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鄉高峰在即不少農村退燒藥仍斷貨
自12月14日民間草根公益項目“農村退燒藥救助行動”發起以來,截至12月20日,已收集登記100多條農村地區缺藥求助信息,分佈在全國各省市,還有300多位網友登記了捐贈多餘退燒藥的意願,目前正在按片區招募更多志願者,按就近原則將捐贈藥物寄送至求助的村子。
“我們村衛生室就我一個醫生,發熱病人我看不了,而且現在也沒有藥開。”12月20日,河南省滎陽市崔廟鎮王宗店村村醫史醫生告訴澎湃科技記者,早在半個月前,感冒退燒藥已經沒貨了,“問了縣醫藥公司批發部,100片一瓶的布洛芬片,批發價從3.5元漲到了20多元,一盒感冒靈顆粒,批發價從7.5元漲到了15元,也都沒貨。”
幾天前的12月16日,國家發布《關於印發加強農村地區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和健康服務工作方案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其中提到,村委會和村衛生室要為返鄉人員及時獲得對症治療藥物和抗原檢測試劑盒提供便利,鄉鎮衛生院、村衛生室要按服務人口的15-20%人份動態儲備中藥、解熱和止咳等對症治療藥品、抗原檢測試劑盒,並加強村衛生室指夾式脈搏血氧儀、紅外線體溫計或額溫槍等設備的配置。
王宗店村衛生室一直都沒有抗原檢測試劑盒,也沒有用於重症監測的血氧儀,“現在流感(症狀)的特別多,最少有三四成村民感染,也不知道是陰性還是陽性。如果村民家裡沒有儲備藥物,我們只能建議他們用生薑、蔥白煮水喝。”對於症狀明顯的患者,史醫生會建議他們去鎮衛生院和診所看病,目前他還沒有聽說村里有發展到重症的患者。
在各地攀登疫情感染首輪高峰之際,許多城市開始加大感冒退燒藥的緊急調配,採取拆零銷售的限購方式,或在部分藥店定時發放贈藥。然而,在醫療資源更為薄弱的農村地區,藥物供應緊張現象仍未緩解。近日,澎湃科技記者分別聯繫了中西部和南方三個村的多位村民發現,當地基層衛生院和藥店裡,布洛芬、對乙酰氨基酚仍然缺貨。
“目前很多城市投放了防疫健康包,數量挺多,但匯集在中心城區,邊上都還顧不上。這和我們的社會結構相關,資源都集中在城市裡,農村則被抽空。很多農村老人對疫情狀況幾乎沒有有效獲取信息的渠道,對新冠的認知也不夠。”民間草根公益項目“農村退燒救助行動”發起人鄭宏彬擔心,隨著春節返鄉潮的到來,廣大農村地區可能迎來新冠高峰。
自12月14日該項目發起以來,截至12月20日,已收集登記100多條農村地區缺藥求助信息,分佈在全國各省市,還有300多位網友登記了捐贈多餘退燒藥的意願,目前正在按片區招募更多志願者,按就近原則將捐贈藥物寄送至求助的村子。
“無論是採購能力還是人力上,民間志願者的力量都很有限,我們內部達成的共識是,能做多少是多少,一邊做一邊呼籲,希望政府能更多顧及農村老人,為他們的健康兜底。”鄭宏彬說。
“散拼藥”隱患
近日,山東、湖北多地加大退燒藥保供力度。比如,濟南市在12月16日和17日先後緊急調配50萬片和60萬片布洛芬支援基層診所和藥店;武漢市自17日起持續一周每天投放300萬片布洛芬,其中80%投放到醫療機構,20%投放到零售藥店。
與此相應,“拆零銷售”的做法漸成主流。12月19日,北京市藥監局副局長王厚廷在新冠疫情防控新聞發布會上表示,對於投放至藥店的大包裝退燒藥,嚴格要求按需拆零銷售。
同日,廣東珠海市市場監管局也在新聞通氣會上宣布,自12月20日起,在市內約500多家零售藥店持續供應退熱類藥品,並進行“定點、限量、拆零、限價”銷售。其中,布洛芬緩釋膠囊、雙氯芬酸鈉緩釋膠囊、洛索洛芬鈉膠囊七天內購買量不超過6粒,布洛芬混懸液七天內購買量不超過1瓶。
理論上,感染新冠病毒出現高燒的病程最多三天,在藥物短缺的情況下,“拆零”限購能滿足更多患者的治療需要。而在農村的鄉鎮醫院和診所,多年來“散拼藥”也不少見,存在一定的風險隱患。
大軍從農村私人診所開到的“散拼藥”。受訪者供圖
12月20日上午,河南省滎陽市索河街道惠場村,53歲的大軍排了一個多小時隊,才在一家私人診所開到了藥。藥物被散裝在九個紙團裡,是三天的用量,每包裝有五種12粒形態不一的藥物,用於單次服用。大軍並不清楚這些各是什麼藥,“醫生只說,裡面有頭孢,吃藥時不能喝酒。”
頭孢屬於抗生素類藥物,只有在感冒後繼發細菌感染時才用於治療,對於新冠病毒沒有治療作用。不過大軍自己也沒法確定,自己感染的是不是新冠。診所裡沒有抗原檢測試劑,醫生簡單問了他有沒有發燒、喉嚨疼等症狀,就開了藥。
大軍說,據他所知,他所在的村里有四五家人已經全家感染,最嚴重的兩三天也就好了。看病前一天,他就覺得身體不對勁,渾身發冷,但藥店買不到退燒藥。第二天一早,他到街上找診所。鎮上的小診所大概有七八十家,很多門前已經排了長隊,“我從7點一直排到8點多診所開門時,排隊的人已經有30多個。醫院更別說了,肯定人多。”
近期,多地出現病人混吃感冒藥造成肝損傷甚至進ICU搶救的新聞。一次吃這麼多藥會不會有風險?大軍一口咬定,這家私人診所有行醫資質,已經開了幾十年,而且對老年疑難病看得很好。他打算先吃藥看看效果。
替代藥爭議
抱著“先吃藥看看”心理的,還有王宗店村村民老范一家六口。從前天起,老范的兒子、兒媳、孫子三人相繼頭疼發熱,他和同為60歲的老伴都接種過三種疫苗,至今還未感染。
“村幹部感染有一個多星期了,現在基本都恢復了,前兩天村委幾乎停止運轉。”老范說,家里平常備有感冒清熱顆粒,但退燒效果不是很明顯,12月20日上午,小孫子燒到了39攝氏度多,除了吃藥還用上了兒童退燒貼,目前還在觀察病情進展。他看到身邊村民恢復的情況,對新冠疫情沒有感到特別緊張。
北京中醫醫院黨委副書記、院長劉清泉曾在接受采訪時表示,市面上治療風熱感冒的藥物有近六七十種,目前臨床特徵和臨床特點表明,所有治療感冒尤其是風熱感冒類的藥物,對於治療新冠病毒都能起到很好的效果。但中醫不主張用純辛溫感冒藥、風寒感冒藥物去治療新冠肺炎。而感冒清熱顆粒恰恰是主治風寒感冒的藥物。
12月19日,澎湃科技記者撥打數家位於農村地區的藥店電話,工作人員均表示感冒退燒藥至少一周前已售空,何時能夠補貨完全沒有消息。其中一家陝西藥店的工作人員提到,只剩下“大人用的安乃近片”。
安乃近是一種老牌解熱鎮痛藥,因為起效快、價格便宜的特點,在農村地區尤為風行,也是農村衛生室及村醫們的常用藥。近期,一位陝西西安村醫將1000片安乃近分成100份分發給村民,相關視頻走紅網絡,卻也引來爭議。
從上世紀70年代起,國外30多個國家已陸續禁用安乃近。2020年3月,中國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發佈公告,要求企業修訂安乃近片等口服製劑說明書中的不良反應、注意事項等,限制適用人群和適應證範圍。
安乃近嚴重不良反應包括:粒細胞缺乏症、血小板減少性紫癜、再生障礙性貧血等血液系統不良反應,重症藥疹、過敏性休克等嚴重過敏反應。因此,安乃近禁用於18歲以下青少年兒童和妊娠晚期婦女,妊娠早期和中期婦女、哺乳期婦女也不建議使用。
根據國家規定,安乃近一般不作為首選用藥,僅在病情急重,且無其他有效藥品治療的情況下使用。不過,安乃近仍出現在了近期北京市衛健委發布的《新冠病毒感染者用藥目錄(第一版)》中,也從側面凸顯解熱類藥物的需求之巨。
鄉鎮衛生院基層首診不足
這個週末,青空將第二次走進考研的考場。幸運的是,一周前,她回到陝西蒲城農村老家不久就發了燒,目前已經恢復得差不多,而令她後怕的是,和她同住的奶奶也一度高燒不退,超過了38.5攝氏度。奶奶已經75歲,有心髒病和肺結核,沒有接種過疫苗,到處買不到藥讓她擔心害怕。
村里隔壁鎮的三家藥店都跑空了,淘寶京東的“搶藥”活動也是“秒沒”,而村衛生室的醫生告訴青空,“這個病沒啥看的就是吃藥,但衛生室也沒藥”。12月15日,她的叔叔去了縣醫院,只買到每人限購一盒的四季感冒膠囊,藥房貼出條子:連花清瘟已售空,而布洛芬、對乙酰氨基酚類藥物更早時候就沒有了。
12月19日,蒲城縣大孔衛生院的一位醫生告訴澎湃科技記者,過去三年疫情期間,政策不允許鄉鎮衛生院收治發熱病人,而是讓患者去縣醫院就醫,“以前有一些布洛芬,因為用不上,放到現在都過期了。”目前衛生院裡沒有對症退燒的西藥,只能開出國家推薦的新冠中藥方子,用來臨時應急。
而蒲城縣醫院發熱門診接線人員則表示,近期醫院發熱門診人流量很大,其中新冠陽性患者也很多,發熱門診目前也不開藥,輸液則需住院,建議輕症盡量不要來醫院就診。
《通知》提出,鄉鎮衛生院發熱診室設置原則上應實現全覆蓋,要“應設盡設”“應開盡開”,暫未設置的可通過配置發熱哨點、指定發熱診區等形式提供發熱患者接診和開藥服務。加快提升鄉鎮衛生院新冠肺炎患者接診能力,是新冠分級診療、分類救治的重要一環。
正是在通知發布的這一天,陝西渭南蒲城縣大孔衛生院才重新設置了發熱門診。該衛生院醫生介紹,大孔衛生院共有20多位工作人員,發熱門診現有2-3人,會給患者做抗原檢測。目前儲備的抗原檢測試劑盒還有200多個,沒法確定多少時間會用完,“現在來發熱門診的病人每天有兩三個,很多人還是直接去了縣醫院。我們也不知道後面會怎麼樣,看到各地放開以後,陽性病人特別多,我們壓力還是很大。”
目前,農村老年人新冠病毒疫苗接種業已成為農村防疫工作重點。“原來疫情期間,一直採核酸,不讓打疫苗,上週開始安排加強針接種,統一在衛生院打,對於行動不便的村民,下禮拜會安排進村入戶打疫苗,現在各村正在聯繫。”大孔衛生院醫生稱。
史醫生介紹,王宗店村人口有1000多戶,老人有500多人。此前全村疫苗接種率有90%左右,老人也有85%的接種率,沒有接種者多是慢性病患者,“現在政策要求慢性病患者也要接種疫苗。”他表示,12月20日下午正在部署這方面工作,統計慢性病人數。
應對返鄉高峰
還在讀大學的長安,也在惦記著廣東肇慶老家的爺爺奶奶。雖然他們都已經接種三針疫苗,但爺爺做過胃部手術,奶奶心臟不好,他們對新冠的認知停留在“毒性強的病毒”,心態比較焦慮。長安知道,老人家不上網不懂得備藥,一看到小縣城搶藥的消息,她就著手去藥店找藥,“大大小小全部藥房都找過,找不到一盒布洛芬和乙酰氨基酚。”
長安的其他家人在廣州佛山工作,有的感染髮燒了也沒藥,年輕就扛了過去。在民間預測模型中,肇慶市整體感染率還處在全國倒數的位置,但長安已經預見到年底的返鄉潮,“誰也不敢保證不會出現感染髮燒人數驟漲、退燒藥難求的情況。”
據她了解,兩週前鎮上已經有從廣州返鄉的幾例感染病例,附近的小鎮農村也有數量不等的感染病例,“整體感染趨勢不知,因為核酸點撤銷,極少人使用抗原檢測。”而村委會目前還沒有對感染者和缺藥情況做過調查統計。
德國華裔病毒學家、埃森大學醫學院病毒研究所教授陸蒙吉近期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已經建議“春節非必要不返鄉”,以保護農村老人這類容易被忽視的高危人群。“在醫療資源更加匱乏,特別是在醫院救治能力本身不強、老人聚集且疫苗接種率較低的農村地區,農村老人的重症率和死亡率也會很高,這就是所謂的社會失序導致的次生災害。”
長安在“農村退燒救助行動”的微博主頁留下了求助信息,目前贈藥快遞已經寄出。而該行動發起時首個以村為單位募集退燒藥的陝西小壕兔鄉,預計將從21日起分批陸續收到約3000片退燒藥(布洛芬和乙酰氨基酚片)和2000盒感冒靈。第二批廣東、廣西、重慶、河北、山東、河南等地農村老人需求藥物,正在郵寄或調配中,覆蓋近3000名農村老人。鄭宏彬說,網絡求助者多為返鄉的子女或學生,以及一些駐村的非政府組織工作人員,需要通過他們進一步挖掘收集當地村鎮的情況,提高救助效率。
鄭宏彬介紹,為了減少風險,“救助行動”基本只募集配送布洛芬和乙酰氨基酚這兩類WHO推薦的藥物。有鑑於農村醫療知識的不足,“救助行動”團隊正在請醫學專業人士製作《用藥指南》,在現場派發工作中,提供給受助村民。指南內容包括:兩種藥物的服用方法,哪些基礎病屬於禁忌證,咳嗽、鼻塞等有哪些對症藥物,哪些情況一定要去醫院,以及日常消殺的科普等。在對接人數比較多的村組時,志願者團隊還會邀請當地政府工作人員、醫療站、村醫等協助藥物派發。
(文中採訪對象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