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有朝一日能對記憶進行刪除或編輯嗎?
據國外媒體報導,在電影《暧暧內含光》中,金凱瑞飾演的角色為了忘卻前女友,找到了一家醫學公司,抹去了自己對前女友的記憶。 這部電影想傳達的資訊是,抹去記憶並不是件好事。 但我們這裡關注的重點並非抹除記憶是好是壞,而是抹除(或編輯)記憶究竟是否可行。 事實上,早在這部電影上映之前,這就已經成為了一個熱門的研究話題。 除了該電影中描述的方法外,還有很多方法有可能修改或擾亂人的記憶。
在本文中,我們將介紹幾位專家對該問題的看法。
塞莫爾·沙切爾
哥倫比亞大學神經科學榮譽教授
從理論上來說,這是可行的。 但從實際來看,卻是十分困難的。
神經科學證據顯示,記憶在大腦中的編碼位置非常分散。 大部分記憶都儲存在大腦皮層中,其中的神經細胞數量多達150億。 而一段記憶只會使寥寥數百個神經細胞的活動發生變化。 要找到這幾百個細胞,簡直比大海撈針還難。
不過,利用現代科學,科學家可以找出與小鼠的某段記憶相關的一組細胞,對這些神經細胞進行一系列操作之後,便可讓小鼠「忘記」自己本該去做的某件事。 但要想在人類身上實現這一點,無疑要複雜和困難得多。 除此之外當然還存在其它限制,但攻克這一點是最最關鍵的。
話雖如此,如今有一些已經投入使用的療法,似乎可以預防或扭轉PTSD(創傷后應激障礙症)的發生。 PTSD和類似障礙症的患者如果在日常生活中受到刺激,便會重新回憶起之前經歷的重大創傷性事件。 假如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你在街上的一個郵箱旁遭到了搶劫,那麼郵箱便會成為這起創傷性事件的”代表”,每次你想用郵箱寄信,都會被郵箱嚇一大跳。 從理論上來說,有些療法和藥物是可以消除這種恐懼感的,不過可行性就不好說了。
這些藥物主要針對記憶儲存的不同階段發揮作用。 記憶有四個基礎階段:起始、鞏固、存儲、喚起。 在小鼠、猴子和人類身上,各個階段的發生機制似乎都是相同的。 目前,科學家正在著重研究這些機制,試圖去除痛苦記憶中激發焦慮的刺激點。 你不會忘記自己曾在郵箱旁遭到搶劫這件事,但郵箱不會再令你感到驚恐不已。 記憶仍在,情緒不再。 這類療法也許能在相對較短的時間內變為現實。
還有人提出,能否在士兵上戰場前就讓他們服用這種藥物,從源頭避免創傷情緒的產生。 但我覺得這種做法問題頗多,人們應當對此加強警惕。 乍看上去,這種做法似乎並無不妥,畢竟我們都不希望士兵經歷創傷。 但這種做法風險很大,稍加不慎便可能導致更嚴重的後果。
傑森·陳
愛荷華州立大學心理學副教授
目前在神經生物學界,許多科學家都在研究一種名叫「記憶鞏固」的現象。 我們從很早以前便知道,記憶會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鞏固。 你在學會某件事、或經歷了某件事之後,你的大腦便會經歷一系列變化,通過蛋白質合成不斷鞏固這段記憶。 上世紀60年代,有人提出了「重新鞏固」的概念,認為當一段已經得到鞏固的記憶被喚起時,這段記憶便會重新進入不穩定期,需要重新加以鞏固。 21世紀初,一些研究人員重新關注起了這一概念,並在過去20年間開展了大量研究。 許多研究人員正在試圖弄清,我們能否對這種”重新鞏固”過程加以利用,通過阻斷記憶的重新鞏固來削弱、甚至消除這段記憶。
目前開展的大部分研究都是在動物身上進行的,結果頗為喜人。 但換到人類身上,事情就困難得多了,部分程度上是因為人類的記憶要複雜得多,因此從人類研究中獲取的數據更容易互相矛盾。 從臨床層面來看,許多研究人員正在考察”心得安”等藥物在這方面的效用。 他們讓受試者在重新啟動記憶前、或激活記憶后服用該藥物,看看是否能減少負面記憶帶來的情緒衝擊。 總的來說,研究結果相當喜人,但也出現了一些相互矛盾的結果。
史蒂夫·馬倫
德克薩斯農工大學心理學與腦科學教授
雖然我們與電影《黑衣人》中的手持式記憶消除設備還離得很遠,但記憶編輯技術已經不再遙不可及了。
記憶編輯是有可能實現的,因為記憶的可塑性其實比我們認為的要強得多。 哪怕只是簡單地喚起回憶,都會使記憶發生改變。 這其實是記憶的一個特點、而不是什麼漏洞,因為這可以讓新資訊隨著形勢的變化、整合進之前的記憶中。 記憶會經歷「重新鞏固」,說明記憶並非像被蝕刻在大腦神經網路中一樣、無法消除和抹去,而是會隨著不同的經歷和時間的流逝不斷發生變化。
近期的實驗室研究提出了一些干擾記憶「重新鞏固」的新方法,為人們抹除痛苦記憶提供了新的可能性。 在動物和人類身上開展的研究發現,有一些藥物可以干擾記憶重新鞏固的過程,比如”心得安”,在臨床上可以大大減少PTSD患者的病理性恐懼反應。 說到底,在編輯記憶這件事上,目前我們的問題已經不是”能不能行”、而是”應不應該”了。
希娜·喬斯林
多倫多大學生理學副教授
對於記憶的形成、存儲和使用過程,科學界已經取得了重大進步。 如今我們知道,記憶是以一組組細胞的形式進行儲存的。 一些研究人員正在著重研究小鼠腦中與特定記憶相關的細胞組,且研究顯示,對特定記憶(而非全部記憶)進行干擾(或抹除)是可行的。 當然,這些實驗都採用了非常高端的技術,並且暫時不會運用在人類身上。 但這些實驗至少從理論上證實了,記憶可以通過操縱”細胞組”進行修改。
這也引發了另一個問題:就算這些實驗可以在人類身上開展,但它們真的「應當」開展嗎? 畢竟,從過往的經歷中學習是非常重要的。 即使是一些痛苦或恥辱的經歷,也能幫助我們改正自身行為,讓我們下一次可以表現得更好。 我相信記憶學界的科學家不會贊成隨隨便便地抹去唱歌跑調這樣的記憶。 但在有些情況下,一些具有侵入性的負面記憶的確會對人們造成極大的心理壓力,給生活帶來嚴重影響。 對於這些嚴重的PTSD患者,也許可以試試抹去或修改他們的負面記憶。
要想真正地理解記憶、從而對困擾人類的各類記憶進行針對性治療,這些基礎研究將是我們最大的希望。 只有通過這種發掘性研究,我們才能離實現PTSD、阿爾茨海默症、以及其它大腦障礙的療法更進一步。
葉蓮娜·拉杜洛維奇
美國西北大學精神病學與行為科學兼職教授
大腦無時無刻不在對記憶進行編輯。 隨著時間的流逝,隨著我們產生新的體驗,大腦會不斷通過神經系統對記憶進行更新、修改和重新分配。 如果能進一步瞭解這些過程,我們也許就能對記憶進行受控編輯了。
至於刪除記憶,這個問題其實沒辦法進行檢驗,因為我們沒法證明某個東西不存在。 因此,我們永遠無法證明某段記憶究竟是被刪除了,還是因為某種原因暫時想不起來而已(如記憶抑制、記憶提取能力受損等等)。
托德·薩克特
紐約州立大學南部醫學中心生理學與藥理學、麻醉學與神經學特聘教授
隨著我們對記憶的儲存方式瞭解得越來越多,刪除特定的長期記憶或許可以成為現實。
科學家認為,記憶是通過不斷改變大腦神經元網路之間的突觸強度進行儲存的。 突觸連接會在學習過程中、或學習不久后持續增強,並且只要記憶還在,就會一直持續下去,這個時限可能長達數十年。 且即使我們並沒有喚起回憶,突觸強度也會持續增強下去。 因此我們要弄清的關鍵問題是,能讓突觸持續增強的生物機制究竟是什麼?
直到不久之前,我們對這種持續的記憶維持機制還毫無頭緒。 但過去幾年間,有越來越多的證據顯示,這種機制與一種名叫PKMzeta的酶有關。 PKMzeta是一種少見的、持續處於激活狀態的酶,在與學習相關的神經元網路中可以選擇性地合成和保留。 儘管PKMzeta酶需要不斷補充,但動物實驗顯示,在記憶產生后長達一個月時間內,PKMzeta在記憶編碼網路神經元內的整體含量一直在持續增加。 這可能是因為PKMzeta會與突觸處的其它分子發生相互作用,從而使酶的含量穩定下來、維持在較高水準。 如果抑制PKMzeta的行為、或是它與其它分子的相互作用,便可以成功抹除長期記憶。 不過,由於大多數記憶的儲存都遵循同一機制,都會涉及到PKMzeta,這種做法可能會同時抹去多條記憶,就像把電腦硬碟格式化一樣,無法針對性地進行清除。
要想針對性地刪除特定記憶,我們也許可以對記憶喚回期間與記憶儲存相關的分子加以利用。 記憶的內容與同一神經網路內結合的神經元有關。 特定記憶在受到感官線索的刺激后,神經網路內的神經元便會被啟動,反過來再通過強化后的突觸聯繫激活記憶神經網路的其餘部分。
在記憶尋回期間,連接神經元網路的特定突觸被啟動後,PKMzeta等與記憶儲存相關的分子會迅速分解、然後重新合成,這個過程名叫”重新鞏固”。 如果能在此期間阻斷相關物質的合成,就能阻止這段記憶重新變為長期記憶,同時保護其它記憶不受破壞。 但阻斷蛋白質的合成是一種十分危險的做法。 如果我們能選擇性地阻止PKMzeta或相關穩定分子的重新合成,就相當於擁有了刪除特定記憶的能力。 (葉子)