誕生不過百年 無所不在的塑膠:竟是在一次偶然中被發明出來
這個故事開始於 19 世紀末的美國,轟轟烈烈的「鍍金時代」。裡奧·亨德里克·貝克蘭(Leo Hendrik Baekeland),1863 年出生於比利時。他出身平凡,父親是個普通工匠,母親是個僕人。但他憑藉著對知識的愛好,讀上了大學並繼續深造、最後成為了化學教授。 1889 年,他移居美國,投入了工業製造業。
1905 年,他第一次人工合成了一種叫做「酚醛樹脂」的產物,是世界上第一個完全由人工合成的塑膠。
他隨後註冊了這種塑料的專利,以自己的名字命名(Bakelite,中文翻譯為“電木”或“膠木”),並投入了大量生產,而他也在1940 年5 月20 日被《時代》週刊稱為「塑膠之父」。
那麼,這個過程是怎麼回事?我們又能從中學到什麼呢?下面咱們就來聊聊。
一些古老的電話,外殼材料就是電木。圖片來源:pixabay
新材料在召喚
塑膠這種廉價的工業產品,突破了天然材料的限制,絕緣、穩定、耐腐蝕,因而成為了萬用材料,而貝克蘭自己也憑藉著這個發明成為了工業大亨。
這個故事乍看之下是一個知識轉化為應用,並且獲得巨大成功的故事。然而,塑膠的誕生並不是一帆風順的。而貝克蘭能夠合成出塑料,也有著相當多的機緣巧合。
那時候,參與化工材料產業的人,大致上都抱著兩個目的,一個是代替天然材料,另一個是開發絕緣材料。
工業革命之後,中產階級崛起,對於高檔消費品的需求大為提高。一部分人想要用人工材料來取代天然材料,例如像牙、瑪瑙、琥珀等等,使其可以量產。
舉個例子,當時的消費市場,對台球的需求非常高,但如果使用象牙來造的話,一根象牙也就能製作8 個台球,產量可想而知,於是開發新材料變得有利可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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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斷摸索中,人們發現,天然含纖維的材料,例如木頭、棉花等,經過一些處理,加入硝酸和樟腦並加熱,就能形成具有可塑性的材料,能倒模做成不同的樣子,質感和象牙非常類似。這種材料被稱為“賽璐珞”(celluloid)。
然而,這種材料有一個十分致命的缺點:易燃。
而撞球又不斷地承受著擊打,配上易燃的賽璐珞材料可謂是定時炸彈,也難怪當時的撞球廳裡偶爾會傳來可疑的爆響了。
畢竟,賽璐珞主要成分是硝化纖維,的確很不穩定。不信你在安全空曠周圍沒有易燃物的地方,用打火機點個乒乓球(主要成分是賽璐珞),就能稍微感受到這玩意燒起來有多快。
而另一種需求,則來自新興的電力產業。
電力的崛起帶來了對於合成材料的渴求,人們想要找到一個可以便宜、量產的合成材料,以滿足電線線路的絕緣需求。
類似橡膠的東西是他們的“範本”,但即使熱帶殖民地的橡膠種植園開足馬力,也趕不上電力擴張的腳步。但那時候,合成材料的「技能點」根本點不了那麼遠,人們對於好材料的想像也十分有限。
更關鍵的問題在於,在當時,無論是找天然材料的代替物,或是找絕緣材料,其實都跟真正的化學研究距離比較遠。那麼化學家那時候在幹嘛呢?
答案近在眼前,但是…
其實,當時的化學家距離「正確答案」已經很近了。早在1872 年,德國化學家阿道夫·馮·拜爾(Adolf von Baeyer)就發現,苯酚和甲醛反應後,會有一些無色、樹脂狀、渾濁的殘留物遺留。 但這些殘留物,被當時的化學家當作垃圾丟棄了。
這不能怪化學家“有眼無珠”,這是因為那時候的化學行業,很大一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染料上,甚至後來的製藥行業,都是由染料的製造而衍生出來的。
鼎鼎大名的「百浪多息」(Prontosil),世界上第一種人工合成的抗生素,前身就是一种红色染料,開發的公司名為法本(Farben),也是德語的「顏色」的意思。
一心尋找純淨染料的化學家,對這種看起來沒什麼用的殘留物,當然也就不太感冒了。
說回到貝克蘭本人。在投入製造業之前,的的確確是化學研究出身,即使當時化學作為一個學科發展還沒有後來那麼成體系,但也系統地訓練了他對學科的敏感,特別是對實驗的高度重視。
在他來美國之前,他在比利時的根特大學教授化學,而他研究的是照相化學,也就是如何使用各種手段優化成像技術。他的研究內容,就是研究各種化學反應的催化劑和條件,控制各種變量,以觀察成品的不同。
這一方面讓他擁有了化工製品行業的人所沒有的、對各種條件和元素的敏感,另一方面,他也得以接觸到當時一些前沿的、新的材料,並將實驗室製品批量生產,例如他參與發明的一種叫Volex 的相紙,最後被柯達公司買走專利。
總結起來就是,貝克蘭既懂研究,同時也很注重新發現的物質能拿來做什麼。
憑藉著對化學反應和合成材料製造的雙重敏感,他敏銳地發現了苯酚和甲醛反應的「副產品」的潛力,並在不斷試錯中,最後合成了酚醛樹脂塑膠併申請了專利。
貝克蘭的啟示
如果我們只是看到貝克蘭的成功,那就有點落入科學「勵志爽文」的俗套了,下面咱們稍微深入一點分析一下。
貝克蘭的成功,有幾分時勢造英雄的偶然,但也揭示了科技創新中的一個重要元素:突破性的創新,往往來自於對既有框架的打破。
科學技術研究學者、荷蘭社會學家維比·拜克爾(Wiebe E. Bijker)用「技術框架」(technological frame)一詞解釋了這個現象:人們在探索新的技術發明的時候,並不是沒有方向的,往往是出自於一套既有的框架。
而這個框架,定義了“什麼是目標”“什麼是當下的問題”,以及如何解決問題的邏輯,然後在這個基礎上發展相應的策略、採取相應的手段、應用相應的技術。這樣的框架有助於集中資源,解決問題,但有時也會導致我們錯過重要的新發現。
回到塑膠的發明過程,我們也能看到這樣的框架。
首先,那時候人們還不知道什麼是“塑膠”,在發明的過程中,人們只是站在他們既有的框架上,從已經定義好的問題和解決方式中,探索一個方案。
像當時材料行業的人們,因為已經有了賽璐珞,他們的重點是要使賽璐珞不那麼易燃,靠著透過更換溶液、調整反應和製模溫度、摻入穩定劑等等來解決問題。
而當時他們對於材料的想像,也只建立在天然材料之上,然後再加入製作成本、製作工藝等考慮,這個框架在當時已經成熟,但卻有無法解決的瓶頸:只能改良,難以突破。
而另一邊的化學家呢,他們的技術框架是截然不同的。
合成染料及其相關製劑的目標,是尋找到並儘可能提取出一種純淨的化合物,而其他的產物只是垃圾,或者「副產品」罷了。在苯酚和甲醛的反應中,那種樹脂狀的「塑膠」原型,很難進行提純,因此被那時大部分的化學家所忽略。
這種既有的框架,提供了清楚的目標和行為路徑,能夠幫助人們不斷優化現有的發明和產品。
但突破性新發明的關鍵,就在於它的“新”,在於它的不可預測。著名歷史社會學家托馬斯·庫恩(Thomas Kuhn)在科學發展的研究中,也提出了相似的概念,即「範式」(Paradigm)。
範式能夠助長常規科學的發展,但類似於相對論、量子力學等全新的科學概念的誕生,則需要有完全不同的範式,打破原有的詮釋架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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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也留給了能夠打破既有框架,進行開放式的想像和觀察的人。貝克蘭的塑膠帝國,是時勢造英雄,也是具有膽識的靈活的思考的成果。
這種思考,往往是跨領域、跨領域的。而我們的創新,也不是對於「標準答案」的追求,不能只限於規模和投入的計算,也不宜限定領域和框架。
當下,許多科學和技術領域都極度專業化,專業之間的交流就顯得尤其重要。技術的創新,也不是一個人、一個發明能夠促進的。未來的科技進步,需要不同社會群體、不同認知框架的對抗與切磋,才能不斷打破既有框架的束縛。
參考文獻
[1]Bijker, W. E. (1997). Of bicycles, bakelites, and bulbs: Toward a theory of sociotechnical change. MIT press.
[2]Sovacool, B. K. (2006). Reactors, Weapons, X-Rays, and Solar Panels: Using SCOT, Technological Frame, Epistemic Culture, and Actor Network Theory to Investigate Technology. Journal of Technology Studies, 32(1), 4 -14.
[3]Kuhn, T. S. (2012). 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企劃製作
本文為科普中國-星空計畫作品
出品|中國科協科普部
監製|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有限公司、北京中科星河文化傳媒有限公司
作者丨鄭李 科普創作者
審核丨李宗鵬 國家輕工業塑膠產品品質中心 資深工程師
策劃|丁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