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逆襲:大煉AI 超中趕美
日本數字化的落後,已經成了國際馳名笑話。這個刻板印象最近一次加強是在今年3月,歐盟“2023數字領袖”上,日本數字化擔當大臣河野太郎視頻發言,剛說到“疫情暴露了我們在數字技術部署方面的落後程度”,人就卡掉線了。
一時間,各種段子滿天飛,全世界又一次因為日本的落後網絡充滿了歡樂的氣息。
殊不知,受不了嘲笑的日本人已經開始奮起直追,這一次,口號是——
“大煉AI,超中趕美!”
鼓搗AI這事兒上,誰也比不上日本網友努力。不過一般人越努力越幸運,他們卻是越努力越古怪。
有AI,他們是真的敢用。
雖然本國沒有ChatGPT這樣的劃時代AI,但日本人在AI的應用上已經開始搶跑。
上帝給了我們AI,中國人用它鑽研菜譜,日本人也用它發展傳統藝能。
我說的不是之前寫到過的AI漫畫《賽博朋克桃太郎》,也不是AI學習手塚治虫畫風後創作的《PHAEDO》。
而是另一種傳統藝能,諸君當懂。
這兩天,打開日本Twitter,你會發現很多美女博主都在發手持文字卡片的自拍。
圖丨Twitter
為啥?因為最近日推上突然湧現了一批“大叔美女”,利用AI軟件把自己偽裝成福利姬,騙倒了不少純情少男。
最早捅出這事兒的,是科技博主Hirokazu Yokohara,只見他點開幾個軟件,輕鬆一番操作,一位相貌平平的中年大叔,就成了明眸善睞的美顏美女。
原來男人“性轉”是這麼簡單:昨天讓你垂涎三尺的大白腿姑娘,可能就是你家隔壁的摳腳大漢。
圖丨Twitter
結果,網友們集體患上嚴重的“大叔PTSD”,疑心暗鬼,看誰都像大叔變的。
美女博主不得不自證清白,證明自己是純天然原裝女性——手持文字就是其中的一種方式,因為生成式AI普遍無法很好地處理文字信息。
圖丨Twitter
好比當年的“互聯網+”,日本正在進入“AI+”時代。
什麼都敢和AI湊一湊對兒。
雖然都還粗製濫造,但主打一個重在參與。
有人搞機械降神。
淨土真宗出家的日本企業家Kazuma Ieiri開發了一位AI大佛——“Hotoke AI”。
他會以禪意的口吻為訪問者解答人生困惑,疏解情緒。
聽起來頗為高端,但仔細一看,其實就是披著佛祖“皮囊”的GPT3.5,話裡話外,除了一句強行點題的“在佛教中”,基本都是老AI味兒的片兒湯話。
圖丨Hotoke AI
也有人搞AI段子手,名之為“AI大喜利”。
大喜利的意思就是抖機靈,由AI來給你講冷笑話。
這是幾個相聲社的相聲演員搞出來解放自我的,但很遺憾,AI明顯對幽默還欠缺理解,講出來的段子連阿笠博士都得一頭黑線。
-用戶:醫生對你說過的最有衝擊力的一句話是?
-AI大喜利:你手相真土
不到半年,AI助手已經被恭恭敬敬地請進了職場。
或許其他國家還在探討AI作用的邊界,日本人已經正式承認了它能獨當一面。
各地中小學正在引進“AI閱卷”系統。
不同於以前的答題卡,有了AI,填空題也可以由電腦來閱捲了——只要小朋友的字別醜得太離譜。
AI可以掃描卷面,識別其中的文字,判斷對錯,還可以迅速算出總分數,只有主觀大題才需要老師親自經手。
圖丨NHK
政府啟用AI作為相親導師,並且被它的效率深深震撼。
截至今年,日本47個都道府縣,已經有22個引入了AI配對系統,給住民保媒拉縴。
就像《黑鏡》中的那集故事一樣,由AI系統收集你的個人信息,並在系統中為你搜索可能合適的對象,為你們組織約會。
當然,當下的AI遠沒有《黑鏡》中那樣智能,不會設置什麼社會性阻礙來考驗是否真愛。它收集信息的方式還是傳統的提問,通過112個問題充分了解相親者的個人性格、經濟條件及擇偶需求。
圖丨《黑鏡》
即便如此原始,AI匹配也顯現出了更優秀的工作水平。
據茨城縣政府透露,自打AI媒人上崗,他們的相親數量增加了2.5倍,而相親後牽手成功的數量,也從2020年的415對上升到了2022年的1319對。
因為AI總會把紅線發給一些人類員工會認為並不那麼般配的男女,但事實證明,他們彼此契合。
當地政府職員感嘆:“誰也不知道它的腦袋裡是怎麼想的,但這真的很有效果。”
圖丨NHK
甚至有的商店,直接聘請AI做獨立店長。
位於東京的“透明書店”就是其中之一。
它是日本金融科技公司“freee”推出的線下書店,沒有店員,只有一隻藍色的水母AI主理一切。
顧客走進店裡,水母店長飄出來打招呼,幫顧客選書,和顧客閒聊。
因為搭載的是更加智能的AI對話系統,水母店長格外活潑。
每隔30分鐘,它還會根據銷售數據更新活力狀態。賣出書去就活力滿滿,銷售不佳就可憐巴巴地有些小沮喪。
圖丨透明書店
最時髦的還是日本多摩市,早在2018年,他們就差點兒選出一位AI來做市長。
這位AI市長——形像上來看是個未來感十足的機器人女性——真的擁有競選海報,而且參加了選舉。
她自組了一個“人工智能改變日本黨”(簡稱AI黨),並提出口號:“市民稅金的使用不可以有一點點隱瞞,市民之聲的聽取不可以有一點點歪曲。”
宣稱如果當選,將公平公正地監督市政府杜絕貪腐,為老百姓辦實事兒。
這清新的口號和人設如同一股清風,吹進當時的老頭兒政壇。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多摩市民紛紛踴躍投票。
可惜當時日本法律尚不允許真正的AI獨立參選,投票時要填寫幕後扮演者松田道人的名字,但“AI市長”的宣傳實在太深入人心,大家只知AI,不知松田,選票上都寫成了“AI”,很多選票遺憾作廢。
多摩市選舉海報看板
當然,雖然偶爾搞出些互聯網大失德事件,一切的初衷還是想把AI應用做大做強。
只是結果就像土法煉鋼,總是充滿了難以預料的誤差。
如果把日本擬人,那麼他一定是個不愛用智能手機的倔老頭。對一切新技術嗤之以鼻,並表示老一套就很好。
但為何突然之間,老爺子抽了風,開始熱情滿滿地鼓搗起AI來了?
大概是因為終於發現,再不進步一下,以後就擠不進朋友圈了。
相比於中國和美國,日本在互聯網數據化上,實在是落後了太久。
沒在日本生活過,很難想像如此堂堂一個發達國家,數字化程度能有多糟糕。
舉個例子給大家感受一下,前兩年,疫情肆虐的時候,傳出過這麼一張新聞圖,笑壞了不少網友。
圖丨NHK
圖中是埼玉縣引進的一套“先進”自動監控設備,用來監測疫苗儲存冰箱的實時溫度。
乍一看頗為精妙,仔細一看,原來是派了個外接攝像頭盯著冰箱顯示器,然後由電腦軟件分析解讀攝像頭傳回的畫面數據,再錄入監控系統。
為了讀取一個冰箱溫度,硬生生從數字信號轉到模擬信號,再從模擬信號轉回數字信號。吃瓜網友不由疑惑:何必如此脫了褲子放屁,就不能從冰箱上直接導出嗎?
很遺憾,在日本就不成。因為太多設備採購於多年前,而多年前的設備完全沒有“數字化”概念,根本沒有預設接口。
於是後人只能曲線救國,行此權宜之計,勉強湊活著用。
而這,就是日本大多數領域的數字化現狀。
在過去長達十幾年的時間裡,日本的數字化發展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
現在打開yahoo等主流網站,看到的依舊是古早味的頁面設計。
絕大多數重要政府文件的傳達,還要通過郵遞,公共業務很少能線上辦理。
疫情期間日媒報導,日本全國的疫情數據都要通過傳真機傳真到政府,再由政府職員手動錄入匯總。
換句話說,這是一個不用手機不用互聯網也完全能夠暢行無阻的國度,一切仍然停留在上個世紀。
直到2021年,日本才成立“數字廳”,專門解決國內過於遲緩的數字化問題。
但數字廳剛開工就鬧了大笑話——上線第一天,官網就崩潰了。
圖丨日本數字廳
而數字廳走馬上任,解決的第一個問題更是匪夷所思——他們準備首先致力於廢除政務工作中的“軟盤”和“印章”。
軟盤何許東西?00後聽了恐怕都要發懵。它是U盤出現前最流行的移動數據存儲工具,現在已經徹底退出歷史舞台。
生產軟盤的索尼在2011年就已停產,但直到今年,日本政府竟然還在使用。
去年有個職員不小心搞丟了一份軟盤,導致多戶公民信息洩露,還上了電視鞠躬致歉。
meme:當日本年輕人成為政府僱員——“這個3D打印的保存按鈕是用來幹嘛的?”
至於印章,則是層層匯報的產物。為了“程序合理”,日本行政文件總要在紙質文檔上層層蓋章,數字廳長官河野太郎曾吐槽,一份文件傳到他手中時,竟然已經蓋了40多個章。
為了蓋章,必須有紙質文件,而有了紙質文件,就必須蓋章,就像一個邏輯怪環。
因此,別說助力什麼高新科技企業,先把軟盤、印章、傳真機這“三大昭和遺物”送走,就是數字化的大進步了。
而就這樣小小的要求,還遭到了日本社會的強烈反對。
當河野太郎提出“消滅印章”計劃,山梨縣知事崎幸太郎立刻劈頭蓋臉一通痛罵:
“這種做法何等的噁心!對印章相關人士的心情和實際,簡直沒有一絲絲考慮。”
各級官員紛紛上書痛陳“我們不能沒有印章的十大理由”。
就連全國新成立的數字改革部門都積習難改。一位福島縣數字化戰略改革部門的年輕職員一直無法忘記報導第一天的遭遇:
“我走進數字改革部的大門,部長居然遞給我一張考勤表,讓我蓋章簽到!”
圖丨Twitter
就這樣,眼看著日本在《IMD數字競爭力排名》中一路下跌。
早在2008年,差距就已經浮現。
這一年,日本接受過數據分析訓練的大學畢業生只有3400人,而中國和美國分別是日本的5.1倍和7.3倍。
圖丨日本經產省
到2022年,日本的《IMD數字競爭力排名》下滑到了第29位,比2013年整整下降了近20名。
好好一位尖子生,就這麼沉湎於舊日的榮光,蹉跎成了差生。
特有的頑固保守,讓日本幾乎錯過了近10年數字化發展的每一個風口。
今天在日本打開手機,會發現熱門軟件裡,沒有一個是日本產的。
沒有優秀的SNS軟件、沒有能打的線上購物網站。不論是短視頻、網約車還是外賣平台,日本都是使用者,而非創造者。
日本流行的社交媒體及用戶數
對於這些,日本政府當然不是不在乎,只是10年的怠慢太難追了。
他們一面雲淡風輕地說著“不需要”,一面暗地裡已經急禿了頭。
直到AI大爆發,日本才看到某種“彎道超車”的可能。
正如中國在模擬信號時代落後,在數字化時代實現彎道超車。
日本期待自己也能在AI時代一掃數字化時代的頹靡,重新追上大部隊腳步。
圖丨日本內閣府
於是乎,幾乎是報復性地,日本把這些年積攢的對新技術的渴望,一股腦塞給了AI。
經產相西村康稔興奮地表示:“日本將擴充具有壓倒性計算能力的計算資源,舉官民之力強力推動AI的應用”。
日本文科省也宣布:“不會對用於AI訓練的任何數據進行版權保護”。
也就是說,不論是否出於商業和盈利目的,不論是否從非法網站獲取,只要是用於訓練AI的數據,在日本一律免責。
別說在向來嚴守版權的日本,就算放眼全球, 這也是相當炸裂的政策。約等於為了搬進一門紅衣大砲,不僅打開了自家城門,還把城牆一塊兒都拆了。
圖丨文科省
而這,不過是冰山一角。
2023年度,政府計劃投入12200億日元“數字化”相關預算,恨不得把以前省下的錢全給補上。
松下、三井住友、日清和伊藤忠,各個巨型公司在今年4月至5月的短短兩個月裡,接連上線公司自主開發的內部GPT系統。
政策、流量和資金,瘋狂湧入名為AI的漩渦。
松下員工對內部GPT不同功能的評價
於是,大煉鋼鐵般的場面出現了——是人是狗,都在討論AI。
家住東京的考公教員島原告訴我,前兩天,就連年近90的奶奶都特意打電話來問,電視裡總在說的“誒唉”是什麼。
但因為技術儲備不足——2021年,日本在AI研究領域的論文數量排名已經從2019年的第6名下降到了第9名——煉出來的大多是不太好用的家庭用品。
不過,日本人並不為此擔憂,他們相信,all in一定能夠帶來改變。
就像近代史上的過去,雖然曾經固執守舊,但當努力維護的舊秩序被強力打破,那麼他們將無比虔誠地迎接新的秩序。
meme:當日本人聽說AI可以還原馬賽克時的反應
最新消息是,日本政府正在推動“學AI從娃娃抓起”。
儘管很多家長擔憂生成式AI會導致兒童學習能力變差,但日本小學正在課堂中引進ChatGPT教學。
美術課上,老師要求孩子們用“最近的倒霉事”為主題,製作一張妖怪面具,面具製作的過程就要藉助AI。
孩子把倒霉事輸入AI對話框,比如說“總是不小心弄丟東西”,那麼AI就會把丟東西與妖怪元素關聯起來,為孩子生成一款面具推薦圖案。
孩子可以根據推薦圖案為面具上色,並思考AI這樣做的原因。但美術老師觀察到,絕大多數孩子並不會照抄AI方案,而是會加入自己認為合理的改造。
對此,老師說道:“我們是一出生就在數字時代的’數字原住民’,而他們是一出生就在人工智能時代的’AI原住民’,他們需要盡快學會如何和AI相處。”
“並且,我相信就像我們沒有在數字時代搞砸一樣,他們也一定能很好的應對AI。”
在小學課堂之外,更多課程正在引入中學與大學。
這樣做,究竟是否能幫日本贏回比賽尚未可知。
但重要的是,正如軟銀創始人孫正義在談起AI時所說:
“日本已經失去了過去,不能再失去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