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美國最佳CEO”，現在就如同抱著燙手山芋。不到一年前，71歲的鮑勃·艾格爾（Bob Iger）還是美國最受尊敬的企業家，享受著“美國最成功CEO”的美譽，結束了在迪士尼長達25年的職業生涯，功成名就退出商界，坐擁著4億美元個人資產，在豪華遊艇安享退休生活。

（艾格爾曾是美國最佳CEO）

而現在，出山救火的他卻面臨著職業生涯最嚴峻的挑戰，不僅企業面臨著未知的轉型困境，個人聲譽也因為殘酷裁員和打壓罷工而降到了谷底，變成了“何不食肉糜”的黑心資本家。

迪士尼董事會本月決定延長臨時CEO鮑勃·艾格爾的任期，從原定的2024年推遲到2026年，理由是需要更多時間執行CEO接替的過渡計劃。按照新合約，2026年卸任時，艾格爾都快76歲了。

在迪士尼董事會宣布延長合約之後，艾格爾發送內部郵件表示，“自己會利用這延長的時間，在困難的經濟環境和動蕩的行業變更中找到方向。”他承諾自己會帶領迪士尼走過這諸多挑戰。

這已經是艾格爾至少第五次推遲退休計劃了。早從2013年開始，艾格爾就開始表達退休意願，但每一次都因為迪士尼董事會挽留而繼續延長合約。直到2021年底，即將71歲的他才徹底卸任，但退休回家還沒到一年，就又被再次請出山救火。

去年年底宣布復出的時候，鮑勃·艾格爾表示，自己對公司的未來極為樂觀，也對回歸繼續執掌迪士尼非常激動。不過，已經72歲的他擔任的是臨時CEO職位，當時宣布的任期只有兩年時間。

9個月時間過去，艾格爾或許對迪士尼的挑戰有了新的認識。在最近迪士尼一次內部會議上，艾格爾半開玩笑地表示，自己是在錯誤的時間回到迪士尼。這或許是他的部分心聲，此次回歸的工作挑戰顯然超過了他此前的預期。

退休再次出山救火

為什麼迪士尼如此依賴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

去年11月20日，全球娛樂巨頭迪士尼董事會令人震驚地突然解雇了上任僅僅兩年半的CEO查佩克（Bob Chapek），請回了執掌公司15年時間的前任CEO兼董事長艾格爾。而這距離艾格爾真正離開迪士尼，還不到11個月時間。

艾格爾是迪士尼傳奇CEO。從2005年到2020年，艾格爾作為CEO帶領迪士尼連續收購了皮克斯、漫威、盧卡斯電影以及20世紀福克斯，極大增強了原創內容創作能力，開拓了巨大的中國和亞洲市場，打造了一個全球媒體娛樂帝國，公司市值也增長了超過五倍，一度超過3000億美元。

憑藉著斐然成就，艾格爾在卸任時被盛讚為“美國最佳CEO”，享受著媲美前通用電氣CEO傑克·韋爾奇（Jack Walch）的美譽。他的那本自傳《一生的旅程》（the ride of a lifetime）成為了全球暢銷商業書籍。溫文爾雅面帶微笑的艾格爾在美國擁有很高的聲望，他甚至一度考慮參加2020年的美國總統大選。

（查佩克是艾格爾挑選的接班人）

在2020年2月卸任之前，艾格爾親自挑選了自己的接班人——迪士尼公園、體驗與產品業務負責人查佩克。但在卸任CEO職位後，艾格爾又擔任著執行董事長的職位，繼續掌控著迪士尼的整體方向，直到2021年12月31日才真正退休，把權力完全交給查佩克。

然而，退休還不到11個月，迪士尼董事會就開掉了查佩克，再次請艾格爾出山救火。這一決定令人震驚。因為在迪士尼的歷史上，臨時換帥的情況極為罕見，過去35年時間只有三位CEO。顯然，迪士尼董事會對查佩克的業績表現極為不滿，更對迪士尼的現狀非常擔憂。即便是艾格爾也多次委婉表達了對自己接班人決策的不認同。

請回艾格爾是迪士尼的最實際選擇，由最了解迪士尼的人來清理過去兩年的決策混亂，在公司重新樹立原先的企業文化和戰略方向。而這一次，年逾古稀的艾格爾顯然已經無法長期執掌迪士尼，他只是出任臨時CEO的職位，期限也只有兩年時間。他的職責是幫助迪士尼重新回到軌道，再交棒給未來的新CEO。

迪士尼董事長帕克（Mark Parker）表示，艾格爾一次又一次展現了他無以倫比的能力，帶領迪士尼成功轉向未來增長和財務回報，給他帶來了世界最佳CEO之一的名聲。

迪士尼董事會之所以解職查佩克，主要是對他的業務戰略和財報表現不滿。查佩克上任伊始就遭遇了新冠疫情，迪士尼樂園被迫停業數月，雖然流媒體平台增長迅猛，但整體財報的營收和利潤增長都低於預期，投資者開始懷疑迪士尼的業績前景，導致迪士尼股價在2022年下跌了四成。

（小美人魚和瘋狂元素城票房令人失望）

連續兩部大片扑街

查佩克執掌的迪士尼，最受詬病的一點就是沒有將內容製作放在最核心的地位，他對迪士尼管理層的結構調整，逼走了幾位可能威脅自己的高管，削弱了內容部門的預算決定權限。退隱的艾格爾也數次不點名批評了這一點。

艾格爾在回歸之後，首先重新確立了創意製作在迪士尼的絕對核心地位。在回歸的第一天，他就開除了查佩克的親信——內容分銷部門負責人，重新給內容製作部門足夠的預算話語權。

儘管艾格爾進行了結構調整，確保了內容製作部門的自由度，但這並不能帶來立竿見影的影響。迪士尼的內容創作實力並不能立刻得到提升，或者說並沒有得到市場的足夠認可。今年迪士尼的兩部大製作電影《小美人魚》和《瘋狂元素城》，票房表現都無法令人滿意。

迪士尼為年度大片《小美人魚》投入了2.5億美元的製作成本和1.5億美元的全球宣發成本。儘管《小美人魚》的美國票房不錯，首周末票房達到了1.18億美元，但在國際市場卻難言樂觀，在東亞地區更是票房慘淡。這部電影在中國的首周末票房更是只有250萬美元。

由於國際市場票房平平，《小美人魚》在上映近兩個月後，目前全球票房收入累計只有5.56億美元（數據來自Box Office Mojo），相對於這部電影高達4億美元的總投入，迪士尼能做到不虧錢就已經非常不錯了。（製片方只能分得美國票房的六成收入，國際市場的票房分成更是只有不到四成。）

投入高達2億美元的《瘋狂元素城》，本月上映首周末票房只有2950萬美元，成為了皮克斯歷史最慘淡的票房。相比之下，連《1/2魔法》（Onward）這樣票房低迷的皮克斯電影，2020年首周末票房都有3900萬美元。而皮克斯的《玩具總動員4》在2019年首周末票房則是高達1.2億美元。

如何拍出叫好又叫座的動畫作品，打造新的經典IP，將成為艾格爾未來三年的頭號挑戰。迪士尼的媒體帝國和遊樂業務都建立在諸多經典動畫形像上，而最近一個大熱IP還是2013年的《冰雪奇緣》。《冰雪奇緣1》的預算僅有1.5億美元，全球院線票房收入卻高達13億美元，給迪士尼帶來的後續授權收入和主題樂園收入更是無法估量，成為了迪士尼最具有價值的資產。

（如何讓流媒體業務盈利是一大挑戰）

流媒體盈利太難

如何推動流媒體業務穩定增長和實現盈利，同樣是艾格爾的一大難題。與其他流媒體公司不同，迪士尼旗下有三大流媒體平台：Disney+、Hulu以及ESPN+，分別面向家庭用戶、成年觀眾和體育受眾。這既是迪士尼的優勢所在，面向完全不同的受眾群體，也是迪士尼的業務難題，很難平衡和專注資源投入。

迪士尼的流媒體業務策略是艾格爾此前離職之前就確定的，Disney+平台也是在2019年正式推出的。在2022財年，迪士尼流媒體三大平台總訂閱用戶就達到2.35億人，正式超過了流媒體領頭羊Netflix，不到三年時間就成為了行業新老大。

但是與Netflix可以保持盈利不同，迪士尼的流媒體業務依然在不斷虧損。就在最近一個季度，迪士尼流媒體業務所在的直接面向消費者部門雖然營收增長12%，達到55美元，但卻虧損6.59億美元。當季虧損低於分析師預期，主要是受迪士尼上調訂閱套餐價格推動。

在2019年推出Disney+的時候，艾格爾就強調迪士尼的全方位內容優勢，相信迪士尼可以超過Netflix成為流媒體行業領頭羊。過去幾年時間，迪士尼也一直在大舉投資內容製作。去年迪士尼的內容投入是320億美元，是Netflix的幾乎兩倍。

但高額投入並沒有換來用戶增長。Disney+平台的用戶增長已經陷入了停滯，甚至出現了下滑。在最近的今年第二財季，Disney+平台訂閱用戶總數1.58億人，環比減少2%，連續兩個季度用戶流失。三大平台總用戶2.313億人。而老對手Netflix當季總用戶為2.325億人，時隔三個季度之後重新成為全球流媒體領頭羊。

一邊是高額投入需要控制，一邊是流媒體用戶增長陷入停滯，如何更高效地產出優質內容刺激用戶增長，將成為艾格爾的最大難題。從2019年開始，流媒體所在的業務部門已經累計虧損了100億美元，成為迪士尼財報裡最大的失血槽。艾格爾承諾會在2024財年實現Disney+平台盈利，但現在只剩下一年時間，看起來幾乎不太可能如期完成盈利的目標。

國際業務表現低迷是迪士尼增長乏力的主要原因。美國和加拿大的流媒體市場已經幾乎飽和，在Netflix大舉投入亞太（尤其是韓劇）以及拉美內容，吸引國際用戶推動平台用戶增長的同時，迪士尼卻遲遲沒有推出本地化內容，無法突破印度和拉美市場。

去年的印度最受歡迎的板球聯賽流媒體競標中，迪士尼也輸給了派拉蒙和印度合資打造的流媒體平台Viacom18，這是導致迪士尼印度用戶大幅流失的直接原因。市場傳言迪士尼可能會在印度市場出售業務或者尋求與本地合資以更好吸引印度受眾。

佛州政商關係惡劣

同樣令艾格爾頭疼的還有佛羅里達問題，但這則是他自己埋下的苦果。去年年初正是艾格爾最早站出來表態譴責佛羅里達共和黨政府的LGBTQ法律，促使迪士尼員工紛紛抗議施壓迪士尼，迫使時任CEO查佩克打破慣例介入社會政治問題，公開譴責這一歧視性法律。

這一事件導致迪士尼與佛羅里達政府關係徹底破裂，更遭致了佛羅里達共和黨人對迪士尼的公開報復。佛羅里達共和黨人主導的議會通過法律，撤銷了迪士尼在該州享受了半個世紀的行政特權，並通過任命官員直接限制著迪士尼的所有投資與運營活動。

今年5月，迪士尼宣布取消在佛羅里達10億美元的辦公園區興建計劃，並且與佛羅里達共和黨政府互相起訴。威脅要取消未來十年在佛羅里達高達170億美元，創造1.3萬個就業崗位的主題樂園擴建項目。看起來在艾格爾任期結束之前，迪士尼與佛羅里達州政府的關係都很難得到有效改善。

在迪士尼與佛羅里達共和黨較勁的同時，他們在該州的主題樂園業務也出現了下滑。在美國獨立日假期的遊客高峰期，迪士尼美國兩大主題樂園，尤其是佛羅里達主題樂園的客流量出現了明顯下滑，主題樂園酒店甚至已經開始打折促銷以吸引遊客。

市場調研公司Touring Plan的數據顯示，今年獨立日假期，迪士尼幾大主題樂園的項目排隊等待時間都在25分鐘左右，甚至不到20分鐘。佛羅里達神奇世界樂園的等待時間今年只有27分鐘，遠遠低於2019年的47分鐘，也低於去年的31分鐘。

黑心資本家形象

除了在迪士尼面臨的諸多挑戰之外，艾格爾的個人形像也在回歸這一年遭受了沉重打擊。在過去的二十年時間，他一直保持著平易近人和親善溫和的良好形象，深受美國民眾的認可，甚至讓艾格爾有了競選總統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但在過去半年，隨著艾格爾主導了迪士尼的大裁員，以及他在好萊塢勞資談判中的冷漠態度，他不再是那個受人尊重的企業家，而開始變成冷酷無情的黑心資本家，遭到了越來越多的員工以及行業從業人員的抨擊和嘲諷。

今年2月，迪士尼宣布分三批裁員7000多人，涉及到幾乎所有業務部門，甚至包括了主題樂園，艾格爾表示這是為了節省55億美元的成本。但就在公司大舉裁員的時候，艾格爾卻毫不掩飾地展示他的富豪明星生活。

（艾格爾的超級遊艇）

他投資數千萬美元打造自己的第二艘豪華遊艇，頻頻出現在NBA賽場的黃金觀眾席，笑容滿面地盛裝走在Met Gala的紅地毯上。這些原本“平平無奇”的商界領袖生活，在迪士尼大舉裁員的背景下，也引發了諸多員工的不滿。

更讓艾格爾成為話題焦點的是上週的好萊塢罷工事件。由於無法就薪酬福利等問題達成一致，好萊塢演員與編劇工會正在聯合進行大罷工。而迪士尼等製片方的立場同樣強硬，不願繼續做出讓步。有消息稱，資方甚至準備耗到秋天，讓編劇演員們彈盡糧絕，不得不接受資方的條件，從而徹底壓垮勞資談判。

（艾格爾成為了黑心資本家代表）

作為製片方的代表，艾格爾在愛達荷太陽谷參加企業家峰會時，接受媒體採訪時甚至公開表示，演員和編劇們的預期有點不切實際。他更指責，在行業面臨諸多挑戰的時候還要罷工，是在火上澆油添亂。這番言論讓他引發了行業眾怒，成為了網絡眾矢之的。諸多編劇和演員都忍不住在推特上公開嘲諷艾格爾，“每年掙2700萬美元的人，還不包括幾乎兩倍這個數字的獎金與期權（卻來嘲諷我們）。這個行業自知之明的匱乏真讓我大開眼界。”“當你一年掙2700萬美元的時候，就不知道什麼是現實。”

實際上，剛剛續約的艾格爾今年的工資是3100萬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