轉化為客戶會喜歡的更好的機器。

另一個很受關注的問題是，蘋果在發表會上比較的是M3和M1的效能，而不是M2。Srouji回應說：「我們想從我們開始轉型進行比較。在我們的影片中，圖表有M1和M2在其他系統上的比較，但我們想聚焦在M1。因此我們只聚焦在一個晶片，但相比M1和M2，進步是巨大的。所以這是一個聚焦信息的問題，它們都在那裡。”

五、談晶片製造：3nm產能、台積電合作、地緣衝突後備計劃

如何看待摩爾定律的維系，是晶片產業歷久不衰的話題。Srouji認為，衡量晶片的進步可以歸結為三個指標：電晶體密度、性能與能源效率，與10年前相比，提升這些能力變得越來越難。

在他看來，這是實際上是蘋果的優勢之一，因為蘋果不是一家晶片公司，所以不需要擔心在哪裡賣晶片，所以要明智有效地使用寶貴的晶體管，考慮產品將如何受益、軟體將如何使用它。「我相信，這就是我們取得進步的方式，比其他任何人都快。」Srouji說。

就晶片短缺而言，他談道，蘋果提前與代工合作夥伴密切合作，可以解決類似的問題。但他拒絕回答3nm產量，只提到蘋果最新的Mac晶片系列（M3、M3 Max等）正與其合作夥伴合作，相信合作夥伴有技術和能力來處理蘋果的業務。

對於之前有傳言說iPhone 15過熱可能是3nm晶片造成的問題，Srouji簡短地回答說：「據我所知沒有。」Ternus補充道，過熱的問題跟晶片沒關係，這件事已經解決了，蘋果用一個軟體更新修復了這個bug。

那麼，成為第一家將3nm晶片推向市場的公司會面臨何種風險呢？Srouji認為，風險是存在的，這是為什麼需要雙方最好的團隊合作，無論是晶圓代工團隊還是設計團隊。晶片設計是沒有後悔藥的，一旦發現漏洞晚了要在修復上花費大量成本，因此蘋果團隊在設計晶片時非常謹慎，確認所有東西都必須經過嚴格檢查。

「如果你沒有最好的團隊，你就無法實現這些目標，但這是有風險的。」Srouji說，結果已經足夠好了，以豐厚的回報來計算風險。

Srouji對亞利桑那州的晶片製造專案感到非常興奮，認為蘋果一直支持在美國發展先進的製造業，一直支持在美國擁有更多的矽專業知識。

「我們在美國有數千名工程師，在歐洲、以色列和其他地方也有數千名工程師，但我們只在美國僱用最優秀的人才。」Srouji談道，「我們也與大學就課程合作，讓他們的學生，下一代工程師做好準備，我們也鼓勵我們的合作夥伴擴大他們在美國的製造能力，所以我認為這是令人興奮的。這是一個偉大的舉動。”

被問到如何看待先進晶片製造集中在中國台灣地區的緊迫性，Srouji說，蘋果希望有一個多元化的供應，總是希望為最好的產品提供和製造世界上最好的晶片，這意味著需要使用最好的工具、最好的技術，需要有一家擁有這種技術的晶圓廠，也希望有一個目標一致、執行和交付可靠的合作夥伴，它能根據蘋果的需求進行擴展。

Srouji對台積電評價很高，說蘋果內部晶片有很大一部分是由台積電提供的，蘋果已經和台積電合作了十多年，他們一直很可靠。

但他也補充道，蘋果總是探索各種選擇，想獲得最好的技術，如果一些代工廠有並且符合蘋果的要求，蘋果也會加以嘗試。

記者進一步追問，以未雨綢繆著稱的蘋果是否有讓自己遠離問題的後備計劃，以及中國台灣地區的地緣政治是否會螺旋式上升？

對此，Srouji回應說：「我不能回答未來的計劃，但我能說的是，我完全支持你所說的。我們總是向前看。我們有戰略賭注，我們對我們的計劃非常謹慎。 」

結論：一切都是為了打造最好的產品

整體來看，蘋果在研發晶片方面的目標非常明確，一切都是為了打造最好的產品，沒想要參與市面上的晶片競爭。在具體做法上，蘋果同樣是從產品需求出發，來選擇自研或採購市面上現成的晶片技術及產品，並透過軟硬體組合來交付給最終設備一個盡可能最高效的解決方案。

對一般消費者來說，蘋果設備裡的晶片是自研的還是採購第三方的其實沒那麼重要，管它是3nm還是5nm，管它是蘋果自研還是高通的基帶晶片。他們真正關心的，是網速是否更快、續航是否更長、應用是否能提高生產力、拍照是否更好看、玩遊戲是否更流暢……這些設備端的體驗，才是蘋果賴以生存的競爭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