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家庭Pony Ma,普通公司Tencent
“普通家庭”出身的馬化騰,因發表了一通普通言論,登上最近兩天的普通熱搜。事情的起因,源於1月10日晚點LatePost一篇報導——2021年底的員工大會上,馬化騰表示騰訊不過是國家社會大發展期間的一家普通公司,是國家發展浪潮下的受益者,並不是什麼基礎服務,隨時都可以被替換。未來,騰訊在服務國家和社會的時候,要做到:不缺位、做到位、不越位,做好助手、做好連接器。
如此“卑微”的口氣,從中國互聯網最大巨頭的創始人口中講出,人們一時也很難弄清這究竟是馬化騰站位高,還是單純凡爾賽。此情此景,也不禁令人聯想到剛剛在臘八節以公益導師再度閃亮登場的Jack馬。
人們時常認為,性格決定命運。作為中國互聯網最為耀眼的雙星,因性格的天差地別,導致兩人近年來輿論風評出現了冰火般反差。可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馬化騰與馬雲,都在過去一年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低調再低調,沉默再沉默。
可令人詫異的是,相較馬雲,馬化騰在2021年遭受“聲討”則相對弱得多:究竟,是什麼造成了這一反差?
馬化騰的高中班主任高佳玲,曾說:“(馬化騰)與同學關係很好,很會團結人,沒有曠過一次課,作業本總是很整潔的樣子。不過,更深的印像沒有了。”
“大學期間,馬化騰沒有擔任過任何學生幹部的工作,也沒有競選過任何的協會職務。在眾多學生中,他只是一個沉默安靜、偶爾喜歡在計算機房裡搗搗蛋的理科乖乖生。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在管理和公共事務的處理上有出眾的才能。”在《騰訊傳》的描述中,大學期間的馬化騰較星光閃耀的初代互聯網創始人來說,普通得多。
相較馬雲,馬化騰則更趨近一個普通人:他沒有磅礴的口才,面對創業困境,不會激情高昂地向團隊“畫大餅”,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賣公司“跑路”;他也沒有“宇宙第一公關”天團,在騰訊業務無限制增長與輿論批評蜂擁而至的至暗時刻,他會被一篇文章罵到面紅耳赤,一時間手足無措…..
一、一個普通人創業通病:幹什麼都不清楚,先上路再說
2002年,馬化騰接受了馬雲邀請,前往杭州參加“西湖論劍”大會。首次參加全國性的行業領袖論壇,馬化騰很重視,打扮得多少有些花枝招展。世人對這位一手塑造QQ增長神話的神秘人物充滿了好奇。可結果卻教人“大失所望”。
彼時,杭州《錢江晚報》一位記者寫道:“馬化騰,作為QQ的創造者,被冠以’QQ先生’的稱號。和QQ給人的先鋒、前衛的感覺很不一樣,馬化騰一點也不新潮,雖然一身休閒西裝的他看上去還挺年輕,那副金四眼鏡也給他增添了幾分文縐縐的氣息,但怎麼看怎麼不像早出那可愛的小傢伙的網絡大俠。他在脖子上掛條紅圍巾,也沒有半點QQ的樣兒。”
文靜,但不起眼,文藝,又不新潮,加上脖子上紅紅的圍巾搭配西裝,甚至多多少少帶點“土”——如此打扮,馬化騰首次公開亮相,離瀟灑帥氣不太沾邊。
人們很難相信,就是這樣一位貌不驚人的年輕人,在2002年前憑著一款QQ,用戶數突破1個億,營業收入接近5千萬,公司估值5億元人民幣。
更令人難以相信的是,馬化騰在創業初期面對困境,第一時間與幾位合夥人商量過後,想到的則是賣掉公司,提桶跑路。而在成功度過現金流引發的生死考驗後,這一家公司又會以令人無比震驚的速度迅速膨脹發展,引來互聯網同行們大批量的恐慌與輿論無盡的聲討。
時間回到1998年。
這是馬化騰來到一家傳呼公司打工的第五年。這一年,他的工資從1100元漲到了8000元,從一個軟件程序員終於乾到了馬主管。但公司很多領導見到他,還是會親切叫一句:“小馬”。
這五年中,從小對天文痴迷的馬化騰的興趣開始轉向了互聯網,並在惠多網上,結識了張小龍等一眾技術大咖。其中,一位真名為“丁磊”的網友,給馬化騰世界觀帶來了巨大衝擊——1997年,丁磊成立了網易,第二年就開發出第一款中文免費電子郵件系統,被各地電信公司大量採購,迅速成為百萬富翁。
1998年,也是中國互聯網星光璀璨的一年。張朝陽的搜狐、王志東的新浪、丁磊的網易從軟件公司轉型為門戶網站,劉強東的京東,以及隨後一年,李彥宏的百度,馬雲的阿里巴巴——無數弄潮兒開始浪遏飛舟,但馬化騰創立的騰訊,初期激起的浪花則不值一提。
在得知丁磊每賣一套系統,就能賺10萬美元後,馬化騰終於坐不住了。1998年,馬化騰帶上大學同學張志東等人,開始正式創業,創立騰訊。第一個項目,就是用互聯網賦能傳呼機。
彼時,馬化騰深耕呼機多年,張志東是集成系統的高手,兩人意在打造一款軟件系統,既能讓呼機接收來自互聯網端的呼叫,可以接收新聞和電子郵件等等,而銷售對像是全國各地的尋呼台。
兩人一拍即合,結果卻一塌糊塗。
事實上,在一個即將消亡的行業裡,再大的應用創新,都難以實現真正的增長——1998年開始,隨著手機逐漸普及,傳呼機開始日漸消亡。同一年,摩托羅拉尋呼機業務線都已經全體裁撤。
正因如此,在收到第一筆由河南電信開出20萬元的單子後,馬化騰團隊開始走上了下坡路。據騰訊五大創始人之一的陳一丹回憶:彼時,公司開單金額從20萬元到10萬元,再到5萬、3萬持續下降,不得已,他們開始接一些網站設計、服務器存儲空間、網頁製作等等項目,來者不拒,只為了讓公司能活下去。
可以說,這是一次並不明確的出發,甚至連方向都沒有確定的創業。而馬化騰的第一次創業,與普通人別無二致:他們往往會選定一個自己熟悉的領域,但卻在迷失時代不確定性中,跌跌撞撞,狼狽不堪。
二、一個普通人創業陷入僵局,第一想法是“提桶跑路”
然而,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忽然來到了騰訊面前。
馬化騰和小伙伴們因競標而開發出一款產品。可是,因為甲方的提前內定,馬化騰團隊被迫陪跑。而投入的開發費用,則全部作廢,顆粒無收。但這款產品,卻無心插柳,在今後二十年里大放異彩。
這款產品,便是OICQ,後來改名叫QQ。
事實上,OICQ嚴格意義上屬於舶來品,前身是1996年由以色列一幫年輕創辦的ICQ。彼時,該產品上線短短兩年,國外用戶已經突破千萬。
不過,依托騰訊小步快跑、迅速迭代的一貫思路,馬化騰團隊開發出的OICQ,憑著更小體積、好友列表保存、添加陌生好友等功能的改進,逐漸在中國本土市場脫穎而出——1999年2月11日上線的OICQ,僅僅歷時9個月註冊人數超過100萬。隨後三年,用戶則超過1億。
這是一種令人眩暈的成功。
可正如一直困擾互聯網行業的靈魂問題那樣,在QQ爆發增長期間,馬化騰及其團隊並未找到變現的方法,而人員、帶寬、服務器的成本的迅速增長,騰訊開始陷入了資金困境。更要命的是,同一時間段美國在線收購了ICQ,並控告騰訊侵犯知識產權,律師函跨洋而來。
形勢到了最緊迫的時刻。
然而,與普通創業者類似的是,面對困難,馬化騰與創始團隊在商討種種可能性後,依然手足無措:“我們沒錢打官司……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它去吧。”彼時負責法務的陳一丹,表示毫無辦法。
面臨就地解散的生死考驗,馬化騰並未選擇“畫大餅”,或者說一番慷慨激昂的話鼓舞士氣,而是第一時間與合夥人達成一致,決定以300萬價格賣掉公司,迅速出動,四處尋找買家….
這一期間,完全看不出“卓越”氣質的普通創業者馬化騰,走到了人生第一個十字路口,顯得非常困窘。沒有一家公司願意收購他們。甚至,搜狐張朝陽彼時還曾放話,OICQ這款軟件讓幾個大學生操作,三個月都能做出來。
唯一一家公司願意收購騰訊的理由,則教人啼笑皆非:在認真統計了騰訊現有的桌子、板凳、電腦等辦公設備後,表示願意開出60萬收購。但沒有一分錢,是為騰訊的OICQ買單。
“如果你真沒錢了,不還也可以。股票就算了。” 甚至,當一位朋友向馬化騰出借50萬元後,馬化騰願以公司股票抵押,但反被拒絕。
先前,曾有一位經濟學家說到:“中國企業家創業經歷,是騎虎難下,九死一生。”
僅僅創業一年的馬化騰以及夥伴們,來到了最危急的時刻。
如果真有平行宇宙存在的話,人們或許有理由相信:普通市民馬化騰與普通公司騰訊,起碼在千禧之年的關口,十有八九都將不復存在。
三、普通人犯錯被罵,往往會支支吾吾無法還嘴
馬化騰在事業取得巨大飛躍之後,犯下了與普通人同樣的錯誤。其中最為明顯的一個,高情商的說法叫固執己見,低情商的說法則叫膨脹。
事實上,馬化騰曾表示過,要讓騰訊“最受人尊敬的公司”。但在2001年與2011年,騰訊先後兩次遭受了巨大的質疑與指責。尤其2010年巨大衝擊後,馬化騰似乎得了失語症,幾乎消失在互聯網話語世界中,而騰訊則變成了完全不同的一家公司。
第一次危機爆發在2001年。彼時,騰訊經歷了兩次生死邊緣的融資後,終於存活下來。然而,當時QQ用戶飛速增長,但騰訊一直沒有更好的變現模式。於是,馬化騰將“手”伸向了用戶,QQ推出了新用戶註冊收費計劃。
結果,輿論一片嘩然,無數記者將電話打到騰訊。據報導,面對強烈的質疑,當時騰訊的創始團隊團隊連電話都不敢接。
更大的危機則爆發於2010年。
此前, 劉熾平加入騰訊正式開啟多元化道路,他騰訊不僅平息了股價的異常波動,也有了更為激進的戰略規劃,並主導了一系列的併購。隨後,騰訊陸續推出“QQ空間”、“QQ農場”等產品,並採用了一系列會員體系,逐漸彌補了移動增值業務佔據大頭營收的困窘,收入大增,擺脫中國移動的掣肘,逐漸成為中國互聯網最會賺錢的公司。
但馬化騰沒有選擇停下,在擁有了強大的現金流後,2010前騰訊從門戶網站、搜索、電商、到團購,甚至到安全領域,開始全面侵入,伴隨大量的併購與競爭,大量的小企業被擊敗。更重要的是,遊戲出現了騰訊的身影。
2009年第二季度,騰訊遊戲營收首次超過盛大,成為了最新的“遊戲之王”。這一年騰訊遊戲營收達到53.9億,市場份額從2007年6%到20.9%。而業務沒有邊界的騰訊,也膨脹成一個巨型動物:2010年H1,騰訊利潤就有高達37億元,而這比當時百度、阿里、搜狐、新浪四家利潤總和還要高。
彼時,騰訊股價迎來了一波漫長的拉升。2010年一度達到2500億港元,僅從市值衡量,騰訊已成為全球第三大互聯網公司。
可是,同行們對騰訊的不滿,則日益加深。當時,風險投資界甚至有一個說法——當一位創業者向投資人解說自己項目的時候,必須回答一個問題:騰訊會不會做這個項目?或者,騰訊如何進入,你如何保證不被“幹掉”?
風暴在持續醞釀,不管是新浪王志東,以及其他競爭者,都在不同程度對騰訊指責過騰訊。而騰訊持續突進的戰略仍在持續,終於造成了這家企業歷史上最大的一系列危機。
2010年7月,《計算機世界》一篇震驚四座的稿子問世,文章標題粗暴刺眼:“狗日的騰訊”。記者許磊這樣寫道:“只要是一個領域前景看好,騰訊就肯定會伺機充當掠視者,它總是在默默地佈局、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你的背後,它總是在最恰當的時候出來攪局,讓同業者心神不寧。而一旦時機成熟,它就會毫不留情地劃走自己的那塊蛋糕,有時他甚至會成為終結者,霸占整個市場。”
這篇報導被傳到每一個門戶網站上,讓騰訊陷入空前的輿論圍攻之中。據《騰訊傳》記者,當時一位騰訊高管曾說描述:在緊急召開的總裁辦公會上,眾決策人面前都擺著一封複印件,在長達一刻鐘的時間裡,沒有人發言。最後,馬化騰開口了,他喃喃的說道:“他們怎麼可以罵人?”
隨後的幾個月,更為勁爆的“3Q”大戰徹底爆發。這一次危機,則直接敲醒了馬化騰和持續狂奔的騰訊。
2010年末,馬化騰發出了一封《打開未來之門》的郵件:“我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所以選擇郵件方式與大家溝通”。郵件中,馬化騰開展了深刻的自我反思,號召全體員工放下憤怒,保持敬畏,打開未來之門。在郵件的最後,馬化騰提出“開放”的戰略。
而接下來的一年裡,馬化騰則連續召開了十場名為“診斷騰訊”的專家座談會,邀請72位專家批評騰訊,並要求要求每一位高管必須至少參加一場診斷會。會上,很多專家的言論尖銳,措辭異常激烈。
其中,《21世紀商業評論》主編吳伯凡指出,騰訊的思維模式中存在著“帝國的思維”:“如同蒙古帝國那樣,疆域非常大,但管理半徑不夠大,可能膨脹得非常快,但由於管理半徑的不對稱,會在短時間遭遇嚴重危機,甚至在某一點上被徹底瓦解。”
然而,所有參會的騰訊人員,只有面對媒體與專家團們的集中批評,默默靜聽,不容反駁。
歷經此役,騰訊的戰略理念,以及未來的方向徹底改變。騰訊,也逐漸從一個事事參與、無限併購、無限競爭的凶狠進攻姿態中走了出來,投資理念,開始擁抱開放與共享。而這樣的開放,也大致成為了騰訊的特色。
其中,一個最為直觀,也是最令人深思與稱道的例子是:自2011年後,騰訊表現也時常出現問題,批評聲也始終存在,但諸如《騰訊沒有夢想》等對騰訊激烈批評的文章,大都能長久地“存活”在微信上。甚至,微信成為了對騰訊尖銳批評的最大陣地之一。
從這一點上說,普通市民馬化騰,確實有著不一樣的胸襟。
四、普通市民馬化騰,普通公司Tencent
14歲生日那年,馬化騰向家裡要一台專業天文望遠鏡,可那要花掉他父親4個月的工資。
據馬化騰父親馬陳術回憶:“他當時非要不可。我們不肯買,太貴了,要700多元,他就寫日記,說我們扼殺了一個科學家的夢想。”
而在《騰訊傳》裡,馬化騰曾表示:“唯一一本從中學開始就一直訂閱到現在的雜誌,就是《天文愛好者》。”某種程度上說,這或許也是一個普通人對待生活的一種普通浪漫。
在“騰訊是一家普通公司”言論刷屏的這些天裡,議論與批評層出不窮。但對於這樣一家公司,這樣一位人物,最有意思的評價,或許來自一位網友所說的那樣:
“這家普通公司的普通股票,能給普通人普通意義的幸福。”
作者|噗少俠
出品|網易科技《態度》欄目
來源:網易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